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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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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狼星君|无畏|挟仙楼|三]
五月的海城,夜风带来海上的凉露气息。
无畏一身夜行装,在偌大的泉州城里飞檐走壁行动迅速,不消片刻就悄然落在了挟仙楼高阔的屋顶上。
甜腻的胭脂。醇酿的酒香。叮当的环佩。
夜风拂过鬓角,一片灯火灿烂被踩在脚下,但这里,却并不是他贪狼真正的目标所在。
后院花树繁多,中央处栽种一片簧竹,碧波清水一渠,墙下细蔓蔷薇满架,有两个婢女在园中煮茶,她们身后那座精巧的小楼,就应该是荀樱夫人的住所了。
轻无声息落在屋顶,揭开瓦片,探见楼内案上鎏金的兽头炉正往外冒着缕缕幽香,房间里光线昏暗模糊,重重纱幔背后没有声响也没有身影,那位传说中颜色艳绝的夫人似已睡下。
“荀樱。”
无畏将这两个字在舌尖上过了一遭,瞳孔骤然缩小,眼底划过一抹凉绝,之后,他毫不犹豫转身一跃,没入了浓重的夜色中。
回到平湖园,泉州分舵主恭谨地将一封信交到他的手里,落款是一个红印“景”字,他是半点不敢怠慢,拆信一看,竟是穆蔚菲写来的,当下心里就像被灌了冰水一样,狠狠地往下沉,再看不下去半句。
“哼,主上还真是闲到家了……”
眼角无意瞥到信封上“无畏亲启”四字,忽然觉得笔法别扭,犹豫了会儿,他拿在手里仔细看,真是越看越觉得别扭,顿了片刻,才一下子恍然大悟——司空卿卿!
天底下胆子大到敢临摹皓月君的笔迹,偷用印鉴,并且毫无顾忌拿着焕真宫里绘有金色暗纹的机密紧急信封往分舵里寄信的,除了那个无法无天的司空卿卿还能有谁!
穆蔚菲不仅不知自思过处,竟还鼓动卿卿为她寄信,实在狂妄、可恶!
无畏愤然将信甩在书案上,拉开门,一脸冷霜地离开了平湖园。
城中绕行的流水,游鱼翻尾,打起了一个响亮的水花。
夜半悄静,那细微的声响显得十分出众,无畏立在一处青石桥上,猛然间,飘远的思绪就被拉了回来,他下意识扭头去看的时候,忽然一下顿住了——
是她?
素净美丽的女人跪在临水的石阶上,双手合在胸前闭目祈愿,幽冷的月夜,人影落在水面,飘摇如梦,一盏小河灯光辉摇晃,缓缓朝他所在的地方飘来。
这是无畏第二次见到她,但无畏觉得没来由地,自己就是很喜欢她。
那女子的眉宇间结着深深的哀愁,青石桥上的人瞧得心里咯噔,又再一次,忍不住开口了:“夫人,当心忧能伤身。”
她闻言一颤,睁开眼,循声抬头,看见了桥上站着的挺拔男子,一刹那间愣了愣,既而便缓缓站起身来,对他嫣然而笑,眉间的花钿依然艳如火焰:“是你,又见面了,真是好巧。”
他仰头看了看夜幕,侧身走了几步,立在桥头上说:“子夜寒凉,路途幽暗难行,女子独身在外,怕是不怎么安全。夫人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如让在下送您回去吧。”
“你这个人,倒生了副热心肠。那便恭敬不如从命,有劳了。”
无畏不语,心想,不过是觉得你亲近,总爱多管闲事相问一句罢了。
天上有月,洒在地上的光亮却是寥寥,寂寂的街道上,没有旁人走动,只余了他们两人,浅浅清谈如风。
无畏说:“夫人脸上有落寞之色,是有心事吗?”
她看他一眼,摇摇头:“没什么。”
“今天……是什么人的祭日吗?”
女子沉默良久,嘴角牵起苦涩笑意:“是我女儿。”
“女儿?”无畏蓦然止步,诧异道,“你有女儿了?”
“很奇怪?”她回头,脸上有不以为意的淡漠,“二十五岁,以我现在的年纪,早该有孩子了。”
“……对不起。”
她摇摇头,继续往前走:“没关系。”
无畏跟上几步,轻轻说道:“她一定是个冰雪可爱的孩子。”
她心上浮起一阵暖意,美目略抬,认真看着并肩而行的陌生男子的冷峻侧脸,是真心想与他多说几句话:“是啊,绮儿漂亮乖巧,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孩子,是我这个做娘的无能,没办法照顾好她,让她小小年纪就跟着我颠沛吃苦,最后在一场热病上失了性命……”
声音忽然喑哑哽住。
无畏倏忽间,似从言语里感同身受,觉察到了那一份哀伤:“你……”
他明明是想宽慰她的,却发现不知怎么开口。
“我没事。”她侧脸抹去眼角的泪水,转过头来,除了眼睛泛红之外,其实还仍旧持着那副端华淑和的好姿态,“感谢公子相送,我已经到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脸上的表情瞬时僵在那里,难以置信看看她,又看看街对面恢弘的高楼:“你……你是……”
她笑一笑,说道:“公子高洁,风姿磊落,想必,眼里是容不得我们这类人的了。”
他在幽黯的夜色里盯着被灯光照亮的“挟仙楼”三个鎏金大字,内心里,像有一束火光极速逝去,他始终没有再看她,却抱着一丝丝侥幸的心态低问了一声:“我叫无畏,敢问……”
“荀樱。”
不等他说完,她已扬起脸从容作答。
“果然是么?”他低转头来看她,脸色不易察觉地白了几分,在夜色里看得并不分明,但眸子里清亮的光却是实实在在黯淡了下去,“世人都说荀樱夫人艳绝天下,在下两次见到夫人,却是为夫人素淡如莲的姿态折服……”
“素淡如莲?”她沉吟着四字,忽然大笑起来,舍了他而击掌独自走向挟仙楼,“好一个素淡如莲!可惜我荀樱终归做不成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女子,教公子失望了。谢公子相送,请回吧。”
侍女和小厮听到声音,都急急迎出门来,后来又纷纷簇拥着那单薄的女子进去了。
纤柔的身影消失在门内,伫立在楼外的人默默无言,心下却漾开一片空茫,呆立许久之后,眼眸低转,忽地眼下生了疼,漫开大片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