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妖》泠萸

1、part 1

　　海余提着一大包冰棍儿冷饮从街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出来，踩上平衡车拐进了旁边的胡同。
　　农历六月，京城火伞高张。年代久远的胡同被比之更要年深日久的古树遮住了部分天光，知了藏在繁密的枝叶里，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
　　正值午休时间，胡同里的人家大多掩门闭户，唯有九号院朱门大开。门楼下摆着一条榆木条凳，两鬓斑白的严老爷子坐在凳上，手里托着把西施壶，不时呷上一口热茶，一派心静自然凉的模样。
　　海余抱起平衡车，跨过高高的门槛儿，把袋子伸到老爷子跟前：“我腾不出手，您自个儿挑吧。”
　　海余的面相比其年纪要小的多，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小脸儿粉白，一双讨喜的月牙眼，头发理的整齐利落，只在后脑勺那里甩下一缕长发，编成筷子粗细的小辫儿，辫子梢儿绑着个油润发亮的小葫芦。
　　老爷子摆摆手：“昨儿闹了一宿肚子，可不敢贪凉了。你们也少吃点，对肠胃不好。”
　　海余乖巧的应了一声，提着东西进了院子，先到南房发了一轮冷饮，然后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
　　别看宅子年深日久，里头却十分格局，尤其是屋主起居的二院，连墁地的青砖都是整块石头抠出来的。屋前种着几棵石榴树，这时节花红叶绿，入夏搭起来的凉棚也已藤萝绕椽，郁郁葱葱。天井下放着一口石缸，上头刻着繁复的花纹和奇怪的文字。
　　偶尔来此串门的袁老曾说，石缸上刻的是冥文，不是给活人看的。老爷子姑妄言之，宅子里的人姑妄听之，都没放在心上。少有人知道那些图文是屋主亲手刻上去的，至于是何用意就更不足为外人道了。
　　海余提着冷饮进了正房，就见自家老板以一个不太雅观的姿势瘫在官帽椅上玩手机，不过这已经很不错了，海余来送晌午饭的时候，这位爷还蜷在床上睡大觉呢，均匀的小呼噜一声跟着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屋睡着一只大猫。
　　“九爷，喝水。”海余开了瓶橘子汽水儿搁在老板手边，剩下那些放进冰箱，再转身回来收拾屋子。
　　老板生活习惯不好，东西用完随手乱丢，用的时候满屋翻腾，找不着他还闹脾气。为了让大伙儿少挨点冤枉骂，海余便包揽了给老板整理内务的工作。
　　手机屏幕一暗，宣告彻底没电了。顾九清扔下手机，勉强直了直腰，两脚交叠搭上桌子，手伸到脖子后面一下一下的揉着，内勾外翘的凤眼半睁半眯，那派懒散随性的模样和他的睡相一样，像极了散漫亦警醒的猫科生物。
　　“齐家的事儿已经了了，款也结了。”海余把薯片袋、易拉罐、苹果核扫进垃圾桶，然后开始整理桌子上的文件和书报，“连先前的定金统共二十万，齐总开的支票，我还没来得及去兑现。”
　　“让宋祁去，这么热的天你别老往跑，小心给你晒成萝卜干。”顾九清喝了两口汽水，抬眼看看翘头案上的老式座钟，掩口打了个哈欠，“在羊城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生物钟都搅合乱了。”
　　“一会儿我就做饭，吃完您再补一觉，把作休时间理顺了。”海余说话间从文件下面扒拉出个奇怪的物件儿，拿起来问顾九清，“九爷，这是什么？”
　　顾九清喜欢收藏东西，又不是正经玩家，经常淘回来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大到石头、树根，小到漆盒、雕红，怪到千奇百怪，压根看不出是什么，比如海余拿在手里的物件儿──上窄下宽，巴掌大小，表面粗糙不平，还豁了一块，乍看就像个陶土疙瘩。
　　“跟羊城雇主换来的古埙。”顾九清抹去眼尾溢出的一点湿濡，美滋滋的瞧着海余手里的物件儿。
　　“拿什么换的？”不是佣金吧？败家老板！
　　“那不重要。”顾九清一翻手腕儿，那古埙便到了他手里，他托在掌中跟顿口无语的海余说，“这是件法器，能镇魂摄鬼，可遇不可求。”
　　海余了然般点点头：“既然是法器，就算豁口儿也能吹响吧？您吹给我听听。”
　　顾九清磕巴了下，把脸一沉：“听什么听？你当听相声呢？去把里屋的脏衣服洗了。”
　　“咱家这点家当早晚让您败光了。”海余摇摇头，踅身去了里屋，把老板从羊城带回来的一箱子脏衣服分门别类，要送洗的装进袋子里，要手洗的放脏衣篓里，机洗的直接进洗衣机。
　　天擦黑的时候，海余又来了二院，把一觉睡到现在看样子还没睡饱的顾九清叫了起来。
　　“秦队找您，手机打不通，打到我这儿来了，您接一下。”海余把接通的手机递了过去。
　　顾九清打了个哈欠，接过手机塞到耳朵和枕头中间，嗓音朦胧微哑：“有事儿等我睡醒再说，挂了吧。”
　　顾九清昨天晚才从羊城回来，外出办事小半个月，吃喝不顺口，觉也不够睡，好不容易回来了，只想好好歇一歇，现在别说有事找他，就算有人在他家门口撒金叶子他都懒得出去捡。
　　秦珩忙道：“别介别介，是公事，出人命了。”
　　顾九清迷糊了三四秒，揉了把脸，惺忪睡意揉掉了一半，另一半是痛苦与无奈，下床鞋都忘了穿，就那么飘飘忽忽的往卫生间去了。
　　“秦队，我新近听了首歌，特别适合设成你的来电铃音。”顾九清把牙刷塞进嘴里，迷瞪了下，又拿了出来，用脖子和肩膀夹着手机，空出手来挤牙膏，“就是Supernatural里死亡骑士出场那集的插曲──O Death，虽然我英文不太好，但那个吊丧似的旋律代入感特别强。”
　　“九爷，这真不赖我，都是工作性质的问题。”秦珩苦笑，“您赶紧的吧，就等您了。”
　　“行了，知道了。”顾九清把手机拿下来，对着收音孔，“地址发过来。”
　　三里屯酒吧街，因为时间尚早，夜店才开门营业，还是门庭冷落车马稀的时候。相较之下，街角的服装卖场就要喧闹多了──店门外拉起了黑黄相间的警戒线，几个身着便装的年轻小伙儿在维持秩序；店里出事之后被请出来的客人因为好奇徘徊不去，引来了更多路人驻足；外围停着几辆中特处的车，把卖场外不大的空地围的水泄不通。
　　宋祁把车停在路边，等顾九清下去之后，去了前面停车。
　　中特处四队的小伙子们跟顾九清混的挺熟，顾九清上前就有人拉高了警戒线，另外两人也颔首打招呼：“来了，九爷。”
　　跟这帮瞵视昂藏的小伙子相比，顾九清就像个细皮嫩肉的富家少爷，面皮白白净净，一双外勾内翘的凤眼，唇形饱满又薄厚适中，笑起来灿若粉桃，不笑便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淡漠。
　　“你们秦队说就等我了，我哪敢不来？”顾九清接下鞋套和手套，在门边穿戴。
　　名义上顾九清是国安部特聘的顾问，职责是协助四队侦破要案，事实上四队从不接普通案件，哪怕是重案要案，只要不及离奇的范畴，四队不出动，顾九清不露面。
　　估摸着顾九清快到了，秦珩一直留意着门口，顾九清刚套上鞋套，秦珩就迎上来了。
　　顾九清边戴手套边往里走，忽然抽了抽鼻子，循着那股浓郁的气味张望：“什么东西这么香？”
　　秦珩露出个难以言描的神情，他回头看一眼门外围观的人群，这才压着声音道：“受害者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