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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   “我为什么要丢你出去?”
      对方听耿柚慌乱不安地说了一分钟,终于不耐开口。
      薄荷一样清绿的声线,音色有些凉,没什么情绪,但因为裹着浓重的鼻音,尾调拖得绵长,所以又显得软。

      低低的声音隔着听筒,柔柔敲击耿柚的耳膜,不轻不重地揪住了耿柚的呼吸。
      很好听的女生的声音。
      倒说不清是不是真的疑问。

      耿柚怔了怔,顺着盛砚如的话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因……因为……我……”
      对方却已经像是耐心耗尽了:“你想说的就这件事?”
      思考被打断了,耿柚开始卡壳。
      “对……对的。”
      脑子完全不够用了,设想了很多糟糕的场景,连求饶的话都背得很熟练,但是,正确使用很难。

      耿柚抱着膝坐在沙发角落,脊背微弯,小贝壳似的脚趾蜷缩起来。
      茶几上置放的座机牵出线,将女孩圈在很近的地方。硬质的电话线握在她手心,让她有点痛。
      耿柚把听筒又贴脸颊近了些,桃白的脸颊肉软软地微陷,潮湿的呼吸在听筒表面凝了细细的雾。

      电话里陡然安静了一会儿。
      耿柚直白又笨钝的回应似乎让对方有些失语。

      耿柚听见很轻的气流声,像是盛砚如几次酝酿了一些很凶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被压进了有些沉重的呼吸中。

      盛砚如无话可说,哑着嗓子:“挂了。”
      这句话让耿柚重新回到了她所熟悉的社交程序,她总是习惯与人告别,并做得很好。
      笨笨的齿轮开始艰涩地转动。
      可这次没等她流畅自如地运用“好的,再见”,盛砚如已经坏脾气地结束通话。
      座机屏幕显示通话时间:2分35秒。

      .

      主动与人交流对于耿柚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这通电话的发生,始于一切都太过凑巧、太紧迫,以至于耿柚在那个瞬间毫无自知之明地自行接通电话,并故作沉稳熟练地开口说了“你好,盛砚如。”

      事情的最初,是在耿柚希望盛砚如可以喜欢她,并做出决定的隔日傍晚。
      耿柚被司机从学校接回家,周阿姨告诉耿柚,她精心挑选的一尾鱼很不幸地遗落在水产市场。
      “柚柚,阿姨出门一趟,桌上摆了下午新烤的小饼干,你先吃点垫垫肚子,等阿姨回来,啊。”
      周阿姨在玄关换鞋时扬声说道。

      但可能因为抬头看见耿柚正站在鞋柜不远,安静地瞧她,一副很想黏在她身边的样子,所以她露出了极为喜爱耿柚的神色,语气也非常慈蔼。
      “等阿姨回来,阿姨给你做清蒸鲈鱼,咱们吃得饱饱的,再做作业。”
      她看上去想要碰碰耿柚的脸,或者贴贴她,但又担忧短短一天并不足以让一个孩子接受她的过分亲近,所以作罢。
      最后,她只是朝耿柚挥了挥手,体贴地叮嘱。
      “柚柚,家里有时候会来电话,你不敢接的话等阿姨回来再接。”
      耿柚乖声应“好。”
      她的手指捏着袖口,又说了一句:“阿姨,再见。”

      周阿姨出门之后,耿柚便把自己挪到了窗前。
      鼻尖抵着明净微凉的玻璃,她眨着眼,瞧窗外的世界。

      时值黄昏,海水中晕着柔和的甜橘色,溶了远方檐角长巷的薄软暮色,让水体呈现出澄澈又富有温度的色调。
      珊瑚,高大、艳丽又柔软的珊瑚,由粉刷修饰的建筑群间隙伸展出枝干,随着温和的水波起伏。
      它们的荫蔽之下,几尾猫鲨、斑鳍鲨缀着圈嬉戏,激起一阵小小的漩涡。
      安静呼吸的精巧贝类因而被掀得乱七八糟。

      富有生机的、温暖的海。
      耿柚把脸贴得离玻璃更近。

      在视野的边缘,周阿姨拎着挎包走出房子,走进房外的海。
      她绕过很大的草坪,坐进车里,然后车子启动,耿柚的视野里只剩下一个越来越小的黑色方块。

      “周阿姨,再见。”忍不住地,尽管知道周阿姨听不到,耿柚还是小声开口了。
      变换口型时微微嘟起的嘴碰到了玻璃,有些凉,但耿柚没有在意。

      她专注地看了很久,记起阿姨要她吃饼干,便不舍地离开窗边。
      耿柚慢吞吞地走到餐桌旁,零食盘中央摆放了一小堆动物形状的焦糖饼干,靠着饼干的是一些方方正正的小格子,里面装了坚果。
      看上去十分可口。

      耿柚瞧了会儿,突然感觉今天上学好辛苦,所以一碰到椅背就情不自禁地变成软绵绵的样子。
      她没有形状地坐下来,歪倒在桌子旁,趴在桌面,张嘴,用眼神示意,寄希望于让可爱的饼干自己醒悟,进到她的口腔被她吃掉。
      大约过了一分钟,她的嘴巴张得很酸,依然没有饼干理睬她。
      她只好把零食盘拉得很近,放在了手边。

      这是她住在这里的第二天。
      耿柚已经和这片海相处得极为融洽。
      她很快地适应了这里的气候,这里的色彩,这里的宁静。
      当鹦鹉鱼群从她足踝旁游过,那种奇妙而柔和的触碰,让她心里也好柔软。

      耿柚撑着下巴,仰起脸看海。
      夕阳已经落了,甜橘色的水体揉了些许暗青,似乎在随着她的呼吸缓缓浮动。

      无法避免的,耿柚开始想起盛砚如。
      想这是盛砚如的海。
      拥有这样的一片海,盛砚如怎么会是讨厌鬼呢?
      又不服气地想她没有很差劲,周阿姨夸她乖乖,所以盛砚如最好也还是喜欢她一下好了。
      最后想到,盛砚如的名字真的好熟悉。

      耿柚用食指抵住两侧太阳穴,希望关于盛砚如的记忆快点掉出来。

      电话便是这个时候乍然响起的。
      没有预兆,非常响亮,轻快的旋律在薄薄的耳膜跃动,霸道地不许人忽略。
      耿柚受了惊吓,险些从桌椅跌落。

      她有些慌张地来到沙发旁,盯着陈旧屏幕上显示的一串数字,脑袋乱乱的,在座机旁凝固成小小的漂亮人偶。
      可能是她想盛砚如想得太多,所以不小心被哪位神明听到。

      因为太过紧张、畏惧,耿柚的视线下意识开始放空。
      她脸色苍白,在暗橘调的海水里,不自觉默念起看到的数字。
      “一……九……八……”
      她的指尖微微战栗。

      那串数字是盛砚如的,她背得很熟了。
      盛砚如的联系方式。
      盛砚如在打电话过来。
      好喜欢盛砚如的海。
      好想留下来。

      铃音要进入尾声了。
      来不及了。

      ——耿柚僵硬着拿起听筒,她平静又沉稳地出声:“你好,盛砚如。”

      .

      接电话的时候,耿柚一直很紧绷。
      她有些害怕,想要哥哥在她身边,还想搂着抱枕。
      可是哥哥不在这里,抱枕又在遥远的楼上,盛砚如并不一定愿意等她,所以她只好窝进沙发,勉为其难地抱住自己的膝盖。

      盛砚如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耿柚颠三倒四地不间断讲着自己的请求,她只好沉默。
      通话近半的时候,耿柚终于停止了没有意义的重复,她不安地问:“盛砚如,你会丢我出去吗?”

      听筒里没有声音。
      耿柚诧异,犹犹豫豫地开始拨弄听筒,希望它不要现在坏掉。

      没多久,或许是忍无可忍,听筒里传来陌生的、好听的、难以亲近的女声。
      盛砚如用不太好的态度请教耿柚:“我为什么要丢你出去?”
      然后,她用很差的语气:“你想说的就这件事?”
      得到肯定的回应,她的表现更不像话。
      “挂了。”她说。
      然后,耿柚的通话就被挂断了。

      耿柚怔怔地握着听筒。
      电话里现在只剩下忙音了。
      她苦恼地用额头贴了贴听筒,没有目的地发了呆,然后将它在原处小心放好。

      耿柚丧气地垂着脑袋,将上衣的下摆抻得很长,罩住纤细的小腿。远远看过去,像是沙发上的一件纯白短袖奇怪地长了脑袋和足尖。
      她把下巴垫在膝盖,脚趾动了动。

      耿柚懵懂地想要弄清盛砚如想要表达的意思。
      盛砚如好像因为她生气,但又好像对她有所忍让。
      很复杂。

      耿柚总是难以领会他人细微的语气差异,也曾经闹出过很多笑话。
      现在哥哥不在身边,她好像又把事情弄得糟糕。
      耿柚有些茫然,认为自己像一只泄光了气、皱巴巴、等待被扔进垃圾桶的皮球。

      人类长久的安静吸引了活泼的小客人。
      一条娇小的花斑连鳍?用头部碰了碰耿柚的手背,又退开,见耿柚没有反应,便几番重复,艳丽薄透的背鳍也轻轻扇动。
      细弱的痒意让耿柚好奇地低下头。

      “是迷路了吗?”她轻声问。
      她伸出白皙柔软的掌心,小心呵护着这位作客的小生物回到了房外的海。

      这种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晚间与哥哥通话。
      耿柚在两天内与三个人打了四个电话,这刷新她的历史社交记录,让她有些自满,所以短暂地振作起来。
      “哥哥,你是今天我打的第二个电话。”她等待表扬。
      哥哥果然夸奖她,说柚柚真的很厉害,实在了不起。

      耿柚有些害羞,接着在电话里像昨晚一样分享她的一天。
      从晨起上学坐司机的车,路上遇到三个红灯,说到周阿姨做的动物饼干。
      “柚柚,阿姨做的饼干比哥哥做的还好吃吗?”耿明升问。

      这个问题把耿柚难倒。
      耿柚不想让哥哥受伤,所以轻轻软软地“啊”了一声,然后“唔……”了很久。

      耿明升难得地明显顿了下。
      他学着耿柚“唔”了声,然后换了话题,“两个电话?柚柚,还有一个电话是谁的呢?”

      “盛砚如。”耿柚把脸压在松软的抱枕,蹭了蹭。
      她闷声应,“是盛砚如的电话。”

      哥哥是耿柚见过最聪明的人。
      如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他一定可以知道盛砚如的意思。
      但耿柚自有逻辑,她认为暂时还是不要让哥哥担忧了,所以圆滑地详细描述了盛砚如在通话最初想要告诉周阿姨的话。

      “哥哥,盛砚如明天就会回来了。”
      “但是是中午以后,所以周阿姨不用帮她准备早饭。”
      她回忆盛砚如的声音:“哥哥,你知道吗,我发现她感冒了。”
      耿柚放沉声音,做出样子。但总是学不像,所以她困惑地摸了摸喉咙。

      周阿姨从水产市场回来后,耿柚曾将同样的话与阿姨说了一遍。
      因为认为医院令人不安,叫人讨厌,盛砚如一定不会喜欢,可是感冒又很难办,于是她提出建议,盛砚如要尽快吃药。
      “不吃药,会发烧的。”她颇有经验地进行警示。
      “头会很晕很痛,所以就算药很苦,也还是要勇敢一点。”

      可盛砚如在外地,那里想必没有耿柚信赖的药店。
      让人好担忧。

      同哥哥结束通话后,耿柚纠结地搂紧抱枕。
      最终她小小地呜声道:“盛砚如,快点回家吧。”

      虽然唯一的电话联系里,盛砚如始终表现得坏脾气,不友好,极为自我,既没有和耿柚说“你好”,也没有让耿柚来得及说“再见”。
      但一个人在外面很辛苦,容易害怕,还是不要流浪太久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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