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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齐衡刚下马,准备去吃两口水解渴,脖子却传来剧痛,似要将他的肉撕裂开来。

      “唔!”

      朱厚照立即察觉到不对,“怎么了?”他朝齐衡看去,一下子发现匍匐在他脖颈上的一只黑虫。黑虫迅速吃饱了肚子,随即便飞走了。饶是朱厚照眼疾手快也未能捉住。

      齐衡下意识抬手去摸,被朱厚照一把扣住。

      “别动!”

      朱厚照定睛一看,只见白皙干净的脖颈已经划破了一指长的一道伤疤,上面附着暗黄色的粘稠液体,许是那黑虫的体/液,混着齐衡的血汩汩流下,扭曲狰狞。

      “嗯......”

      脖颈上的皮肉最为纤细,现在被腾然咬破,加上那黑虫带着腐蚀性的体/液,齐衡痛得发抖。

      朱厚照的眼神黯淡下来,宛如晴空一下子见了乌云,“太医!”

      他朝看座上高喊,一直候命的李太医即刻就跑了下来。

      李太医是一直看诊太子的,但此行打马球,争来抢去的,他怕太子真上场会有什么意外,便请命跟了过来。最后,不想太子没打两局,倒是小公爷这边出了事。

      齐衡痛得练练抽气,压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时不时捡到一两个“黑影虫”,“马上上药”,“不能动”之类的简短的词。

      随后,一只有力的臂膀从身后环住他,后背贴上一个宽厚的胸膛,紧接着,一只手摁着他的头,强硬地转向右侧,露出脖颈狰狞的伤疤。

      他清晰地听见:

      “齐衡,现在抱着你的,是本世子的手。你若是挣扎起来把本宫弄伤了,可是要治罪的。”

      “治罪”两个字钻进耳膜,吓得他再也不敢动弹,只是在清晰的药水冲来之际,不可遏制地颤了一下。

      “唔......”

      他死死咬着嘴唇,生怕一个松懈尖叫出来,在世子面前失怡。他于疼痛中睁眼,勉强在黑暗的视野中打开一条缝隙,只瞧见那人逆着阳光却轮廓清晰的下巴。这让他想起第一次放纸鸢时,他高举纸鸢用他遮住一半太阳,在刺眼的光与深沉的黑之间,他瞧见了介于黑白的光影。而这种美丽的神秘感,远超生死。

      即便过去许久,齐衡也能回想起当时的感觉。那双将他这块无依无靠的浮木漂进港湾的手,温暖,结实。那是跟他终日练字不同的,拿过刀剑的力度庞大的手臂。

      清洗,上药,包扎,等齐衡终于可以动弹的时候,夕阳已经烧红了半边天。

      “听到太医说的了么?”

      朱厚照放开他,用几乎是命令的语气问道。

      齐衡颔首,谦逊恭敬,“回殿下,听见了。”

      朱厚照盯着他柔软的发顶,道:“从明日开始,记得每日来王府换药。你若哪一日偷懒不来,本世子可是要发火的。”

      语罢,不等他拒绝,便带着随从走了。

      齐衡抬头望去时,只瞧见一群越行越远的仆人,以及,那个在人群中尤其显眼,即便一个后脑勺都透着威严的背影。

      他曾对小厮说:“今朝如顽石,往昔似美玉。是因为,曾经就是曾经,再回不去了......”

      他沉浸在不知何时亮起来的烛光里,感触尤深。

      日光于地上游走,直至消弭殆尽,齐衡才恍惚回神。他停下摩擦衣角的手,才发觉指尖已经变红。

      今日他说了狠话,看到朱厚照那坚不可摧的面孔几乎变成碎片,他是有些吃悔的。

      但,一想起这人对自己做的事,他便觉得,这种程度不算什么。

      那夜,朱厚照很晚才偷偷潜进他的屋子。兴许是怕他生气或是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吧,那人带着三更天的寒气,又怕凉着他,在门边站了半炷香才敢往床上走。

      他们以为他睡着了,其实没有。

      齐衡是个心细的人,心细,也就容易背包袱。所以下午他说的那几句狠话,虽然销了他一些心头之恨,但却也一直搁在心里,仿佛长了一根刺似的。

      他自小养成的习惯,是不论遇到何事,先讲礼,再讲德。若别人对他做了无礼无德之事,他也不报复,只是后退一步,不做理会。等退到无路可退之时,他才会像兔子一样咬你一口,但这一口也没什么力道。他不拿刀,也不拿拳头,做过最过分的,就是沉下脸来骂几句。

      “啾。”

      朱厚照尤其轻地在他头上一吻,跟无数个去上朝的早晨一样,亲昵,却尤其小心。

      齐衡没有再骂他了,他觉得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有些......怎么说呢?

      有些可怜。

      他顾着初见时的情分,没将这可怜之人踩进泥沼。

      无关爱,也无关恨,只是没那个必要,再去加深与这人的纠缠。

      .........................

      朱厚照忘的事情更多了,他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那日他午睡起来,瞧见衣架上垂挂的龙袍,将刘瑾骂得狗血淋头,说:“我还没发兵你就找人做了龙袍!你知不知道私制龙袍是死罪?一旦被发现就要灭九族的!你想害死我么!”

      刘瑾无法,一番话堵在胸口又不敢说,只得当着朱厚照的面将它焚了。直至那团布料变成一堆黑色的灰,朱厚照紧绷的身子才微微放松下来。

      次日,朱厚照没去上朝。

      是了,他忘记自己是皇帝,还如何上朝?刘瑾几乎要将头发抓没了,却仍不知如何是好。无奈之下,又只得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找齐衡。

      毕竟,齐衡是为数不多既知道朱厚照的病情,又有谋略的。

      “告知百官,便说陛下龙体抱恙,罢朝三日。”

      齐衡望着半空扭曲如鬼手的树枝,只觉得思绪也跟这树枝一样,杂乱不堪。

      刘瑾迟疑着问:“然后呢?”

      齐衡望着树枝一动不动,道:“负责陛下伤情的太医是哪位?召他来见我。”

      刘瑾有所顾虑,“但,皇上他吩咐过,见您的人越少越好。”

      齐衡收回眼神,慢慢挪到刘瑾身上,道:“你觉得,他还记得这些么?”

      刘瑾脊梁一抽,随即悲痛不已,“是,奴才这就去办。”

      半个时辰之后,百官悉数出宫,而太医院院首却匆忙跑进后宫一座不起眼的殿宇,在里头待了足足一个时辰,待天色接近晌午,才偷偷退了出去。

      在那里,他见到了芝兰玉树的小公爷齐衡,也亲眼瞧见,那传闻中温煦如春风的人失态,在他说出“陛下的记忆只会消失得越来越多,不会复原时”,愤怒,悲痛,快感,孤独,种种情绪都浮现在那张安静柔和的脸上,那瞬间,老太医觉着,他仿佛看见了堕入仙境的仙君。

      “依太医推测,陛下还有多少时日?”

      “这得看陛下的记忆何时散尽,或许明日起来就全都忘了,也或许,过去很久也还会记得一些事情。但依下官行医多年的经验推断,再怎么着,估计也不会超过两个月了。”

      “......好。”

      太医退去之后,齐衡于案前坐着,他盯着垂挂在笔架上的做工精细的狼毫笔。灰白的狼毫很是柔顺,只在末端染了一段黑。仿佛自己就置身于那黝黑的墨水之中,他在暗无天日的宫殿里四处奔逃,好不容易寻到出路,推开门,又是一潭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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