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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修仪谏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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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家府上的老糕点师做的,也就是我的奶妈,全皇城数她一人做的好。我小时候嘴馋很是爱吃,想着弟弟大病初愈,也就带来让你尝尝,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庞修仪脸上挂着柔柔的笑意,举止端庄,话语亲切让人挑不出一丝不好来。
“谢过修仪。”长听礼平静稚嫩的脸上看不出寻常孩子该有的活泼或乖顺,但是仪态礼数上是一分也不少。
庞修仪富态的脸上微微笑着一边轻轻拉过长听礼,让他坐在凳子上,嘘寒问暖了一番,温柔亲切如同寻常人家的姐姐一般,只是听得长听礼心中没有任何波澜罢了。
“我知道你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其实我的家里还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野小子,只是不常进宫,看见你呀就如同看见我亲弟弟一般呢。”
庞修仪笑着柔柔的拉着长听礼的小手,一边拉着家常话。
帘外暖风微动,大概是那雕花的小窗留了丝缝儿,屋里的熏香便疑似被小风给吹散了,一起一伏的撩着水晶帘,像是外边有个人影一样。
或多或少不紧不慢的搭话,长听礼的情况庞修仪心里有了七八分,她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去甘露殿。
庞修仪撩了撩耳边的碎发,不经意间瞥见水晶帘外明黄色靴子,登时心跳如鼓,冷汗急出,看都不用看那金龙皇靴的主人,忙对着帘外见礼道:“臣妾恭迎陛下圣安。”
李骈这才撩开帘子,瞥了一眼地上恭谨的庞修仪,淡淡的道:“原来是庞修仪啊…怎么有空来邵阳殿。”
庞修仪面色微红,低着头也不敢看李骈,柔声道:“臣妾听闻长三公子的病好转了,便趁着天儿好,来…来看看他。”
李骈径直走到长听礼的案前,随手翻翻案上的画册和一些写着大字的纸:“嗯,难得你有心了。”
长听礼一身棉白锦袍,端端正正的走到李骈跟前,一副乖乖等候点评的样子。庞修仪只得看那小小乖巧的背影,这孩子嫩白的脖子根上垂着几缕乌黑细软的发丝,惹得人不由得肖想这乌黑软发的主人该是怎样乖顺。
旁边的刘德义忙递来一张小凳,李骈就顺手把长听礼抱到凳子上,让他看着自己写的大字。
“朕听说…你也有一个弟弟?多大了。”李骈头也不抬的拿起桌子上的画册问道。
庞修仪低着头浅浅道:“回陛下,愚弟庞景庄,算而今已经八岁了。”
李骈点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
庞修仪站着心如擂鼓,话在嘴边说还是不说可谓是一番天人交战:就算是没有太后口谕,她也会来此一谏。
她低眉顺眼的道:“小公子遗世独立…如此年纪已经可以窥见不凡呢。”
这没头没脑的夸奖实在是显得有些拙劣,但是李骈嘴角还是有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他看似漫不经心的翻了一页书:“哪里的话,他就是一普通的孩子。”
庞修仪纤秀的眉头稍显惊讶,原来冷峻如李骈,他的脸上也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她不由得垂下眼帘,眉梢有几分寻常人看不出来的艳羡:“这孩子如此乖巧可爱,没有玩伴…终是…终是寂寞了些。”
李骈停了手里的画册,抬眼看了看庞修仪:“或许吧,朕等些日子也想给他找个伴读的。”
庞修仪纤眉微锁,细细的汗浮在面皮上,她手里紧抓着丝绢:“陛下,臣妾觉得…臣妾觉得,长小公子还是暂时回长丞相府的好。”
李骈一听这话心底里就窜起一股子无名火,他甩开手里的画册冷冷盯着战战兢兢的庞修仪,原本刀砍斧劈一般冷峻的脸上此刻更是寒气逼人,微眯的眼睛里几乎要飞出刀子来:
“你觉得?”
“你觉得什么好就是好吗…真是…妇人之见!”
不知道是李骈的话太过冷苛还是礼数所迫,庞修仪的腿就像长在了别人身上似的,顺势就跪了下来:“陛下…且听臣妾一言。”
庞修仪紧捏着丝绢,仿佛那薄薄的丝绢能给她多大力量似的,声音比起往日的怯懦偏偏多了几分坚定:
“陛下,您三日里头有两日往这邵阳殿来,试问后宫里的妃嫔们能得着召见几合?您…您知道这外头是怎么传言的么,外头都说,这孩子是…是您的私生子…”
“大胆庞孝悦!”李骈登时一声寒喝吓得庞修仪浑身一抖。
“陛下!…陛下就算不为原本就不充实的后宫着想,也应顾全皇家颜面啊!”她倔强的抬起头来,眉目含悲杏眼朦胧里竟有了泪意。
庞修仪不是没感受到周身彻骨的寒霜,就算是浑身打着颤,也要把想说的话给说出来。她这一点像极了她爹----大司马庞威。
“不论别人怎么议论,臣妾的心中…心中只装着…陛下您的。”她说话的声音逐渐小了些许,一副诚惶诚恐地样子,但是话语中仍然没有透漏出停下来的意思:
“臣妾相信陛下,所以才有了臣妾的愚见。长小公子幼小,又受了极大的惊吓。他没有在爹娘身边好好呆上过一晚,让老相爷平白饱受这相思之苦,乖巧孝顺如长听礼…他如何安得下心来啊。”
“那照你的意思,长听礼易受惊吓也好,大病一场也好,都怪朕了。”李骈一甩袖子,剑眉下一双微眯着的狭长眼睛中分明闪着寒光。
“臣妾…不敢。”庞修仪颤着声音道。
“你哪里是不敢…,朕看你是越发胆大起来,你还是在修仪殿好好反省一下,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李骈说完,目光及处正是低头看字的长听礼。
这孩子真是泰山崩于前也不该分毫神色,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小手紧紧捏着笔写字,再认真不过了,寻常人家的孩子哪有这般模样。
庞修仪抹着眼泪低声告退,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留得水晶帘幕摇摇曳曳微闪着光芒。
李骈看着身边的长听礼,目光逐渐深邃起来。
就算是听到了要把他送走的话,这孩子既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好像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乌黑秀气的眉眼里面就像是藏了一汪深泉,什么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似的。
李骈何尝不知皇宫不适合他成长。从前不能把他送出去是因为他身上的‘御印封明’没有消退,免得被长家人看出端倪。现如今密印已消,大病初愈,送出去正是好时候,一听到要送走他,李骈却没由来的一阵窝火。
李骈沉吟着把玩手里的扳指,剑眉下稍显狭长的眼睛深邃而幽沉:“刘德裕…你怎么看。”
刘德裕垂着眉眼,那原本就被松弛下来的眼皮裹住的眼睛被略长的眉毛遮住,更是显得人老迈。
“臣…臣不敢妄议。”刘德裕苍老的声音和平常一般。
“平常不让你说的时候,你话比外头的鹦鹉都多,现在让你说,你反而给朕卖起关子来了。”李骈勾起嘴角显得有几分嘲弄。
刘德裕的腰弯的更深了,显得愈发恭敬:“陛下,臣…臣怕说错了,让您费心思更过。”
“说来听听。”
“您小的时候喜欢老鹰,臣没少替您向庞将军讨要。将军给了您一只小鹰,哎~那把您给乐的呦~”刘德裕说起往事来,那眉毛里眼睛里都泛着笑意。
李骈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哈…是有这么一只雏鹰,可惜呀可惜,它刚刚会飞,朕便放飞它,之后再也没有飞回来。”
刘德裕依旧笑着,那苍白削尖的脸上漾着深深的皱纹:“雏鹰长大自然是要回归蓝天的。不历练而喂养着的老鹰和这外头学声的鹦鹉,有什么分别呢?您说是也不是?”
李骈望着手里的翠玉扳指道:“你说的没错。只是…他还小呢,才刚刚六岁,朕想着再留在身边一些日子的。”
李骈自从有记忆起就知道他是被熙淑妃领养的皇子,他从小告诫自己,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永远占有的。在阴谋里也好,在合作中也罢,从不轻易相信什么人什么事,办事总是留着很多手准备。
如今这样一个珍贵美丽的东西像白纸一样摆在他面前,很容易让他产生一种…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某种诱惑,总是有意无意地挑战着他心里的防线。
“送走吧,找个好日子送他回长府。”
李骈起身走了出去,颀长的身影就像是一道伤痕印在长听礼的心上,在李骈走出去的一刻,屋子里终于传来孩子的哭声。
这孩子太聪明,他早在庞修仪谏言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李骈的主意。尽管他低着头写字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李骈看得见他乌黑的濡湿成一撮的眼睫,刘德裕说话时,那白纸上已经全是泪滴泡软的痕迹。
李骈停在院子里,隐隐听得见刘德裕耐心的哄他,一声一声的就像是小小的刺一般扎在某个地方,让他有种呼吸不上来的错觉。
最终,他背着手走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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