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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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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帝休坐在房间里,桌上放着打开的瓷瓶,她将瓷瓶中的畔茶佉水倒出来,混入药中喝下去,听闻畔茶佉水饮下之后,身体会有一段时间十分难受,辗转如无数蚂蚁在浑身嗜咬,五脏六腑都要颠倒过来,为防帝休届时太过痛苦,山栩特意去占先生那里取来特制药酒,帝休饮下即可安枕无忧。
帝休将那黄黄的药酒一并饮下,爬到床上睡了。
谁知睡到半夜,那畔茶佉水的劲上来了,帝休辗转反侧,只觉腹内燃起熊熊大火,要灼烧掉她整个内脏,她四肢发痒,浑身冒起红疹,如风疹一般,奇痒难耐,还不能挠,越挠越多,就在她极之痛苦的时候,面前忽然出现一个黑影,她恍然睁眼,入目处是一袭深黑的长袍,长袍上有青色的纹路,晃了晃她的眼,她定了定神,看到那人眉眼时,却忽然一呆。
人说“君子世无双”便是说面前这个人了,他站在床前,眉心微皱,整个人清隽雅致,透着一身书生气质,但帝休的神色陡然变得冷峻,面前这人无论眉眼面貌俱是一等一的好,可心却是黑的。
那人道:“我知道你讨厌我,可你现在服下畔茶佉水,无力反抗,只能由着我胡作非为。”
这人口中说出的话,根本配不上那一副面孔,帝休心中啐他一口,但四肢的确无法动弹,只能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看着他的手渐渐靠近……
他将手放在帝休腹部,一股柔和的力量缓缓从腹部传遍周身,这力量疏解药力,仿佛将药力散播至周身的每一处关节都打通了,畔茶佉水的暖意渐渐深入,四肢的麻痒感渐渐减轻,腹内纠结的剧痛感也渐渐消失了,帝休望着面前这人,心中莫名难过。
她一直以来很想问他当初为何要入了歧途,用士兵的性命做实验,当时谣言四起,大敌当前,使她不得不下达剿杀的命令以安军心,父亲帝襄出手救他,却最终被他杀害,整个苍华遭受灭顶之灾,也是他在做背后推手,很多很多话涌上心头,她很想问,那时那个谦谦君子赵阮去哪里了?
可事情已然发生,一切已无法挽回。
赵阮看着她,今日特意用这副人身来见她,本是想来与她告别的,遇上她饮下畔茶佉水的痛苦模样,忍不住便出手帮她,看她疑惑又凄凉的眼神,赵阮已知她心中所想。
过去的事情,发展到如今,实非他本意,但他也不知道怎么,这一件件事,一个个误会,竟演变到今天这样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他从前内心里对她愧疚,又对自己愤恨,所以总用那一副凶狠的人不人鬼不鬼的面孔见她,那副面孔,其实更多的是对他内心不安的掩饰罢了。
帝休的脸色渐渐转好,他收回手,手掌一翻,手心里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那珠子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这本就是你母亲的东西,现在归还与你。”
帝休望着那颗珠子,心中不是震惊的。
她此次来到万妖谷,救治铜钱不过是顺道,医好自己才是正事,她原本计划医好自己后就要去桃止找到巍鬼,抢回冬冥玉珠,拿到苍华人一半的白骨和魂魄,她在浮戏城隐匿期间,在浮戏岛遍寻奇人异事,已摸索到一套复生苍华的办法,却没想到就在这时,巍鬼竟然找上门来,主动将冬冥玉珠送还。
但她还记得那时在冥海之畔,巍鬼提出以苍华神脉作交换,此时却为何毫无代价便将玉珠还她?
她警惕地看着巍鬼,玉珠中晶莹透亮,不知那一半白骨魂魄是否还收在其中,或许这只是巍鬼的一个计策,玉珠里的东西早被他转移他处去了。
床边的赵阮却忽然忍不住咳了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慌忙转身掩住嘴角血迹,他身上本有伤,想是方才动用法力替帝休催化畔茶佉水药力扯动了伤口。
“你想要的东西,都在玉珠里,但你想要做的事,我就帮不了你了。”
他撂下一句话,匆匆离开。
万妖谷的夜晚漆黑一片,天上繁星点点,赵阮刚从恭庆真馆出来,忽然就坐倒在了地上,他外袍上已渗出血迹,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却没想到血是擦不完的,他自嘲的一笑,没想到,最后一面竟也是这么狼狈的离开,他抬头看天上星辰,过去的一件件事涌上心头,他还记得,那时初到苍华山,帝休才领了一百兵,一切都是刚刚开始,也都是最美好的时候,那是帝休下训,每日间最常做的事就是到他的药橱翻动那些药材。
帝休很喜欢药材,那时她说:“药材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放在这不过是甲乙丙丁,但组合到一起却能救人性命,我将来要上战场,懂一些药理是必须的。”
那时她的心中,对上战场这件事还很忐忑,谁能想到不过几年,她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女将了呢?
后来她带兵打仗,他在后方制药司制药,有时候觉得自己制药很有用,有时候却又觉得,自己只能躲在大后方,即使敌人打上门来,队列最先做的就是将他这样的军医团团护好,以保前方死伤兵众有人施救。
他觉得自己无用。
尤其在妖族大军列阵在前,尨丹奉命支援苍华之后。
他时常看见帝休与尨丹商讨战事,面前放着巨大的沙盘,他们对着沙盘指点江山,化解着苍华的种种危机。
他觉得自己真是没用。
那时他还没有发现,多年的鬼魅生活,已使他的心理状态起了微妙变化,他行事极端,想法更极端,他研读禁书之后,发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方子,什么人吃了后变怪物的,怪物吃了后变人的,他动了心思,但制毒不是说制就能制成的,需要一次又一次的试错,才能找到正确的方法和剂量,当时鬼迷心窍的时候觉得自己没有错,为了证明自己,或者保护自己,或者报复别人,他做了很多很多事,甚至于投身于化魂盏,在桃止界长沁麾下,亲手毁掉了苍华山。
倾注着帝襄全部心血的苍华山,就这么毁在他手里,那时候,看着苍华山覆灭,和当初看着帝襄死去的时候一样,他心中没有想象中那么波澜起伏,反倒有莫名的寂寞,帝休被星圭女君救走的那一刹,他就远远看着,本来提剑上前,想要将帝休一剑刺死,却犹豫了,就这样,帝休被救走了。
他那时恨她恨得,恨不得一口咬死她。
他自认一心倾心于她,可她却因为一点小事就要下令杀自己,他无法接受,他那时认为,一定是尨丹迷了她心窍,使得她不在乎自己性命。
彼时他不在前线,一心在制药司研制毒药,不知道前线士兵因后方医官用将士试毒的传言使得军心涣散,人人自危,每逢战事不肯上前,只肯后退,阵地一块块丢,桃止的大军几乎要打到他们脸上来了。
帝休那时的逼不得已,他并不知道。
帝襄让他带兵出征,以抵罪过,他从未带过兵,彼时阅历也尚浅,直到那一次才知道前线作战的境况是多么险恶,稍有不慎便命丧敌手,他最终还是死了,白骨一样在兵士们的尸体下待了好几天,后帝襄过来拿冬冥玉珠收了自己残魄,冬冥玉珠后来落到长沁手中,他在长沁手底下,得到了长沁的鼎力支持,研制出许多药剂,他被眼前的成就和糖衣炮弹打懵了,觉得自己一身才华终得以施展,心中对帝氏和苍华的恨意反倒越来越深,以致后来被长沁控制,几乎没了良知心智,他尚不知悔改,直到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他与帝休成仇,与长沁为伍,他只能沿着既定的路一步步往前走……
就这样想的时候,一个女子冲过来,将他扶起:“我就一时没有注意,你怎么跑到了这里,”说着朝恭庆真馆看了一眼,她知道赵阮心中记挂着那个人,今日傍晚,她曾隔着落支河遥遥看见过那人,但赵阮此时浑身是血,她不及多想,扶起赵阮朝自己的雅筑走去。
她扶着赵阮躺下,因失血过多,赵阮脸色有些发白,她缓缓将他衣衫解开,赵阮身上有一道一道的血痕,这是父亲的兵器琳琅斩造成的伤痕,琳琅斩伤人之后,伤痕会经年不愈,淋漓滴血,直到伤者法力耗尽,人便干枯而死。
她拿出带来的药,轻轻地将药粉敷在赵阮的伤口上,包扎好,这些药粉是她从父亲的书阁偷偷窃取出来的,若是父亲知道他的三公主竟然偷药救他恨不得打死的人,怕是恨不能将她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