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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关山难阻暗愈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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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果然还是大岑山上风景好!”这里真是宁静啊,宁静得仿佛就像不在临渊,宁静得仿佛让他就想一直这样过下去,每日吟酒听琴,耕种劳作……不去想大岑山外发生的一切,不去想晏州城外发生的一切,不去想临渊即将发生的一切……
“难怪阿若根本不想离开这里,也难怪沧兰家的人这么多年根本不想离开这里……”
“这里的月真的如五百年前一样亮吗……呵呵呵……应该是的……纵世事在变,月夜似乎总不会变的……”
齐祎一个人自酌自饮,自言自叹着。此时,早已是深夜,齐祎不想去打扰沧兰若,因此,一个人带着酒慢悠悠地爬上了大岑山的主峰。半月前,齐祎再次远游回到晏州,同一年前一样,他依旧没有选择回到齐家,而是来了大岑山,与沧兰若作伴。
齐祎也并非不想回到齐家,只是他更想待在大岑山,因为这里更自由,更宁静,也更能让他静静地思考一些事……
“咦,这乌云真是来得巧,竟把月色完全遮住了……”齐祎蓦地笑嘻嘻地对月举起了杯,他显然已有了几分醉意,脸上的表情也同此时的月色一般变得隐晦迷离。
“这样,也算一个月黑风高的夜了……真巧……”
似乎是为了附和齐祎的话似的,就在齐祎刚刚无意识地说出这句话之后,大岑山上竟然真的意外地起了风。那风自东吹来,携着淡淡的海水的气息,清透沁骨,似乎顿时便为这还不太温暖的夜猛添了几分寒意。
寒风簌簌吹向大岑山主峰,齐祎立刻便感觉脖颈一阵寒凉,连带着杯中的酒似乎也变得凉而涩了,他仰头向天,默然地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冷风乍起,但愿并没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只是,齐祎也没料到,这个念头才刚一划过他的脑海,他便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如这乍起的风一般,正在迅速地逃离大岑山。
不好!
齐祎心中暗道一声。因眼前所见,冷风一激,他的醉意似乎顿时消散,于是,他立即向那人影追去。
与此同时,齐祎也不由想道,到底是什么人会趁夜闯上大岑山?他又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是为了阿若吗?还是……
齐祎一边追着,一边想着。可那人显然是个轻功高手,而且他似乎也已经察觉到了齐祎的追踪,因此,他竟然直接隐进了林中。大岑山林多人少,齐祎眼见着那人进入密林,心中更急了,于是,他也急忙追进了密林中。
树影斑驳,月色又早已被乌云遮盖,密林之中几乎一片漆黑。齐祎早料到了暗影是想借密林来摆脱他的追踪,但他没想到,那个暗影竟然逃得那么快。齐祎几乎尾随他一前一后进入密林,然而在进入密林后,他还是很快便无法再追下去了。因为,那个暗影消失了。齐祎凝神仔细地在密林里搜索着,但是,除了他自己的,除了风,除了树木的气息,他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那个暗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齐祎心中十分懊恼。他明明已经追到了这儿,但那个人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那人闯上大岑山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这时,齐祎心中却蓦然一顿,他想到了沧兰若,阿若不会武功,大岑山也只有他一个人独居……
糟糕!
齐祎心中再次暗道。他怎么忘了阿若呢?那人不管是因为什么而夜闯大岑山,必然都危及到阿若。他不应该只顾着追那人,而忘了半山的庄子里此时只有阿若一个人!齐祎心中更加焦急,当下,他也顾不得再追了,立即离开密林,返身向半山飞去。
“阿若,你怎么样?”
当齐祎急切地闯进沧兰若的房间时,却见沧兰若竟独自坐在桌前自酌自饮,一如他刚刚那样。
沧兰若静静地打量了齐祎半晌,才道:“你,怎么了?”沧兰若当然不可能忽视齐祎面上的急切与担忧,只是他虽然看到了,却也没打算直接问。
“你没事?”齐祎倏地面色一展,心中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而,他心中虽庆幸,脑中却还没忘了刚刚逃下大岑山的那个人影,因此,语气中难免还夹杂着一丝的担忧。
“没事。”沧兰若轻浅地笑道,“你有事?”
“我没事。”齐祎径直走到桌旁另一边坐下,他看了看沧兰若,又看了看桌上零星放着的酒壶,显然沧兰若在房间里已经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也喝了很多的酒,但是,他没有醉,也没有丝毫的醉意,“这么晚了,你怎么也还在喝酒?我记得你并不喜欢酒。”
在齐祎的印象中,沧兰若对任何东西都不贪恋。两人饮酒,醉的人总是他,因为沧兰若往往浅尝辄止,他不会贪杯,所以,他也不会醉。
沧兰若没有立即回答齐祎的话,他看了看齐祎,就如同齐祎刚刚看他的那样,二人默默对视了片刻,然后,沧兰若倒了一杯酒,递给齐祎,这时,他才微笑道:“我的确不喜欢酒。但是,我很喜欢夜晚。而我也觉得,酒是与夜晚最相配的东西。”
“这是阿若新酿的酒吗?”齐祎慢慢晃动着酒杯,笑着问道。阿若似乎并不是不想提刚才发生的事,只是他还在犹豫。那么,他就暂且陪他饮酒吧。
“是的,不过还没有名字。”说着,沧兰若举杯饮了一口。
齐祎挑眉看着沧兰若,道:“那么,我先尝尝?”
沧兰若不置可否地笑笑。这样的游戏,他们也几乎玩到大。齐祎总是热衷于让他作新曲,酿新酒。
齐祎兴致高昂地一口饮下。一杯入喉,如风刺骨,辛辣且呛人,然又回味绵长,如风霎时浸透四肢百骸。
沧兰若静静地看着齐祎。他不问齐祎酒如何,因为他知道齐祎肯定会为这酒取一个最适合的名字。
半晌,齐祎似乎才从酒意中回过神,他冲沧兰若眨眨眼,慢慢地道:“不若……就叫‘东风醉’,如何?”
东风浸骨,一醉且了。
虽然他并不相信醉能解愁,虽然这酒似乎也并不适合在现在这种情形下喝,但齐祎还是相当满意自己为这酒的名字。因此,也不管沧兰若是是否应允,他直接夺过沧兰若的酒壶,为自己和沧兰若各自倒了一杯酒,道:“来吧,阿若,趁着这样的夜,咱们用这‘东风醉’一醉吧!”
时间转瞬流过。乌云早已隐没,月色也早已重新照向了大地。但是,房间里,喝酒的那两人,却似乎越来越清醒了。
齐祎没有醉。
沧兰若也没有醉。
不过,齐祎显然也没有沧兰若清醒,他似乎正处于一种半醉半醒的状态。他拿起酒壶,懒懒地同沧兰若碰了碰杯,是的,他早就抛了酒杯,直接换了酒壶,他道:“阿若,你知道吗?今晚,明明是个月明星暗的夜晚,然而刚刚却突然起了一阵东风,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了,所以,夜一下子变了……”
“变了?变成什么样了?”
齐祎听见沧兰若以惯常的平静语气问他。但他根本没发觉,沧兰若早就放下了酒杯,此时,沧兰若甚至已经离开了桌边,站到了窗前,正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的弯月,而他的眼里,依旧同往常一样,没有一丝的醉意。
“变成什么样?”齐祎顿了半晌,“当然是变暗了,一切都变暗了,而且,我还看到了一个暗影……阿若,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齐祎,那个暗影,就是从这个房间里出去的。”沧兰若的话依旧很轻很浅,他的声音里也听不出任何的波澜。他也没有转身,依旧站在窗前。
然而,就是这样一句话,却让齐祎再次一震。齐祎终于放下酒壶,眼底迷离之色似乎再次一扫而光,他低头默默地想了半晌,接着,才慢慢抬头,望着窗边的那个人影,道:“你知道他是谁派来的人,是吗?”
齐祎发觉,他越来越不懂沧兰若了。他明明知道很多的事,他明明也猜到了很多事情的发展,他也知道有人会来闯大岑山,但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他真的是在冷眼旁观一切的发展吗?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要坚持守在大岑山?为什么有人会来夜闯大岑山?……齐祎心中有疑惑,有猜测,但他不想疑惑与猜测最终会变成怀疑。
“我知道。”
三个字,仍是属于沧兰若简练平静的回答。
“你也知道他为什么会派人来?”
“我知道。”
“他既然亲自来了,那么,他绝不会轻易放弃。这次,敬瑰也没有阻止他。他,或许会亲自来大岑山。”齐祎无奈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如果周朝亲自来了大岑山,那么,阿若,你又会怎么应对?而且,如果他根本就不相信那是野史传闻呢?周朝是穹原最富野心的年轻天子,他的野心,绝不会逊于宗正屹。
“我会等着他来的。齐祎,我早就觉得,他迟早会来大岑山的。这一天,根本无可避免。即便不是因为那个传闻,他也会来的。因为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那根本不是野史传闻,也不是历史流言,五百年前,苍明帝苍黎的确最终是死在了大岑山,在世人眼中他已经崩逝的三个月之后。”
这件事,沧兰家的人知,齐家的人知,作为周承衍的后人,周朝当然也知道。
“他的怀疑没有道理!”
齐祎承认,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是焦躁的,而且几乎不假思索地就脱口而出了。
“不,他的怀疑当然是有道理的。因为,至今为止,人们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件东西曾经属于忻宁女王忻云萱,在她之后,谁也不知道那件东西到底在谁手中。尽管现在他们都派人去了无垠城,但也没有人能够肯定那件东西就在无垠城。所以,周朝必然会来。”相比齐祎心绪的复杂与急躁,沧兰若依然平静,甚至似乎有点无动于衷,仿佛今晚那个暗影根本没出现过,也仿佛他似乎不知道周朝派人夜闯大岑山的真正意图。
“而苍黎的确曾经死在大岑山,苍黎为什么要‘诈死’?他为什么最终会死在大岑山?他最后有没有可能留了什么东西在大岑山?这些,周朝应该都想知道。”
“可是,那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了。他怎么能确定?”齐祎道。他的语气里,仍带着一种难言的复杂,仿佛有千言万语,但他现在理不清,也说不出口。
“他或许不能确定,但他现在还有时间。”因为,现在还远非是穹原与大瀚一决死战的时候。所以,他还有时间来找那件东西。虽然那件东西,于他而言,他可能根本并不在乎,但有了那件东西,可能让他的心更笃定,让敬瑰也更笃定,所以,敬瑰没有阻拦他来晏州,敬瑰也没有放弃让叶砺去无垠城。不到最后那一刻,或许这两人,包括宗正屹,可能都是心有犹豫的吧。但他们不会表现出来,也不会让任何人看出来,所以,现在,他们都在找那件东西。
“那么,阿若,你能确定吗?”
沧兰若终于从窗边转身,侧头看向了齐祎。此时,二人相距虽不远,但一人坐于火光通明的桌边,一人立于灯影阴暗的窗边,明与暗,站与立,他们静静地对视着,谁也不知齐祎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除了沧兰若;谁也不知沧兰若为何没有立即回答,除了齐祎。
齐祎在等着沧兰若的回答。但他同时也知道,此时的沧兰若不会回答他的话。因为时机不对,时候未到。
果然,不久,沧兰若沉默地转过了身,再次望向了窗外。然后,齐祎听到他低声地问他:“齐祎,这一次,你已经在大岑山待了半个月了,你打算何时启程去无垠城?”
何时?
阿若还真是知道他的心思。当然不会远了。既然那些人都已经去了。
“明日。”
“那么,你不必担心。如果周朝来了大岑山,我自己能应付。”沧兰若此话,一为让齐祎放心,一则也是让齐祎安心。齐祎即将远行,沧兰家的人也不可能永远躲避周家的人,所以,他会认真面对的。
“好。”
齐祎说出这个字时,仍有些许无奈。但奇异的是,他心中却不再焦躁了,心里也松了下来。他是担忧沧兰若,但他同时也无比相信沧兰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无比相信沧兰若所说的话了。至今,沧兰若说出的话,从来没有不对过,也从来没有让任何人失望过。
即便是周朝亲自来了,又如何?
即便周朝的确知道那不是历史流言,又如何?
即便周朝真的怀疑那件东西有可能在大岑山,又如何?
他相信沧兰若,他相信沧兰若会说到做到。
这一点,齐祎无比确信。所以,他是应该去无垠城了。
第二日,沧兰若送齐祎下山。在齐祎临上马离开之际,沧兰若对齐祎道:“无垠城现任总管是修遇,他与你年龄相仿,或许你们也会是投机的朋友。珍重。”
沧兰若的临别赠言,齐祎收下了,也记住了。
修遇吗?
齐祎的确很早以前就想见一见修家的人了。
无垠城外,深夜密林。
“原来你去了隐踪谷。看来,你的确十分不情愿,也不想死!”
叶砺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似乎一直等待着他出现的黑衣女子,她在这里等着他,当然还是为了杀他。他知道,也无比确信。
“难道你想吗?”叶砺只低声道,语气冰冷而栗然。而且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绝对会为这几个字动怒。
“你,管不着!”果不其然,黑衣女子的回应越加狠厉。
“所以,我们何必浪费时间。”叶砺道。
“那——好——”黑衣女子如咬牙切齿般一字一句地道。
话落,人动,肃杀起。杀意顿时在密林弥漫开来,这其中,不仅有黑衣女子对叶砺的杀意,叶砺对黑衣女子的杀意同样丝毫不弱。他们彼此心知,他们必须杀了对方,因为对方看到了他们从来没有被外人窥测到过的样子,所以,对方必须死。尽管他们彼此直到现在根本不知对方到底是谁。
可惜,最后的结果却仍然是——
她箍住了对方的咽喉,而叶砺则抵在了她的心窝处。再次决战,他们依然杀不了对方。
二人沉默对视着,眼中一如既往地冰冷无情,也一如既往地空洞黝黑。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无论如何。”黑衣女子道。
“我也一定会杀了你的。无论你是不是想杀了我。”叶砺道。
“好——”
“好——”
二人说话之时,再次同时放手。而后,黑衣女子迅捷转身,飞身离开,只是,在最终离开之时,她却回头再次看向了叶砺。那一眼,冷漠无比,也冰冷无比,如同任何时候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
但只有叶砺知道,黑衣女子看他这一眼的真正含义。除了他们,不应该再有人知道在无垠城主府那间密室里发生的事。否则,便不再是她杀他,或者他杀她,那么简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