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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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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琳琅未曾言苦。
五年前,朱雀回到禹山。
春初禹山上的梨花开了,被叔父责打的伤也好了,他蹲在蜿蜒小河边发呆,想着要怎样偷溜下山。
一块石头砸进河里,溅了他满脸凉凉的水。
“谁、谁啊?”
他吓得惊跳起来,恼怒转头寻捉弄他的人,却见岸边梨树稀疏花影下,立一个抱剑的谢琳琅。
“你……”他惊喜极了,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你的伤好了?”
谢琳琅抬起曾经血肉模糊的左手,手背上只余下了淡红的疤痕,她冲他一笑:“好了。”
接下来,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想了好久,问道一句:“一起,喝个酒?”
“不了,伤刚好。”
话音落,他们彼此开怀大笑。
……
朱雀想起了旧事,不由得笑出了声。
看夕阳的谢琳琅奇怪望过来。
芝山的桃花灼灼盛放,比禹山河边那几株伶仃老梨树好看多了,朱雀坐起身,在红亮的晚霞里说道:“琳琅,一起……喝个酒吧。”
谢琳琅笑答:“好啊,回禹山喝。”
朱雀当天就回了禹山。
钟独眼怕被说“归顺”不诚心,等到秦天凌等人来了,他交待手底下众人几句,也跟着念叨“在外面睡不踏实”的秦天凌去了禹山。
秦天凌回到寨子时,已经是子夜了,喝醉的朱雀在前厅呼呼大睡,送醒酒汤的丫鬟说,是琳琅姑娘叫人把大当家抬回来的,大当家也不知道怎么了,偏要拉人家琳琅姑娘去河边喝酒。
钟独眼听后,眼中放亮:“大当家是想酒后乱性?”
秦天凌皱眉,“要什么醒酒汤!”他端起一碗冷茶,拽开步子上去,直接浇在了醉眠的人脸上。
“琳琅,下雨了!”
朱雀大叫着醒来,惊慌里安下神,定睛一看,眼前站着秦天凌和钟独眼,他再抬头看看,高阔的屋顶,他抹下脸上茶水,大松了口气,嘀咕道:“我就说嘛,满天的星,怎么会下雨。”
秦天凌黑着脸:“你的琳琅呢?”
“这么晚,睡了吧。”
钟独眼听明白了,琳琅是个姑娘,就是孤身破他钟家堡把他吊起来的那个姑娘,风月之事他也懂,瞅见朱雀被泼醒时第一个喊的就是那姑娘的名字,他甚是了然,坏笑询道:“大当家,今日那姑娘,是你婆娘?”
朱雀目光如电,先是愣了,再是发笑:“我要修十八世,福报才是她呢。”
钟独眼诧异。
秦天凌摇头奚落:“原来男人也容易为情所困。”
朱雀登时一身正气拍案道:“休得胡言,我跟琳琅是义!”
“不想有情?”
“……”
钟独眼瞧着大当家朱雀在一个账房手底下吃了瘪,再看秦天凌,就莫名背上发寒,他暗自警醒,人的直觉果然是对的,一早就看秦天凌精明外露不像个善茬,姓秦的连禹山大当家朱雀面子都不给,还当真是个厉害的,说不定是有好几把刷子。
朱雀坐着,斜乜了秦天凌,嫌弃说道:“天凌,你话真的很多。”
秦天凌继续话多:“哼,别怪秦某没提醒过大当家的——红颜,祸水啊!”
朱雀因此,与秦天凌生了嫌隙似的,翌日整天都没跟秦天凌说过话。
谢琳琅问朱雀要了些酒。
在禹山上醉了几天,某个清早,琳琅陡然一下惊醒了:她用普通的草药代替了蝎子兰,太子玄颐原本就是好好的,她这一走断了药,必定露馅!东宫是一定有内奸的,那会不会就是诬蔑她杀人的燕来?如果是的话,便糟透了……
芝山有大堆的事项要管,朱雀忙了几日,终于得闲,他笑眯眯跑来瞧谢琳琅的时候,谢琳琅火急火燎正要往山下去。
朱雀急了,一把挽住她问:“就要下雨了,你要赶着去哪儿?”
“救人!”
谢琳琅甩开朱雀的手跑了出去,但是半道上她又折身回来,她咬紧牙关,做了艰难的决定,她不想也不愿连累任何人,可……可玄颐不同,他于国为重,于她亦重,她不能让他死!
她郑重地握住了朱雀的手:“雀哥儿,我从十二岁认识你,从没求过你什么,如今我只求你一桩事!我有哪些能交心的朋友,他们各自有什么能耐,你是全都知道的,假如有一日,你看到王城中升起了五色焰,记得帮我找到他们,让他们无论如何,一定要设法营救太子玄颐!”
“太子?!”
朱雀大惊失色,瞪大眼睛呆住了,然而不等他有所反应,谢琳琅早已策马下山。
春雨细绵。
湿冷的衣衫贴在身上,透着阵阵料峭的寒,谢琳琅气喘吁吁扶着门跨进东宫,湿漉的发上还在不断地往下淌着水滴。
“良娣?!”门口的一个小宫女像活见了鬼似的,连忙丢下手中的扫把逃进殿里去了。
谢琳琅一口气终于缓了回来,她直起腰才要往里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她毫无预备的情况下,闯入了她的眼帘——
玄颐的脸上掠过很多种神色,急切、惊讶、怔忪、恼怒……到最后,所有的波澜都归于了沉寂,他静静地转过身,拂手说道:“来人,赶她走。”
“等等!”谢琳琅急唤一声,不觉已追上前去,张臂拦住了玄颐,“你听我说,我——”
“我知道。”
玄颐垂下眼睫,声音压得低低的,近乎是在与她轻声私语:“燕来看见的只是一个背影,她不知道这世上竟有人可以将你的声音模仿得那样像,而真正杀映雪的人,是楚歌。如果你是来为自己辩白的,我想,你现在已经可以离开了。”
“你是不是疯了?”得知真相的谢琳琅斜视一眼殿檐下的太子近卫,咬牙一字一句,手慢慢摸上了别在后腰间的匕首,“既然知道是楚歌故意栽赃,为什么还要容他安然无恙到现在!”
玄颐抬眸,凝望她:“是我指使他去做的。难道你不觉得,如果我一直把你留在身边,才是真的疯了吗?”
谢琳琅的手指僵住了:“你说什么?”
玄颐口气凉薄:“话要挑明了说,你才会死心是不是?好,那我告诉你,我的良娣不能是一个细作。所以,谢琳琅,请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她的目光颤动,脸上血色刹那尽失:“你、你都知道了……”
那一刻,谢琳琅眼中酸涩,她踉跄了两步,恍恍惚惚的,无法再去思索什么。
“出不去了——”
忽然来的一道凄厉尖叫惊了殿前所有人。
“宣政门已经出不去了!”
小元子一个跟头栽在门后,稚气的脸上满是惶恐,颤抖的手上还握着一封不及送出去的信,他带着哭腔朝殿前高声叫道:“殿下,他们提早动手了!赶来的赵、陈二位将军后援不足,只能勉力守住二重宫门东南两方,我……小元子没用,不能将信送到驸马手中……”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吗?”玄颐低头喃喃,他孤绝笑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不明就里的谢琳琅,最后他还是犹豫着走上前,伸出手抚了抚她眼角的那颗泪痣,“不知道你自己是否晓得,相书上说,眼角下生有泪痣的人命途孤悬,生如流水,半世飘蓬。琳琅,其实做杀手,最忌讳的就是动真情,如果你可以狠心一些,今日就不会为我所累了。等会儿有机会的话,就自己杀出去吧,往后你要走的路还很长,我不想看到你为我陪葬。”
玄颐温柔的眉目里渐染上一层冷凝的杀气,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特制的细管小哨放到唇边吹响,那哨声破空传出去,尖锐又急促,其它的声音渐渐都没有了,整个皇宫静得像暴风雨到来前的海面,气氛一片肃杀,令人战栗不安。
雨下大了几许,二人并肩而立,站在东宫正殿,风吹着冷冷的雨丝斜洒进来,飘落在他和她的面颊与发丝上。
楚歌取了一柄长剑出来递予太子玄颐,玄颐转手就交到了谢琳琅的手里:“有楚歌在,我用不上它。琳琅你记着我的话,一定要活着出去。”
琳琅抬头望他,忽然释意地笑了起来:“你是故意设计赶我走的。”
玄颐松开手,侧身去看银丝般的雨幕,脸上淡淡的,没有答话。
琳琅拔出一寸剑,指尖在剑刃上轻轻一试,笑容愈加快意:“唯憾此生,不共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