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方李]你是剑圣吗？》禾灯

10、10

　　李忘生往来处山腹的入口巴望了一会儿，随手丢出一颗石子，便听到如急雨一般的弓箭向入□□来，噼里啪啦响了许久方歇。

　　这红衣教还真是不惜人力物力，绝不放过见到她们秘密炼药之处的人。越是如此越显得红衣教的图谋深远居心叵测，李忘生已经后悔对芳草手下留情，他那股修道之人的仁慈之心始终让他未查明事实真相之前不忍伤人性命，可惜如今后悔也已无用。红衣教教徒的武功不见得有多高，甚至于正常对战的话他和方宇轩都能以一敌百，但现在的入口窄小，又有箭雨封门，何况箭上可能还有毒，若是孤注一掷强行破门而出也不是全无生机，只是……

　　只是方宇轩的情况有些糟糕。他已经查看了药炉中所炼的药物，大约也是能配得出解药的，但是此地却无药物可用，或者说，如果他单单只喝了圣水或者只吃了那枚药丸，清风垂露当可暂缓药性发作，现下却当真有些一筹莫展。李忘生看着方宇轩打坐调息，过了一会儿见他睁开眼睛，问道：“怎么样？”

　　方宇轩一向神采飞扬的眼睛有些黯淡，嘴唇也因几日的干渴微微起皮，整个人都有些委顿的模样，唇角却还是在笑：“还好，死不了。”

　　李忘生站起身道：“不管了，你躲在我身后，这箭雨阵不过是数量多，威力并不大，拼着受点伤我也将你带出去。”

　　方宇轩抬头看了看他，为了假扮自己的“相公”，他身上的纯阳服饰因有被子遮盖没有换，头上莲冠却摘了，以往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凌乱洒了一肩，整个人看起来却仍然素净，仿佛无论世间有多少污秽都不会沾染他半分。“不了吧。”方宇轩叹气道，“这里不挺好的么，跟你一间房两个人三个字是我的梦想啊，没想到梦想实现得如此猝不及防。”

　　李忘生哭笑不得，却也敏锐地感觉到了他嘴上说得轻浮，可从刚才开始便坐在原地没有动弹，走上前去，手指堪堪碰到他的肩头，方宇轩道：“先别碰我……”

　　李忘生愣了一下，方宇轩道：“那个圣水只怕真的是一种迷幻剂，是红衣教用以控制人心用的，我怕我失控……”他尚未说完，便忽然咬住了下唇，不再开口，也不再看他了。李忘生这几日来已经见过数次，按方宇轩的说法是药性又发作了，他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李忘生握了握手掌，指出如风，点了他几处大穴，解下腰带将他紧紧系在自己背上，道：“不管了，出去再说。”方宇轩待要说什么，李忘生手一抬，顺手把哑穴也补上了。

　　方宇轩：“……”

　　李忘生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直接冲出去，转念一想，就算此去九死一生也不能留着这药炉害人了，转身拔剑，一招万世不竭，凌厉的剑气呼啸而出，山腹之内登时火星四溅地动山摇，药炉应声被劈成两半。药炉碎裂的残片四散滚落的声音之中，尚夹杂着一个山石破裂的声音，药炉之后的山壁赫然裂开，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一眼望不到底。

　　李忘生朝着那洞口望了一会儿，皱眉道：“这是通向哪里的？会不会又是红衣教的阴谋？”

　　“……”

　　他一抬手把方宇轩的哑穴解了，方宇轩道：“应该不是，搞不好她们把药炉设在这里，就是为了一边炼药一边找这个地方。”

　　李忘生点了点头，心想无论如何从这里走应该不会比硬闯箭雨阵更差了，便道：“那我们进去看看。”方宇轩待要说话，李忘生一抬手又把哑穴封上了。

　　方宇轩心中忍不住喷了一句“你大爷”，李忘生道：“……你别说话了，我知道很多事情我说不过你，我也没有那么多道理，但是，”他顿了顿，“我会尽我全力带着你平平安安离开的。”

　　方宇轩安静下来，将自己的脸颊蹭在他的后颈上。李忘生背着他踏入那条黑黝黝的山腹小径，这小径虽没有分叉却实在长得很，一片漆黑中不知时辰之过，李忘生走得晕头转向，直走得连他都觉得有些体力不支时，眼前终于传来一丝光亮，离开山径，面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台，平台之上石碑如林，中心的一块巨大石碑形如巨剑，巍峨耸立，尽管只是一块无刃无锋的石头，却仍散发着森森剑气。

　　李忘生看着眼前景象，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样的描述，待走到巨剑跟前，只见上面隐隐刻得有字，只看了几行便恍然道：“这里就是天子峰！”

　　方宇轩在他背上动了几下，李忘生伸手解了他的穴道，道：“我还真忘了，天子峰确实就在南屏山中……这就是方乾……令尊和剑圣决战之处。”

　　方宇轩吐了口气，道：“我听说过。”

　　当年方乾与剑圣在天子峰比试的不仅仅是剑法，而是兵法、棋术、武论、轻功、剑术五局。方乾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全才，最终却在剑术上输了剑圣半招，因此内心十分不服，之后犹在天子峰巅刻下了克制剑圣的方法，均在这些石碑之上。

　　“天子峰应该另有出路。”李忘生叹道，“可能是令尊保佑……”

　　方宇轩还未答话，一道雪亮的剑光迎头而来，李忘生身体对危险的感知远比大脑快，背着方宇轩躲过了这道剑光才定睛看去，一名衣衫褴褛的青年自巨剑之后出现，手中执剑，冷冷地看着他。

　　李忘生没想到这里还有人，努力回忆了一遍听过的江湖传闻，灵光一闪，道：“你是方乾的书童方宇谦？你一直在这里……没走？”

　　方宇谦眼神冰冷，缓缓道：“你们也是为了剑圣和主人留下的秘籍而来？”

　　李忘生摇头道：“我们只是误入。如果你当真是方宇谦，这是你的少主人，你万万不可伤他。”

　　方宇谦抬眼看了看他背后，道：“这样半死不活的，也是主人的后人？”

　　李忘生这才觉得不对——方宇轩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敌情不明，他不敢将方宇轩放下来，方宇谦随手扔了一个皮囊到他脚下，道：“既然号称是我少主人，起码也得了我主人一点真传。先保住命让我试试身手，我便给你们指引下山之路。”

　　李忘生捡起皮囊晃了晃，里面传来水声，便拔开塞子喝了一口，确定是再普通不过的水，才喂给了方宇轩。方宇轩闭目喝了几口，道：“我都这样了也不认真喂一下……”

　　李忘生立刻意识到了他的“认真喂”是什么意思，不予理会，转头向方宇谦死马当活马医地问道：“他还中了点毒，你有办法吗？”

　　他原本不抱多大希望，毕竟看方宇谦的样子已经在这里痴迷武学很久了，恐怕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不料方宇谦眼神微有些奇怪地看了两人一眼，疑惑道：“那种会让人迷失心志的东西？”

　　李忘生怔住：“你知道？”

　　方宇谦背对着他们坐下来，端详着石碑，过了许久才道：“我偶尔离开峰巅，下山采买一些食水时遇见过中毒的人，中这种毒的人均丑态百出，甚至有人白日宣淫……”他皱了皱眉，似是觉得十分肮脏，不再说下去了。

　　李忘生脑中一片空白，似是明白了什么，又仿佛并没有想明白。方宇轩低声道：“她们既在南屏山炼药，万物相生相克，此处未必没有合用的草药……你扶着我四下走走。”

　　天子峰地势险要而崎岖，无人指引几乎无法找到出路，何况方宇谦全身心俱在方乾留下的武学碑刻中，全无阻止他们的意思。李忘生扶住方宇轩的腰，方宇轩一手搂了他的肩膀，两人默然走了许久，早已看不见天子峰巅的石碑，忽然同时开口道：“你……”

　　方宇轩莞尔：“你先说。”

　　李忘生道：“你坐着强迫自己不动，是为了，为了……”

　　方宇轩道：“唔……其实那□□不是时不时发作的问题，而是总能听到一个声音在引诱我做什么，每次那声音一响，我便只能不说话也不看你，否则很难说我会做出什么。”

　　李忘生脸上微热，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方宇轩似是看懂了他的心思，笑道：“嗯，这可能就是红衣教收女子的原因，她们好像专门用这种迷幻剂控制人的，那个什么，最原始的欲望。”停顿了一下，“确实不太好受，有点撑不住。”

　　李忘生沉默了半晌，声如蚊蚋道：“那为什么不？”

　　方宇轩指了指一处草丛，示意他扶自己过去，十分自然地道：“我也不是没有想法的，我又不像你是出家人得六根清净，我当然很想跟你那个，被那幻觉中的声音引诱时也十分想直接按倒你那个，何况我觉得你出家人慈悲为怀可能为了救我也会跟我那个，这个，那个……”

　　李忘生快被“那个”晕了，方宇轩忽然正色道：“但是我很介意在这种情况下那个，我还是比较喜欢两情相悦之下那个的那种感觉。”他未等李忘生回答，慢慢矮下身来，在草丛中摘出了一根奇形怪状的草，道：“就是这个……”他话说到一半，李忘生夹手夺过了那支草药，像只兔子一样将整株草啃进口中，不管不顾地吻了他。

　　酸苦的药汁从唇舌交接之处涌入，方宇轩伸手环住了李忘生的腰，十分诚恳地道：“小女子身受红衣教迷幻剂迫害，跪求道长与我苟合！……那个阳阳调和！”

　　李忘生抿着唇，他脑中没有思考也不想再思考，将脸贴着方宇轩的胸口。

　　李忘生脸仍然埋着不肯抬头，许久才低声道：“我只愿你以后，不用再为我承担那么多苦楚……”他有些羞耻地闭上眼睛，方宇轩温柔道：“你看着我呀，这样才会无论过了多久，你都会记得今日，是不是？”

　　李忘生果然依言睁开了眼睛，望着方宇轩眼中的星辰，无奈又宠溺地，手指抚上他的头发和脸颊，“嗯”了一声。

　　方宇轩紧紧抱住他，细细地，珍视地亲吻他的眉间。

　　父亲，我不悔来到中原，我遇到一个……心爱之人。

　　李忘生趴在方宇轩身上，期期艾艾地不肯抬头，感觉手掌底下有什么东西硌得慌，拿起来一看，是一根用来挽发髻的木簪。

　　他抬手将木簪还给方宇轩，轻声问：“好点了吗？”

　　方宇轩道：“一般吧。”

　　“是那株草药不对症吗？”

　　“是欲求不太满又不舍得继续那个了的一般。”

　　“……”

　　李忘生两只手都捂在脸上不放，许久后偷偷分开一点指缝望出去，方宇轩也正在看他，于是指缝又并拢了。

　　方宇轩安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哦这是佛家和尚们说的，不管了差不多就这意思，三清会原谅你的。”

　　李忘生手仍然放不下来，半晌才声音极低地道：“不是的……”

　　“嗯？”

　　“我不是为了救你才那个的……”

　　他支支吾吾地说完，方宇轩安静了一瞬，温言道：“我知道。”过了一会儿又道：“我总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来中原是为了寻访剑圣，兜兜转转和你来到了这里，便仿佛带你见了我爹一样……”

　　“……”李忘生道，“令尊还健在呢。”

　　方宇轩一笑，扶他坐起来，道：“我不会挽发髻，你会吗？”

　　李忘生点了点头，示意他转过身去，将他凌乱的发丝都拢到脑后，用手指慢慢理顺。他头发既多且长，用手指理起来颇为费事，李忘生忍不住道：“你平时梳头发要多久？”

　　方宇轩道：“还好罢，毕竟有人帮我梳。”

　　李忘生无言，倒是忘了这个人在东海也算是个大少爷，恐怕是被人伺候惯了的，于是耐耐心心将他头发理顺了，又按照他之前的样子将一半发丝挽起，原本的束发带子没了，只得勉勉强强用木簪固定。梳完了他才想起一事，疑惑道：“不对啊，你来中原后就没有自己整理过吗？”

　　方宇轩轻咳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只镶了螺钿的珊瑚梳子。

　　“……”

　　“我觉得你用手指就挺好的……”

　　李忘生一言不发地夺过来梳自己的头发，用完后扔还给他，十分明显地“哼”了一声。

　　方宇轩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顶，道：“去掉莲冠你就不比我高了，挺好。”

　　李忘生斜了他一眼，不答话，然而数日未进食的肚子却很老实，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都说饱暖思□□，你怎么□□完了才思饱暖？”

　　李忘生大怒道：“看来你的毒伤是好全了，请立刻马上去单挑令尊的书童好找到下山的路！”

　　“老实说我还真可能单挑不过，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在侠客岛的时候我跟我爹比试就基本没赢过。”方宇轩道，“不过我们可以先做点别的。”

　　李忘生相当好奇他要做的“别的”是什么，于是他们一路回了天子峰巅，只见方宇轩落落大方地走向方宇谦，理所当然地道：“看在同姓还都是宇字辈的份上，先给点吃的。”

　　李忘生：“……”

　　方宇谦眼睛粘在石碑上，懒得多答话，随手扔出一个布袋，里面放的都是耐储存的胡饼。这种胡饼又干又硬，一般都是出远门的客商带着当干粮，要用水泡开方稍能入口。李忘生外出时偶尔吃过几次，料想方宇轩是不会吃过的，刚要出声提醒，方宇轩已经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就被噎住了，开始捶胸口。

　　李忘生：“…………”

　　李忘生无语地给他拍背，又拿水囊给他喝水，方宇轩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愤然道：“你是想噎死我不战而胜吗！”

　　方宇谦始终盘腿面对着石碑，那上面的文字他其实早已烂熟于心，但却仿佛有着无法抗拒的魔力，令他不能移开眼睛。他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看着方宇轩道：“你就是主人的儿子。”

　　昔年方乾与剑圣约战天子峰，据江湖传闻，只有方乾的书童目睹了这一战，但这个书童自此却也消失无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竟是留在天子峰巅沉迷钻研方乾留下的武学，再也没有离开过。

　　方宇谦站起身来，握紧手中剑，道：“拔你的剑。”

　　方宇轩道：“我暂时还不想跟你打。”

　　“你是方乾的儿子，遇人邀剑怎可退缩？”方宇谦目光凌厉，厉声道，“你从出生开始就可以受主人指导，学尽天下最高深的武学，而我藏在天子峰这么多年，风餐露宿才摸索到一点门径，只为窥见剑道的极致，如今你跟我说不想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