76、魂梦长（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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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度即刻飞身踏上瞭望台，指鹿化剑，朝那擒着左寄侠手臂的黑雾刺去。
顿时，那团黑雾聚成一个骷髅头的模样，冲谢玄度怒声一吼。
尖锐的啸叫几乎刺穿耳膜，谢玄度耳与脑俱是一疼，顷刻间，他仿佛听见无数怨灵在哭号。
剑尖只堪堪削到左寄侠腰间的锦囊，谢玄度便教这黑雾震开，登时从高处跌落。
楚岚君一扬羲和神鞭，卷在谢玄度的腰际，托了他一把，谢玄度才得以平稳落地。
楚岚君道：“这阵眼汇聚着整个葬魂棺的力量，不容易勘破，你少逞强。”
说话间，锦囊随之掉落，谢玄度伸手捉住，见这锦囊是金丝所织，坠着雪色流苏。
第一次遇着左寄侠时，左寄侠就随身佩戴着此物。他是个不修边幅的道人，通身上下唯这金丝锦囊看着珍贵，似是藏着什么宝贝。
金丝锦囊方才给谢玄度的剑削烂了一道，里面隐约露出一枚金黄符咒。
谢玄度将符咒取出，展开一看，见里头竟还包着三枚铜钱，不过符纸上的咒语，谢玄度却并不识得。
他请来楚岚君一观：“大小姐，你们楚家精通符箓术，掌掌眼，这是什么咒？”
楚岚君接过来仔细瞧了瞧，脸色微微一变，一下子将这符咒攥在手心中。沉默了一会儿，她道：“这是禁术。”
“何解？”谢玄度长眉一挑。
楚岚君也不隐瞒，道：“当年湘神死在青冥巅，我研究过很多能够起死回生的路数，唯有这一道最为可行。”
谢玄度旋即想起在李湘神死后，自己曾去拜访过楚家，当时风闻楚岚君误入歧途，试图修炼邪术，被家主楚白虹施以家法，将她囚禁在地牢中整整三年。
他也在那时候才知道，拿三千人命祭天，可扭转一人的生死命格。
“这禁术名为‘转阴阳’，而这枚阴阳符和这三枚铜钱就是成术的关窍。”楚岚君继续说道，“佩戴着这符咒的人，就算死去，他的魂魄也会被附着在三枚铜钱当中，可再存活七七四十九天之久。在此期间，只要收集三千人的魂魄，将这三枚铜钱中的魂魄置换出来，死去之人就能活转回来。”
谢玄度一愣：“这么绝？”
楚岚君嗤道：“不然怎会把它列为禁术？”
但如果谢玄度没记错的话，据史册记载，梁明武帝坑杀三千臣民祭天，是为了祈求上苍，保佑大梁军队旗开得胜。
如此看来，史册记载或许有误，李灵均不是为了夺得胜利，而是为了让一个人起死回生。
让谁？
左寄侠么？
难道他早在三百年前就死过一次？
谢玄度神色凝重，缓缓抬起头注视着瞭望台上的左寄侠。
方才那一剑已将黑雾驱散不少，不待它们再次聚拢，谢玄度就注意到左寄侠头顶的上空还悬着一串铃铛。
这铃铛他曾见过。
上一次在葬魂棺中，他不慎掉入谢归的幻境当中，是左寄侠借给张人凤一串引路铃铛，张人凤才得以将他从幻境中救出来。
谢玄度沉吟片刻，一挽指鹿剑，对楚岚君说道：“左寄侠可能还没死，只是入了幻境。”
“幻境？”
“葬魂棺是无数只怨灵冤魂的聚集，此间悲欢离合、七情六欲最为炽盛，这些怨灵懂得利用人性的弱点，将之拉入幻境当中，致使他们陷入长眠。
若是寻常凡人，沉睡多日，肉身本体会因为不摄入五谷杂粮而逐渐萎缩，从而彻底死亡，但左寄侠修炼三百余年，有长生不死之身，或许他还活着，只是被拖入幻境，一时半会儿无法醒来。”
楚岚君听他娓娓道来，想来是这小子已经有了主意，问：“你打算怎么做？”
谢玄度神秘一笑：“待我去这幻境中走一遭。”
上次左寄侠将谢玄度送入幻境时所使的阵法与符咒，谢玄度还记得清清楚楚，其中的原理门道，他稍一思虑就能明白透彻，想复刻一回自也不算难事。
他备好朱砂与符咒，凭借记忆在地上画出阴阳两仪阵法，在符纸上画咒时嘴中还念念有词，第一道符画得不够像，他便弃了重画，如此四五遭，他才画好，
楚岚君看着十分不靠谱：“你该不会是现学现卖？小心丢了夫人又折兵，把自己再赔进去。”
“大小姐放心，我谢玄度是谁？就算现学现卖，也从来没有失败过。”谢玄度轻轻吹干符咒上的墨迹，方才满意地笑了一笑。
楚岚君有时真不知谢玄度是自信，还是自负了。
不过就算是自负，谢玄度也有这般资格。
一般修士要花数十年钻研剑道，还不一定能有所进益，但谢玄度在他还是少年时，就成为了中原剑道中的佼佼者，以一把指鹿剑博得“剑魁”的美名。
除此之外，他从前贵为谢家长公子时，有幸去中原各大仙府游学，丹丘楚家的符箓术、太行薛家的机关术、巨鹿贺家的军旗阵法，他皆有所涉猎，又精通诸多旁门杂学，见识之深，本领之高，非常人能及。
倘若他是中原人，不是半邪，背后再有谢家扶持，如今又该是何等气象？恐怕中原一众大能修士，在他面前亦要黯然失色。
谢玄度扬起符咒，在楚岚君眼前晃了晃：“大小姐，想什么呢？”
楚岚君回过神，摇头一笑：“我在想，你千万不要成为我的敌人。”
“这话说的，难道是我偏要多一个敌人、少一个朋友的么？”谢玄度将手中的符咒交给楚岚君，“我这便去了，劳烦大小姐为我守阵。”
说罢，他站到阴阳两仪阵的阴鱼当中去，楚岚君按照他所教的，燃烧符咒，随后念了一道口令，将谢玄度送入幻境当中。
阴阳两仪阵法显现红色光芒，谢玄度脚下一空，整个人顿时跌进无尽深渊中，耳边有风声呼啸、雷声轰鸣，像是在云端之上，而他的身体却在不断下坠，最终“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谢玄度跌得好不疼痛，头晕眼花，腰与背都火辣辣的，疼得快裂开似的。
他一边痛呼，一边不免疑惑，照理说这幻境是虚假之地，他也只不过是将自己的一道意念送了进来，不该有这般真实的痛感才对。
他还没弄清当下的情况，眼前就走过来一只人影。
谢玄度抬头一瞧，来者作太监打扮，长得白净秀气，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细声细语地唤道：“小仙长？小仙长？你怎还在此地？祭祀大典很快就要开始了，皇上很重视此事，莫耽误了吉时。”
谢玄度更惊奇了：“你、你能看得到我？”
“仙长在跟莲笙说笑么？奴才又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得到仙长。”莲笙笑了笑，“还是说，仙长在研究什么神妙的仙法？只是奴才未能看出。”
谢玄度低头细想了一会儿，始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既来之则安之，眼下找到左寄侠才是重中之重。
他从地上站起来，让莲笙为自己引路，边走边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仙长啊，可是莲笙哪里称呼不对么？奴才当差不久，只是听闻宫中的前辈都称呼国师大人座下的弟子为‘仙长’，说你们都是修仙之人，只可尊敬，万不能冒犯。若是莲笙做得不对，还请仙长多多指正。”
“哦，那倒没有。我只是刚睡醒，脑子有些迷糊。”
谢玄度路过宫殿时，看见牌匾上写的字乃是梁书，意识到这应当是在三百年前梁朝的王宫。
当时中原梁、周、陈三国鼎立，唯独梁国在李姓皇室的治理下，最早舍弃了儒、佛两学，奉“道学”为正统国学。
有一国皇室在背后助力，道学在中原日益兴盛。
在鸿蒙之战以后，举世进入大修仙时代，王朝也在历史的变迁中逐渐走向覆灭，随之衍生出中原五大仙府，剑阁李氏作为其中一脉，繁衍至今。
李家如今还能雄踞一方，这也要感谢他家那些曾贵为皇族的先祖们，早早地探索修仙大道，为子孙后代奠定了不朽的基业。
而李家之所以能走上这条修仙之道，还要多亏莲笙口中的“国师大人”了。
谢玄度对此人实在好奇。
据他推测，这位国师大人应当是最早开始求索仙途的修仙者之一，他不仅在中原与漠北的战役中，帮助李灵均取得了数次胜利；还曾开宗立派，功绩赫赫。
大凡是这样有本事的人，谢玄度素来敬佩，何况那把刻着赤焰咒的匕首“铁夫人”，就是经国师点化过才有的，此人身上藏着诸多秘密，若能趁此机会，一睹国师真容，那便再好不过。
这般想着，莲笙已引着他来到皇宫中的青羊宝殿。
宝殿不准任何闲杂人等进入，莲笙只能将谢玄度引至门前，垂首道：“青羊宝殿是仙家宝地，奴才无福进入。待祭祀大典结束，奴才就在此等着仙长。”
“好。”
谢玄度跨过高大的朱门，面前延伸出一道长长的台阶，仿佛能直抵凌霄似的，而青羊宝殿就坐落在眼界的最顶端。
宝殿周围云雾层生，似有仙气蒸腾，屋顶上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金碧生辉，四角飞檐盘龙走虎，恢弘巍峨，好不气派。
“你是哪一脉的小师弟？还磨磨蹭蹭的，快些，祭祀大典就要开始了，迟了当心师父责罚。”
有一身穿青色湖纱道袍的修士走到他身侧，谢玄度一个不留神，就给这人扯住袖子，一齐往宝殿的方向奔去。
脚下似腾云驾雾，很快就来到青羊宝殿当中。
进入殿内，一水穿着湖纱道袍的修士们按照次序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默不作声地等待着皇帝驾临。
谢玄度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能窝在一处角落中。
他正东张西望，忽而从身后探出一只手，一下搂住了他的肩膀。谢玄度吓了一跳，险些就要出掌回击，转眼对上一张英俊的少年面孔，这一掌才收住。
“谢清风啊谢清风，你好不老实，整天在偷瞧什么？”这少年眼仁儿极亮，笑着问。
便在此刻，宝殿外传来沉沉的钟鼎之声，一下、一下，震得谢玄度的心口发颤。
他愣了许久，才问：“你，叫我什么？”
“怎么，你不爱我叫你‘谢清风’，那该叫你什么？小师弟？还是你的雅号‘春不问’？”
——无须问，春风可扫千山雪。
“春不问”的谢清风，正是谢玄度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魂梦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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