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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桃李初绽聚无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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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明媚总是让人按捺不住外出的冲动。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伴,似乎很少有人愿意辜负灿烂的春光。身居在安静宁和的无垠城里的人,更是如此。因此,春日的无垠城街市,比之一年之中的其余时候,也总是更加热闹几分。
这天,临近市集的某处空地上,一群小孩正紧紧围着一个少女,少女则蹲在地上似乎正在将什么东西分给小孩们。
“来,给你……”
“这个给你,还有这个,给你……”
“姐姐,我不要这个……”
“我要那个。” 忽然,其中一个小孩悄悄拉了拉少女的衣袖,指着天上飞着的纸鸢道:“姐姐,我想要那个,想要它也飞到天上去。”
“那是什么?”少女蹙眉看了看高飞在天边的纸鸢,这个东西,她可不会放。
“姐姐,我就要那个嘛。我想要它飞那么高。”那个小孩似是察觉到了少女的犹豫,连忙撒娇道。
“姐姐,我也要!”
“姐姐,姐姐,我也要,我要一个一模一样的!也飞这么高!”
……
一瞬间,所有的小孩热情好像都被点燃了似的,争先恐后地嚷了起来。
燕飞来不由站起,再次蹙眉看向了天空,她是会轻功,可是她真的不会放纸鸢,现在该怎么办呢?燕飞来看看四周,也不见有人来寻这些小孩,她原是见这些小孩有些无聊地坐在这儿,所以,她好心去买了一些糖人来分给他们,谁知他们更想要纸鸢。既然如此,那——
“修遇!修遇!修遇!”
远远听到有人唤自己,而且声音充满了高兴,也充满了急切,修遇不由一顿,他环顾四周,便见燕飞来正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朝他招手,而她的身旁,约站了十数个小孩。这时,似乎有一个小孩正拉着她的袖子对她说着什么,所以,她收回了目光,也没有再叫他的名字了。
修遇穿过市集,走向空地。等到他终于走到燕飞来身前,燕飞来立即高兴地跳到修遇身边,道:“修遇,遇到你真的太好了!那些孩子们想放纸鸢,我不会放,你肯定会放,是不是?”
修遇完全没料到燕飞来叫住他就是为了这么点事。又是数十日不见,他原本以为燕飞来或许已经离开了无垠城,因为自那以后,没有人再去闯过城主府。而成沅和叶砺也不见踪迹。不料今天碰见她,她竟然在这里和这群孩子玩得这么开心。修遇实在有点好奇,燕飞来来无垠城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在无垠城又到底干了什么?思及此,见燕飞来仍然殷勤地看着自己,修遇微微一笑,道:“当然。”
燕飞来立即喜笑颜开,一回头,却见所有孩子楞楞地看了修遇一眼,然后突然便四散地跑开了。
燕飞来不明所以,楞楞地对修遇道:“他们……怕你吗?”燕飞来当然没有忽略孩子们跑开之前看向修遇的眼神。
修遇摇头。
“可是,他们怎么突然跑了?”
修遇却只道:“他们是抚幼院的孩子。”
“所以,他们其实认得你?”
“恐怕是的。”
抚幼院的孩子都是一些孤儿,而他当然不止一次去过那里。孩子们贪恋春光,私自跑了出来,不料竟遇上了他。他们当然得跑了。可是,他又怎么怪那些孩子们贪恋春光呢?毕竟,春色当时,他刚刚不也迷了眼吗?燕飞来不知,那些孩子们也不知,其实早在燕飞来注意到他之前,他就已经在远处驻足看了他们许久。他被燕飞来和孩子们眼里的纯粹与美好所吸引住了,他们是那么的无忧无虑,心底澄明,他甚至觉得,那似乎比空地四周初绽的桃李更加耀眼,更加夺目。
“好吧。”燕飞来闷闷地道。此时,燕飞来心中早就明白了大概,“或许我不该叫你过来的。”
“我以为……”修遇自然听得出燕飞来语中并没有责怪或懊恼的意思,但是,修遇也听得出她的心情突然变得有点低落了,于是,他立刻改口道:“我以为你还在找明沅和叶砺,也还在期待你去城主府,哪知你最近根本不出现,我所做的一切安排都落了空。”
安排?
燕飞来脑中立刻一转,开始若有所思地打量修遇。而这也正是修遇刚才说那样一番话的用意,他想吸引燕飞来的注意,他想看着燕飞来的眼睛里闪现出机敏灵动的光,就如他每次见到她时的那样。她应该是个眼中始终闪烁着狡黠光芒的少女,而不应该是个闷闷不乐的少女。
“你做了什么?”燕飞来想了片刻,似不得其解,于是,只好好奇地看向修遇。
“你猜!”
“你以为明沅和叶砺一定会再去城主府的,所以,你做了安排,但是他们没去,我也没去,是吧?”燕飞来只能做这样的猜想。
明沅和叶砺,包括顾桓,的确都还在暗中寻找那件东西,而且他们的确也没有再去城主府,但是,修遇所做的安排可不仅于此。因此,听到燕飞来的话后,修遇仍然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示意燕飞来继续。
“还有更好玩的,是吗?”
修遇闻言,仍旧但笑不语。
“我觉得,最近无垠城很是风平浪静啊,除了那晚我们三个人夜闯城主府闹出了点小的骚动,应该也没什么其他的事……”燕飞来眼珠转啊转,转啊转,始终想不出修遇到底还做了什么,她看了看一派繁荣的街道,还有摩肩接踵的人群,这么安静平和,难道无垠城最近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燕飞来目光滴溜溜地看着修遇。可修遇仍旧不为所动,只用目光示意燕飞来继续猜。
因此,燕飞来更加好奇,也更加地想知道修遇到底做了什么。她相信,她一定能够猜到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二人眼见着已从繁荣的街道走到了城门口,燕飞来始终一言不发,而修遇也一直静静等着。
“咦——怎么是他——”
猝不及防地,燕飞来突然嘀咕了一句,然后便迅速地没了人影,速度之快,几乎令修遇瞠目。她到底是看见了谁?
虽然后面的四个字,燕飞来声音很低,但修遇还是听到了,他看了看四周,最后终于把目光定格在了那个正朝他慢慢走来的年轻男子身上。
“我是齐祎。”
甫一走到修遇跟前,年轻男子便自报了家门,笑意豪爽,真诚坦荡。
齐家人?
修遇当然不可能不知道齐家,而且他也经常听到有关齐祎的消息。
“修遇。”
修遇平静而不失礼貌地回应。
齐祎顿时开怀大笑道:“果然如此。你果真就是修遇。”
“你也应该是那个……喜交游的齐祎。”
“不错!”虽是初见,而且是自己主动攀谈的,但齐祎对修遇印象很好,他也很喜欢刚刚修遇所说的那句话里微带的调侃,“对,我就是那个不喜待在晏州的齐祎!你看,我现在就到了一直想来的无垠城,看到了仍旧一派繁华的无垠城。”
这里,与无垠城之外的世界,的确太不同了。
齐祎看着繁荣依旧的无垠城,心中涌动的是难言的渴望。他希望,临渊大陆上所有地方,都能如无垠城一般安静宁和。可是,现在,无垠城之外的世界,有的只是战乱,流离,贫殍,争斗。几乎人人都察觉到穹原和大瀚即将决一死战,那种紧张肃杀弥漫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又怎么会有安静宁和?
齐祎侧首垂目,不期然地见到修遇似也在出神,他笑了笑,没有打扰修遇。二人就在这烂漫的春光之下,在无数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静静地看着仿佛一如五百年前平静祥和的无垠城。
“你认识燕飞来吗?”
“你认识阿若吗?”
直到好久之后,二人竟同时开口问道。
修遇转身引着齐祎渐渐远离了街道,朝人影稀疏处走去。
“燕飞来?是刚刚在你身旁的少女吗?”齐祎忍不住笑了笑,“她看见我后,好像逃了。”
言下之意,齐祎的确认识燕飞来,而且似乎不仅仅是认识。
“不错,她看见你后,离开了。”修遇道。
“那你认识阿若吗?大岑山的沧兰若?”
沧兰若其人,修遇知道,但从未见过,自然不认识。因此,修遇只摇了摇头。
“也对,阿若从来没有出过晏州,而你,似乎也很少出现在无垠城外的其他地方。”齐祎本是想到沧兰若的叮嘱,所以随意一问,这个结果也在他的预料之中。然而——
“我的确曾有听闻,沧兰一族‘非年二十不得下山’,他们世代居于大岑山,与世人鲜少往来,与他们交往的人也很少。不过,齐家似乎是例外。”
世人皆知,大岑山原本就是属于齐家的。
“是例外,但也不是例外。其实沧兰一族只与齐家我所属的这一支有交往,世代皆是如此。因为,五百年前,我的一位姑祖母曾经收养了一个名叫沧兰空的孩子。”
修遇没料到齐祎将家族的隐秘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而且言语之间,既没遮掩,也没迟疑。修遇初见齐祎,便觉他是一个豪爽宽放坦荡至性的人,似乎事实的确如此。这一点,也的确让修遇心生好感。而且,修遇也曾在某处看到过五百年前的那段往事,他知道齐祎的那位姑祖母名叫齐萦,一生都居住在大岑山,终身未嫁。
“我来无垠城之前,阿若送我下山,他说,我和你会是很投机的朋友,我相信阿若所说的话。”齐祎很快接着又说道。
沧兰若?
修遇在脑中仔细回想着有关这个人的所有信息,沧兰一族的人因为极少和人交往,所以,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大岑山上居住的是他们。关于他们的信息,似乎其中大多数人对一切都很淡泊,基本过着自耕自足的生活,读书劳作似乎就是他们生活的日常,而且他们似乎都长于诗画,亦出过琴曲大家,沧兰一族似乎根本无意世俗纷争,他们很满足于平静的生活。这便是修遇曾经对沧兰一族的印象。于他们,修遇印象最深的只有沧兰这个姓氏。修遇不是没有怀疑过,这其实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姓氏。沧兰若为什么会对齐祎说出那样的话?此时,修遇心中的确也不由一动。
这时,却听齐祎又道:“他说出的话,我总是相信的。没有缘由。”
所以呢?
修遇仍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齐祎。
齐祎却好似明白修遇心中的疑惑,他很快又笑道:“也许你们日后也会相见,那时,你肯定就会明白我所说不假了。”
“我期待那一天。”
这也是修遇此时的真心话。对于突然出现的齐祎,还有齐祎话中的沧兰若,他的确是有好奇的。无论齐祎此时因为什么来了无垠城。
“我相信,阿若也会期待的!”
齐祎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两个人肯定会相见。正想着,齐祎目光却一顿,然后他竟也顾不上向修遇告辞,突然快速地奔向了修遇身后。其速度比刚才燕飞来离开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等到修遇转身之时,他身后的人群之中,早已没了齐祎的身影。
这一次,齐祎又看见了谁?
修遇心头再次划过了这个念头,同时划过他脑海的还有齐祎刚才忽然顿住的惊愕眼神和忽地瞪得大大的瞳孔。
“叶砺,你停下!”
一路追踪而来,耗费了大半天的时间,时已傍晚,齐祎不得不承认,他怎么也无法追上前面的叶砺,所以,他索性停了下来,直接将一物朝叶砺扔去,也不管叶砺是否会停下,是否会接住,而齐祎则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叶砺,这是连衣让我交给你的!她说,经由她手诊治的病人绝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死了,而且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之内!”
齐祎撑着一口气说完,之后,也不管到底会发生什么,他直接瘫倒在了地上,他虽长年在外行走,但体力和耐力仍然还是比不上叶砺,大半天的追踪的确让他有点吃不消,所以,一旦松懈下来,他就觉得浑身好似再也使不出力了。
耳边一阵轻微的风动,有人停在了他身后的树上。
齐祎连忙转头向后看去,只见果然是叶砺,他右手上正捏着自己刚刚扔给他的药丸,正俯身冷冷地打量着他。于是,齐祎立刻笑着道:“我是齐祎。这,你手上拿着的,就是连衣让我带给你的。”
叶砺仍旧一言不发,也仍旧冷冷地死死地盯着瘫在地上的齐祎。
“好吧,我早就知道你。这一次,她知道我要来无垠城,所以,这药的确就是她让我带给你的。”齐祎知道,让叶砺就这样相信他根本不可能,因此,他也不强求他即刻相信,但是,他会让叶砺自己去感受,自己去审视,作为齐祎的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这需要时间。所以,齐祎丝毫没有回避叶砺的目光。
“多久以前?”叶砺沉着声问。
齐祎一怔,毫不隐晦地道:“十三年前。”
不错,就是十三年前,也就是在苍尔灭国的那一年,齐祎就知道了,叶重有独子,名叫叶砺。
“喂——”眼见着叶砺准备离开,齐祎立刻一个翻身跳了起来,接着,他身影一移,人已经到了树上,恰好正挡在了叶砺的身前,“叶砺,你知道,连衣这个人很怪僻,这个药本来她就不会轻易拿出,既然给了你,就不能浪费。这可是她说的。还有——”
“她还说,你这两年连受重创,让你最近最好远着点把你重伤成那样的那个人。”齐祎见叶砺虽然没有离开,但却似乎也根本没听他的话,不由撇撇嘴,笑了笑,接着道:“你命是大,但把你伤成那样的人似乎命更大。我觉得,她似乎更想知道把你伤成那样的人到底也受了多重的伤,以及现在是否还活着,所以呢,如果你最近再受伤的话,最好也不要再去隐踪谷了……说不定……说不定……总之,这算是我的一点小小的劝告。”
齐祎想,叶砺应该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毕竟他曾经也在隐踪谷住了一年,对于连衣怪僻乖张的性格也有所了解。说不定,到时候那女人会将叶砺和成沅都困在隐踪谷,然后让他们互相斗杀,接着再医好他们,接着再让他们彼此对决……齐祎相信,那女人绝对能做出这样的事。那女人就是喜欢偏激,就是喜欢挑战,如果她遇上无时不刻不想置对方于死地,彼此却偏偏又不能杀死对方的叶砺和成沅,他们肯定会被她活活折磨死的。那个女人,就是这样的性子啊。齐祎不由暗自叹了叹。然而一思及叶砺和成沅将来可能的遭遇,齐祎目色一沉,心也再次沉了下去。
“谢谢。”
低低沉沉的两个字,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也听不出任何的意义。但齐祎却想道,叶砺的内心至少并没有完全对外界封闭。
“但我想,你也应该不会再去隐踪谷了,是吗?”
叶砺没有再回答,径直绕过齐祎,离开了。
而齐祎也没有再拦,更没有再说更多。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叶砺快速消失的身影,心中默默地道,原来叶砺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很空,目很空,心也很空,但至少,他并非完全看不到除他之外的世界,也并非完全不顾忌除他之外的世界。他的心中,并非仅仅只有复仇与仇恨。
那么,另一个人呢?
齐祎突然很想立刻见见成沅。
深夜,城主府西侧,那个空置的小院。
黑暗中,一只手正无声地快速地袭向某个正趟在床上的女子。然而,那只手最终却还是没有得逞。
几乎只一瞬间,床上的女子突然翻身而起,左手挡住袭来的掌风的同时,右手上的一柄短刀就已抵在了偷袭她的人的脖子上。她怒目瞪着已袭至她眼前的男子,黑眸中仿佛瞬间点燃了一簇暗火,“想不到你竟也会偷袭!”
“我为什么不会?”男子的声音低沉又冷厉,“如果你在上一刻没有睁开眼,那么你又怎么可能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死的呢?又是谁杀的?”
“不错,我曾经也在这个小院偷袭过你。如果当时你没有及时转身的话,那样的确不可能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死的。”女子话音里的冷厉似乎丝毫都不逊于男子。
“如若我刚才杀了你,那也只是因为你大意了。”
“如果你现在不能阻止我用力,同样也是因为你大意了。”
二人此时几乎鼻尖相抵,呼吸相闻,额抵着额,唇擦着唇,他的手按着她的肩,而她的手则放在他的脖子上,明明是暧昧至极的姿势,然而却偏偏说着冷厉至极的话语。
“你果然够狠。”男子眼见女子的短刀缓慢地沿着他的脖子移动着,不一会儿,他的脖子上就多了一条不浅也不深的血痕。
“你何尝不是?”女子何尝没有感觉到男子早就暗暗施力,企图通过按压她的肩来卸掉她手上的短刀,她怎么可能任由他使力,她怎么可能不反抗!
无论是她,还是他,面对彼此时,从来都不敢掉以轻心,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因为她和他都知道,如果那样的话,他或者她的下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除此之外,他们之间似乎根本没有另一种可能。
至少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绝对没有。
二人再次毫无预兆地同时放手。
而这一次的较量,无论叶砺出于有意还是无意,似乎也只是再次说明了,他们彼此对对方都警惕太过,他们彼此已经太过于熟悉对方的气息,所以,他们还是杀不了对方。
无论是成沅。
还是叶砺。
他们杀不了彼此,所以,他们注定了还会继续纠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