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009 ...
-
清洲的地势平坦,无数的低洼和水沟无法在堪舆图上显现,但是却能轻而易举地映入每一个踏入到清洲边界的人眼中。
闷闷的潮湿感笼罩在身上,就连衣服都好像能挤出水一样。
当他从马车上下来时,长史、令史等下属官员已经等候在那,他们神情恭敬,在看到阚慈时,微微作揖:“阚公好。”
看到这一幕,阚慈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原本他以为此行最大的难题便是如何统治下属,但如今看来,这并非考点之一。也是,本次考试的重点应在治水上。涂生涂大人设置的重点也应当在这。
这样想着,阚慈倒不急着去自己的府衙,而是让长史作陪,换上便装,又带上原有的侍卫,同他一起在清洲转上一转。
阚慈原本是想现场勘测地形,对自己手上的图纸进行修改。但随着路途的一路推进,不断有山匪来打劫,阚慈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见到阚慈这番表情,原本站在旁边一旁的长史轻叹了一口气道:“阚公,恕在下直言,若想治水必先剿匪。在您之前的司空,未必不精通治水,但他们之所以无功而返,其关键还在于匪患。”
长史看起来比阚慈在,此刻他一口一个“阚公”,让阚慈的年纪听起来都无端增长了几岁。
然而阚慈却没在意这些。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长史刚刚所说的那番话上。在得知治水有关的试题时,他和张生、孔一二人提前收集过资料,眼下清洲的所有情况,都同商国的陈洲相吻合。
看来,提前预习还是有用的。
“莫急。”阚慈心下了然,回了长史一句之后,便又继续在这周围逛了起来。很快,他便看到之前几任司空所做的一些治水措施。
偌大的水车成排状屹立在土地上,木筒遮蔽住了大半的天空,它的倒影又微微倾斜,映在浑浊的、混有泥土的水中。微风吹过,掀起涟漪。
阚慈上前,近距离地观察着这些庞然大物。
商国的水车改进了前朝的轮轴,能利用水力作为动力,不仅能让低水往高送去,还能够节约人力。单从功能上来说,这种类型的水车已经能够解决清洲的农事困境了。
这样想着,阚慈还是没忍住在他的图纸上改了又改。
作为理工生兼完美主义者,他还是希望能将水车做到第三阶段,能够做到“水转翻车”。简而言之,就是在水车上多架齿轮,以水为动力来推动灌溉。
而改动也很简单,就是在普通水车的基础上,通过改变轴首装置,让它兼具磨面、砻稻、碾米三种功用。①(参考《传统农业科技》)这样一来,能够在不浪费原有水车的情况下,做进一步改变。
除此之外,阚慈还在这张图纸旁边画上了风转翻车。两相结合,希望能达到“冲风磨旧麦,悬碓杵新粳”的丰收场景。
阚慈将图纸的数据修正到最佳后,又继续向前走去,寻找水库的最佳点。同时,在堪舆图上沿着湖泊勾画出两根线条。
“在莫生亭一带决堤,使河水北去,穿过护城府中东部,最终汇入到海。这两条线确实画得不错。”涂生见主考官没有说话,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看到阚慈勾画的图纸。他看了一眼,赞叹道:“先前宁安也曾动过引水入海的心思,但可惜的是他画的水线是由北向南,一路经过繁华的城镇。若是要更改河道需要迁移百姓,远没有这名考生的简单。且这名考生勾画的线条由南向北,经过地广人稀、人烟稀少的地方。可行性确实比宁安要大上很多。”
宁安就是上一任的司空。
他虽然在治水上有独特的见解,但可惜为人刚直,不懂变通。也因此,他的治水策论也很难推行、实施下去。
涂生道:“这考生修建水库的想法也很可行,倒是一个好苗子。只不过,无论是引水入海还是兴建水库,这两个都需要金银。如何能获取金银,又如何在这些匪徒中,将这金银保住,是一个难题。”
涂生话是这样说着,但他的眼中满是欣赏。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主考官突然开口道:“你夸他可夸得太早了些。不若再看看他手上的图纸。”
涂生听闻这句话,怀着好奇的心思,又去细看。他很快便看出了端倪:“老夫我可不是工部,对这图纸、造物可不熟悉。但若这名考生的水转翻车能够成功搭建出来的话,治水的一半难题就解决了。”
清洲的问题在哪?
其实归根结底就是水太多了。而如今,阚慈将这水力用在该用的地方,确实能解决很大一部分难题。
“怕就怕这考生同宁安是同一种类型的。”一旁的陪考官开口惋惜道。
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也是现实,尤其是面前的考生这么年轻。这并非他们武断,认为阚慈在剿匪上不行,而是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他所学的东西也有限。
考生能在读四书五经之外,对治水方式有所了解,翻看过许多治水读物已然不错,更不能对他有过高要求。再加上,清洲匪患已经摆在明面上,若这名考生能有应对之策,也不会先在治水上下功夫。
这在他们看来,是阚慈想要在有限的时间点抓住仅能抓到的得分点。
“还是看看这些仙人门生如何答题吧。”一旁的主考官轻叹了一声,他将目光从阚慈身上收回,心中倒是记住了阚慈的名字。
这届参加府试的仙人门生并不多,只有一人,叫做孟春秋。
主考官原本对孟春秋寄予厚望,然而看到孟春秋的操作时,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考生的身份背景不变,也因此,在这次考题中,孟春秋也是孟家子弟。也因此,当他发现清洲匪患时,他第一个动作就是出重金寻好汉,共同剿匪。在他金钱的“讲理”下,很快就有不少人回头是岸。
等到一批又一批的山匪选择从良后,孟春秋又砸下重金,让天底下有识之士上谏。
水患也得到了很好的改善。
而孟春秋,他似乎花钱上瘾了,又砸下了大量银子,治理桑田,发展农业。三十年过去,清洲便在他金山银山的堆砌下,成了商国有名的农耕州府。
看到这一演变过程的主考官和陪考官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由有些郁闷。
他们本来特意加大难题,就是为了能够从仙人门生身上借鉴想法。但偏偏,这来越州参加府试的仙人门生他不按常理出牌啊。
商朝百废待兴,又同周边诸国有所摩擦。国库内的所有银两,大半都要花在军事武力上。也因此,在治水一事上绝对不可能像孟春秋那样大手大脚。
“要不,就让这孟春秋真的去当个司空。”万一对方真的就会像考题那样,花孟家的钱去兴朝廷的事,那陈洲之事不就解决了吗。
“他是仙人门生,只是来考个试罢了。”主考官作为高官,或多或少也听过一些儒门的事项。儒门的学生若要从炼气期踏入筑基,必须在凡间考取功名。有功名在身,借凡间气运,才能够顺利筑基。
这也是为什么仙人门生会来参加考试,但却不会在朝廷中久留的原因。
人家的眼界可比他们高多了。
“看来这陈洲治水一次,还得我们自己想想办法。”主考官话音刚落,便听到涂生悠悠地说道,“我看未必。”
主考官睨了一眼涂生,便看到涂生轻叹道:“大人的眼光可是不错,先前那名叫做阚慈的考生,马上就可以破题了。只不过,他的手段可有些血腥啊。”
听到这句话,那名主考官轻“哦”了一声,朝着阚慈的方向看去。
阚慈的做法很有新意,他在匪患一事上采用了十家牌法。
在清洲的每家每户上都放上一个木牌,上面写下门户籍贯及人丁,有无暂住之人。然后将这个木牌放置在门口,便于官府考查。
紧接着,以十家为一组,每天轮一组沿门按牌巡查。若发现有可疑之人,立刻报官。如果有一家人是土匪,或是有一家人隐匿土匪行踪,那么这十家人口便连坐。②(参考《知易行难王阳明》)
其手段之辛辣,让人叹为观止。
而这效果也颇为显著。
这十家牌法的推行,切断了百姓和山匪之间的互通,不出三个月,清洲的治安便好上许多。
在此基础上,阚慈又做了进一步改进,将“保长法”推行了下去。
只不过阚慈的做法还是让几名陪考官皱了皱眉。
“这阚慈的手段未免太过激进了一些。”终于,有一名陪考官忍不住说道。
儒家素来主张以德治民,这样的举措,虽说效果显著,但着实让这些陪考官心生不喜。
“并非如此。”主考官听到这句,轻叹了一声。
紧接着,他们看到阚慈励精图治,满头华发变白发。直至最后大限将至时,他给自己立了块无字碑,随即拖着病体,在遗嘱上挥斥方遒:
“ 千秋公案翻云雨,百顷良田变土田。无字碑头镌满字,功过是非后人评。”③(郭沫若《咏乾陵》)
写罢,他将笔一扔,插.入地面,仰头大笑,原本萦绕在他眉宇之间的愤懑之情瞬间消散,阚慈的眼中满是豁达和坦然。
“无字碑头镌满字,功过是非后人评!”
主考官喃喃自语,在心中将这首诗句反复念了几遍,眸光越加发亮。
此诗,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