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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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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诏赶来的六百羽林军没能挡住如潮涌入的叛军,密雨似的箭镞也只撑了不到两个时辰,弓箭手在夜色降临的前一刻不得不无奈地退守到东宫大殿前。
空气里弥散着厚重的血腥味儿。
谢琳琅皱了皱鼻子,也就是在她做这个细微动作的同时,两列执火的士兵穿门而入,迅速在殿前排开,最后走进来的人身着一袭黑色劲装,一个曾经那么厌恶自己手上沾血的人,此刻却倒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长锋,而对踩着地上浓稠的血迹进入东宫这件事,他也一点都不在意,白净的脸上竟然平静得看不见任何关于厌恶的表情。
夜长生站在阶下,遥遥望定太子身边那个衣装素简的女人,仿佛其他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不存在的:“你现在可以离开他了。”
世上最滑稽的故事,是不是曾经相爱的两个人最终站在了宿敌的位置上,并且再逢于冷利无情的刀剑丛中?
——为什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难道他不是自己从年幼时就开始深深爱恋着的那个男人吗?
许久之后,谢琳琅负手握紧剑,笑着说出了一个字:“不。”
玄颐脸色微变。
夜长生眉角蹙起,冷静提醒她道:“小谢,不要忘记你到这里来的目的。”
谢琳琅扬眉,扯起嘴角轻笑:“我没忘,但我也有选择的权利。”
“琳琅!”玄颐终于忍不住大声喝道。
谢琳琅看了玄颐一眼,他的脸色真是难看极了,她温柔地对着他笑了笑,低声安慰道:“放心吧,我不会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她没有看到夜长生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她转头去看的时候,只见夜长生一脸冰霜地横起剑,并指划下了剑身上一抹黏腻的血。
“你现在一定很生气,对不对?”谢琳琅一步步走下汉白玉台阶,“真高兴,终于有这么一次,是我让你尝到了不痛快的滋味。”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那好,你做到了。”
“哈,在你眼里,我任性得不可理喻吧?”谢琳琅把手中提着的剑环在胸前,她站定了,目光雪亮如刀,扬起的脸上有着戏谑而探究的笑容,“阿夜,我很好奇,如果我打算站在太子那边的话,你会怎么做呢?是杀了我,就像舍弃一颗没用的棋子一样,还是带我回去,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选择原谅我?又或者,你终于肯把许多年前的那个玩笑当真,真的会娶我做你的新娘?”
“那不是玩笑!”始终像冷静得过了头的夜长生,闻她此时言语,顷刻间神色变得狰狞起来,“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无论结局怎样,你最后都必须回到我的身边!”
谢琳琅垂下眼睫的时候往后退了两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没有定数一说。阿夜,不妨勇敢地承认吧,在这一局上,你我都输得一败涂地。”
她的手已经慢慢摸上了剑柄。
夜长生意识到了什么,他眯了眯眼:“我没想到……”
谢琳琅自嘲地笑出了声:“我也没想到。”
他们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出招的,速度快得令在场的所有人吃惊,因为还不曾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闪电般的动作和变化就转幻了数重,周遭的杀气越来越重,“叮”一声,两柄剑遽然相击,流金铄石般的火光拉开,近在咫尺的两双瞳孔俱如光芒过后的夜空,映亮之后又恢复到如墨的漆黑。
夜长生手底下,数谢琳琅武功最好,而她游历江湖时日之长,小半生际遇也可称奇,加之领悟力强,师从颇杂,所学无章,融会之后不乏精妙奇招,夜长生从不关心她在外与何人结交,只要完成任务按期归来,很多事情都在可被允许的范围内,所以直到这一次真正交手,他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她,原来以前的切磋……都只是切磋而已。
“楚歌,该你出手了!”
激战中,有人扬声大笑着策马径入东宫。
——楚歌?!
“当心!”
在谢琳琅回过头大叫之前,玄颐已经意识到身后的危险了,但即使飞快地出手还击,也只不过抵挡了三招,三招之后,楚歌就将剑抵到了他的咽喉处:“很抱歉,太子殿下。”
玄颐心底发凉,咬着牙关恨恨地皱了眉头。
“叛徒!”
被突然而来的变故吓得面无人色的小元子,在被两个士兵架住之前,只来得及痛声咒骂一句。
分神使谢琳琅不能力敌,她手臂忽然一麻,再握不住兵刃,而夜长生的剑,则轻松地搁到了她的肩上。
四皇子,景王幼君,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有士兵推搡着几个被绑的甲胄之人跪倒马前,景王脸上笑嘻嘻的,他的背绷得笔直,以胜利者的姿态用马鞭指了指马下几员大将:“皇兄,说说看,你想让他们怎么死?”
那些都是玄颐的心腹之臣,若不是一心为主,又怎能为幼君所擒!
玄颐胸中哀痛,疾声说道:“幼君,你想要的只是我的命,不要牵扯上其他人!”
幼君“啧啧”几声,继而扶额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可是,要不是被这几个硬骨头缠住了脚,我早就应该到这里来了,说实在的,皇兄,我真的很难咽下这口恶气呢。”
“各为其主罢了,他们是无辜的,放了他们。”
“无辜?他们无辜吗?难道我折损的那些兵将就不无辜了吗?”
“幼君!”玄颐终于忍无可忍暴怒。
“好吧。”景王幼君作出了让步,但脸上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听你的,我会放了他们,不过不是此刻,另外——”他拖长尾音向前倾了倾身子,单手在喉间比划了一下,似顽劣小少年一般挑眉又说道,“有话好说,何必那么激动呢?也不怕刀剑不长眼,割伤了自己。”
幼君拨转马头先行离开。
夜长生对殿前人说道:“楚歌,带他走。”
陈将军等人还在幼君手上,玄颐断然不会弃他们于不顾。
“冒犯了。”楚歌收起了剑,“剩下的路,还是殿下您自己走吧。”
玄颐颔首:“多谢。”
楚歌听见身后抽噎的哭声,回过头,“把他也带走。”楚歌对另两名士兵指了小元子,“如果四皇子殿下什么都没有说过的话,就把这位小公公和太子关在一起。”
闻言,小元子揩了一把泪,肿着眼睛隔着朦胧泪光,叫住了转身要走的楚歌:“虽然你背叛殿下,我恨死了你,但你让我跟在殿下身边,我现在还是想对你说一声谢谢。”
玄颐经过谢琳琅跟前的时候,谢琳琅下意识伸手想去拉住他,但是她的手抬到一半,即猛地被夜长生握住了。
夜长生转身笑问玄颐:“太子殿下,能回答微臣一个问题吗?”
“说。”
“您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小谢是细作的?”
谢琳琅心口一紧,目光定定望向玄颐。
玄颐看了看夜长生,再转眸认真地凝视着谢琳琅的眼睛,他略有歉意地说道:“一开始就知道了。”
“这么说,一直以来小谢都是反被太子殿下利用了?”
“是。”
谢琳琅像被人劈脸甩了一个耳光,她耳中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皇兄,说到底,我还是比你强。”幼君候在东宫门外等着玄颐,他居高临下说出这句话时,玄颐勾唇冷笑了一下——
“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心里好受些,那我并不介意。”
幼君冷笑:“你还有放心不下的事吗?”
“父皇安好否?”
“当然很好。在我即位后,父皇就会成为太上皇,无上尊荣依旧。”
谢琳琅逃了。
夜长生太了解谢琳琅的性格,所以他不能相信,精神近乎被完全摧毁的谢琳琅,竟然还能从他手中逃脱!值得庆幸的是,她出逃的方向与幼君、玄颐的去向是相反的,在确认了这一件事之后,夜长生还是多少松了一口气。
谢琳琅跑得太快了,夜色中满是盲目搜索她的人。
大概过了一刻钟那么久,有一束五色焰从东宫西北方靠近万岁殿的地方升起来,夜长生没有留给谢琳琅太多躲藏的时间,很快,谢琳琅就被围堵在了万岁殿外的悬空桥上。
“死心吧,皇宫戒备森严,外人根本就不可能进来接应你。”在夜长生眼里,无论谢琳琅以焰火为讯通知了谁,那都只是在做最后的困兽斗罢了。
谢琳琅低头笑了,喃喃道:“果然,我还是斗不过你……”
“都结束了。”夜长生向她伸出了一只手,“跟我回去。”
悬空桥上,春夜寒风汹涌袭来。
明明已真切听清了他亲口承认一直都是在利用她,为什么一想到他在殿前最后说过的那番话,就会更愿意去相信他其实是在保护她呢?
莫名被赶出东宫,作为细作的她就刺探不到任何机密了,自然也无法得知玄颐已准备反击。愚蠢地自己回到东宫,玄颐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他所说过的每一句也都可能是故意诱她为他卖命的巧妙说辞啊!
恨!恨人心善恶,竟那样难辨!
可她终究还是忘不了,是谁在她最灰心绝望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可以倚靠的怀抱。
——温暖这东西,果然是触碰不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