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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阴差阳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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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祠堂弄丢的那只鸡,最后竟是在姜季福家里找到的,姜季福是姜仲福的亲老弟,也是整个祭祖仪式里负责采买事宜的管事。
起初,姜季福说什么都不肯认自家偷了东西,但搜遍了姜氏一族上上下下,只有他家里多出了鸡,还是两只。
他家住的是一座连屋,前后左右的邻居都挨得近,去岁年荒,别家都没余粮养家畜,就他家里养了六只芦花鸡,早上开了门就看得见,傍晚鸡归笼也要一只只数的,甚至于哪只鸡什么花色羽毛,看着多大掂量着多重,相熟的邻舍都清楚明白,突然凭空多出两只鸡来,不是偷的,难不成还是天上掉的?
姜季福的老婆叫赵桂梅,向来是个抓尖要强的婆娘,这回家里出了这样难看的事,还当着大伙儿的面被拆穿,当即拍着大腿哭得要死要活,咬死了这多出来的两只鸡,是自己闺女从婆家带回来孝顺爹娘的。
“你家闺女都多久没回门了?”赵桂梅平素嘴巴不饶人,跟好几户人家黑了脸,这会儿倒了霉就知道哭了,别人巴不得看她热闹:“再说你家那闺女,只有大包小袋从娘家搬东西,什么时候见过提了老母鸡回家孝敬爹娘?反正我是没看到过。”
左邻右舍虽不至于落井下石,但有一说一,确实许久没见过她闺女回娘家了,这两只鸡的来历也实属莫名。
赵桂梅不讲道理胡搅蛮缠,姜季福又说不出正当理由鸡是从哪里来的,逼得他亲老哥姜仲福脸色都难看的紧,最后只好请了族老定夺。
族老们活到一把年纪,多半是人精,一听原由就能猜个一二,鸡从哪里来的?还不是替族里采买祭祖用物的时候,从公房钱里头抠出来的呗,那头讲好了价钱买十二只鸡,这边回来把市价抬高,对账的时候就只报十只,多出来的两只,自然就归了自家。
反正明儿就过年了,姜季福家是村里的殷实户,他家杀鸡宰鸭过个热闹年,别人也不会真的眼馋到去看到底杀得哪几只,糊糊弄弄也就过去了。
本来去城里采买来回奔波辛苦,手缝里捞点子油腥沫子,要说多大事倒也不至于,但如今年头紧,村里好些人家连饭都吃不上,他姜季福倒好,一瞒就瞒了两只大母鸡,还当着大伙儿面漏了底,谁家不恨不眼红?
下屋姜六婶儿就气愤得很,她跟着看了这场热闹,忙不迭一路跑回来和林移桃说:“织织他娘,出了稀奇事,啧啧,你可是不知道!”
当即一番口水翻飞,手舞足蹈,将姜季福家偷鸡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眼见这娘儿仨都红肿着一双眼睛,心里也为林移桃打抱不平:“你看看你看看,仲福佬那黑心的,在咱俩家里就翻天翻地,只差地皮没掀起来了,到了他亲弟弟家里呢?搜都没怎么搜就要走,还是让隔壁田多嫂看出不对来。”
“田多家不是养了条赖子狗么,老掉牙了,平时生人过他家都懒得叫唤,偏赵桂梅那婆娘一天到晚的防着,生怕老狗把她鸡咬了,六只芦花鸡早晚数几遍,少根毛都恨不得骂两句,这下子被田多嫂发现她家竟然多了两只鸡,可不得直白直地抖了出来。”
“真是越有越贪,越贪越黑,他季福佬粮柜都是满的,还要去偷祠堂祭祀的鸡,一偷还偷两只,气死人!”姜六婶儿一边叉着腰骂,一边越说越火大。
姜织听到这阴差阳错的事也大感意外,她抬眼瞥了眼她娘,她娘亲现在只要听到“鸡”这个字,就立马低头耷脑,恨不得缩着脖子躲地下去。
那心虚的模样,也就姜六婶儿是个粗大条,还在嘴巴不停地数落赵桂梅。
“那季福叔现在怎么样了?”到底理亏,姜织也不由地小心问了句。
“还能怎么样,肯定是把鸡退了回去啊,”姜六婶儿冷哼一声,“难道他还敢瞒着不还?这可是用来祭祖的鸡,偷吃了也不怕祖宗怪罪!”
“就...退回去了?有没...怎么样?”姜织愣了下,失神地追着问。
“当然不止啊,季福佬一家还被族老他们训斥了一顿,”姜六婶儿忍不住幸灾乐祸,一拍掌:“哈哈,赵桂梅嚎得可难听了,季福佬也倒了大霉了!”
“倒...倒什么霉?”林移桃开口突然磕磕巴巴的问,姜织心跳也无端快了几分,她本来以为,这桩事只要抓不出罪证,那只鸡就当作被黄鼠狼叼走了,或者被夜猫鸟吃了去,最后不了了之就罢,就是万没想到,真的会在别人家搜出鸡来。
姜季福家虽然平时蛮横了些,但跟她家也没什么大过节,如果真的因为这件事倒了大霉,且不说林移桃心情会如何,连姜织心里都会过意不去,毕竟这事儿确实让人家蒙了冤。
“明年祭祀再要采买,可不让他一家去咯,”姜六婶儿嘴角微翘:“族长发话了,明年采买要换个主事,买了东西回来就放到祠堂上锁,看谁再敢乱动,”说罢又顿了顿:“不过仲福佬帮着求了求情,说是还让季福明年带着做路引,毕竟别人不熟那些门路嚒。”
话落音,屋里刹那静了一瞬。
灶膛里的柴火烧到空叶,爆出一小节哔啵声,光亮照到姜织眼睛里,她眨了两眨,面无表情,心凉了下去。
“不...不会吧,”顿了一顿后,林移桃终于抬了头,火光照得她半边脸似明似暗,只听她小心翼翼的说:“村里也就季福叔最是能算会写,他不去,叫别的人怎么会合适呢?”
姜织听得出,她娘亲声音里充满了愧疚不安,面带忧色,自责万分。
“娘,”一直沉默的姜犁突然喊了她一声:“季福叔还会去采买的,就是多叫个人帮他,这样不是更好吗?”
“就说,连犁耙都明白的理儿,本来采买就该派两家人去的,”姜六婶儿说着就要去抚姜犁的头,被他侧头躲过,她也浑不在意地笑:“这些年这事一直让季福佬一家做,赵桂梅那婆娘越发得意猖狂,这下出事了吧,就看明年族长会安排谁跟着一道去。”
不同于林移桃,六婶儿声音里却带着喜意。采买这种活计,虽然忙碌奔波了些,但谁都知道好处最多。首先族里会特地给负责采买的管事拨工钱,做别的帮工就没有,顶多也就干活的时候包饭,等祭祀完一家再发几个糍粑。
其次采买能跟城里的商户通好关系,以后再去他家买东西就方便些,再有,能负责采买,说明你能文会算,村里人都会高看你家一眼。
姜六婶儿之所以心喜,是因为她家二儿子姜满堂,在隔壁村私塾跟着学了几天书,能算几个数,按照族长的说法,她家满堂明年有很大希望能够选上这个空缺。
“哎,若是犁耙他爹在世,倒是个好人选,”姜六婶儿掩住喜色,又手痒想去摸姜犁脑袋上的发髻,姜犁听闻身子僵了僵,一时没躲开去。
姜六婶儿走后,林移桃仍然惴惴不安,她终于有力气站了起来,搓着手在屋内来来回回走:“我,这事,总不能冤枉人家季福叔...”
“娘,这事你再也不要想了,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姜织喊她:“六婶儿说了,季福叔家确实多了鸡,没冤枉他。”
“但是,”林移桃绞着手,面上犹豫不决,脚步朝着外边走两步,又退了回来:“是我的错,我去找族长说说…”
姜织莫名地冒起股恼意,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冷着声音对着林移桃说:“那娘就去找族长求情,你去说说看,看人家会不会怀疑你。”
“如果今日这事,是在娘身上被发现,”姜织双目沉沉,透着森森寒意:“娘想过会是什么后果吗?”
“娘忘了狗娃子他们手里的绳索木棍了吗?”姜织声音低哑:“如果是娘,他们会当场将你捆绑了去,会毫不顾忌你的颜面,骂你偷鸡贼,扒了你的鞋袜,将你关到祠堂后院,只待明日当着全村的面,开堂公审。”
林移桃将将才恢复了些血色的脸,又刷的一下变得煞白,咬着下唇瑟瑟发抖。
姜织伸出一指凌空指向外边:“而他姜季福,不过是还了他该还的,”她往前再进两步:“这些年来他一家采买,克扣几多,就算明年再叫个人一道去,来回不过是他那大家子人,算得了什么事。”
“就为着一只鸡,他姜季福还了就还了,过两日事情平息,谁也不会再多说半句闲话,依然还为和他共事感到高兴,”姜织将食指收了回来,身子晃了晃:“若是娘呢,娘不但要还这只鸡,还要还...”你的命!
姜织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眼前忽地一黑,突然栽了下去,吓得林移桃抱着她一声尖叫:“织儿!”“姐姐!”姜犁惊声喊。
姜织双手撑着林移桃,强自摇了摇头,她的声音低若蚊蝇,痛苦而压抑:“娘知不知道,我还在担心这是一场梦。”
“忘了这件事,娘,咱们一家人今后好好的,堂堂正正的过日子,谁也不要再提起。”
“是娘的错,”林移桃同样抱着她压抑着痛哭,浑身颤抖:“都是娘的错,今后娘再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