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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通缉令43(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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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贼与贝壳
从雨隐村回来后,已经过去了一周。
这一周期间,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小南姐还没有整理完新的任务,而那个合作人也没再出现过,至少在我面前。这个人似乎从来都不出现在成员们面前,可能只有鬼鲛略知一二,尽管我并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每天进山里打猎,在湖边钓鱼,这格外安静的一周后,我几乎都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硬要说什么大事的话,大概只有小南姐又组织了一次团建。
但我实际上已经不怎么抵触这件事了,我几乎和这个组织的所有人都有点交情,只是他们还互不信任,也还在为此尴尬。所以到头来,一群人沉默着,正襟危坐的同时,只有我在动作迅速地胡吃海塞。
尽管这个组织的成员及其散装,但似乎又有一些不成文的分工。财务出了问题,或者受了外伤,去找懂外科的钱庄大老板;蝎先生的“副业”是药剂师,虽然他平时更常调配毒药;鬼鲛和鼬先生对组织最忠诚,最受首领和二把手的重用,算是两人的副手,因此常常接手组织内务相关的差事,我怀疑这也是为何鬼鲛知晓合作人的存在;至于迪达拉和飞段,这两人在其他人眼中是需要格外关照的小孩子,总是被各自的前辈使唤去跑腿打杂。
而最经常和我联系起来的,好像只有“饭”和“看小孩”。
在同时找不到我和飞段时,老爷子会抱怨我又带着大傻瓜到处闯祸。
在同时找不到我和迪达拉时,蝎先生会认为我撬走了他的小跟班。
而大傻瓜和小跟班见到我第一句话经常是:“今天吃什么。”
看来我在这个组织已经“入乡随俗”,有了极其清晰的人生定位,尽管我志不在此。今天我被老爷子使唤去和他对帐,并不是我有什么惊为天人的会计天赋,只是因为我和大背头是组织里唯二能被他使唤得动的。然而地球人都会认为让大背头来算账是一个匪夷所思的逆天想法。我也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一个晚上,那两个小孩恨不得掘地三尺将我挖出来,并且鬼鲛煮的清汤面惨遭袭击。
等我算完账时,鬼鲛正面对一口空荡荡的锅愣神。
我从橱柜里找出一小袋兵粮丸,准备吃一个潦草的晚饭。直到现在,我甚至都快习惯了兵粮丸那和草药无异的味道,从当初被苦到心慌,我已经可以做到面无表情地吃下一把,如果还饿,再来一把也无妨,反正这东西多得的是。尽管老爷子说,一般的用法用量是一次吃一颗,一颗顶一顿,毕竟兵粮丸里的某些药材在舒筋活血的同时具有亢奋效果,吃多了总会对身体造成负担。
我说,怪不得我近期午睡时间减少了。
老爷子说,看来再多的药材在饭桶面前也不值一提。
一天三顿都吃兵粮丸的话,我会觉得原来吃饭也是一件这么无聊的事情。但在这食物匮乏的兵荒马乱之际,这是忍者们最常见的应急粮,大家可能都会这么想,但大家可能都没得选。也难怪鬼鲛会学着我打猎,也难怪老爷子种起了芋头,也难怪两个臭小子连酱油水煮的清汤面都不放过。我一边琢磨着,一边慢慢咀嚼着今天的第三顿兵粮丸。
要不试着做一点压缩饼干吧,海军军饷那种。
突然,我的房间的门被砸响了。
“艾斯!雀斑!你这个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那个大傻瓜说你躲起来吃独食!嗯!”
“……啊!小朋友你告密!你背叛了本大爷!”
“搞笑呢!本艺术家跟你这个大傻瓜才不是一伙的!还有不许叫我小朋友!嗯!”
我从桌前站起身,无语地打开门:“不要再走廊上喧哗啦。大家都在休息,小心待会老爷子冲下来揍你们两个烦人精。”
“你今天到底去哪里了,”飞段光着膀子,气不打一处来,“对你这种冷漠无情的不辞而别,你最好给本大爷一个说法!”
“……我凭什么要给你一个说法。你是我的监护人么?我是你的监护人才对吧?”我翻了个白眼。
飞段向来理不直气也壮:“还不都是因为组织里唯一的野人失踪了,本大爷才掉进了河里!”
“你掉进河里关我什么事。”
冲天鬏小朋友幽幽说:“……他本来在湖面上抓鱼,但是死活捞不到,气急败坏的时候忘记在脚底蓄积查克拉。嗯。还有,他弄坏了你的钓鱼竿。”
“……那根树枝才不能被叫做‘钓鱼竿’!不要说得像本大爷故意破坏财物一样!你这个易爆品小朋友!”
我感觉额角的青筋在不知不觉间使劲绷起:“……我费劲削出来的鱼竿像是树枝,还真是不好意思。”
“还不都是那个小朋友非要吃鱼!本大爷都说了捉野猪比较好!”
“你少来!你那个抓野猪的陷阱得等到猴年马月啊?!我们要找‘今天’的晚饭,而不是‘下个月’的!嗯!”
半大不大的小屁孩真是一种恐怖的物种,眼见两人吵吵个没完,颇有一种核聚变的架势,我感受到这宁静的夜晚在悄悄地碎裂。我突然想起来,上次离开老爷子的钱庄后,我在一个杂货店里买了一罐饼干。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都快忘了这一回事,那个裹着暖黄色包装纸的金属罐在我的橱柜顶上闪着微光,好像让人透过雨雾一眼看见了远方的灯火。
我转身进屋,将饼干罐拿下来,揭开贴在封口上的印花贴纸,打开罐的瞬间,一股香甜又古早的奶油味扑面而来。战国元帅总喜欢在办公室里放很多这样的饼干。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可以被带去海军本部,也不会有人觉得我和“海贼王”面容相似的时候,元帅总是会拿给我这样的饼干。元帅有一个儿子,他以前最喜欢这样的饼干,只是他参与了一次任务后再也没能回来,据说是在帮助一个患病孩子寻医的途中出了意外。
“死亡”,我对这一词最初的理解就来自于只能在照片中相认的妈妈,还有抱着饼干罐的元帅再也等不来的儿子。
我回到门口,分给两个臭小子一人一块饼干。
“好了,这就是你们吃光那些面条的理由?我从来没见过鬼鲛那么无语过。”
“……嗯?那是鬼鲛的吗?那粗糙的作风,我们还以为是艾斯的呢。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平时这么‘粗糙’还真是对不住你俩。”我没好气道。
收到了饼干,两个臭小子迅速老实了下来,方法先前那副张牙舞爪的刺挠模样都是过眼云烟般的幻觉。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夜已经很深了,对了很久的账目,我也很疲惫。看着门口突然安静下来的两个少年,我想再多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无从讲起,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快回去吧。晚安。”我对两人说着,轻轻掩上了门。
“拜拜拜拜。可睡你的大头觉去吧。”我听见大背头这么嘟囔道。
小朋友扣了扣我的门,认真地说:“艾斯也晚安。嗯。”
两人离开后,月色都变得沉默了起来。我隐约听见鼬先生在隔壁咳嗽,咳了很久似乎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拍了拍墙:“鼬先生?你没事吧?”
咳嗽声戛然而止了片刻,我听见他压着嗓子回复说:“还好。”
“……你需要什么的话就跟我说,”我告诉他,“需要止咳药吗?我去找蝎先生配一点?”
“没事。我有。”
鼬先生慢慢说着,压抑许久的咳嗽又一次爆发,听起来比先前还要难受。
熄灯前,我掀开窗帘,雨幕将玻璃蒙上了一层薄纱,我努力地向外张望。那个木叶女孩的幽灵也没再出现过,她就像清晨的毛毛细雨,没人知道她来过,没人知道她为何而来。
她又为何在这人间徘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不该再这样凑合下去了。
我知道战况让生活变得很艰难,可出身自政府非加盟国的老爹也是这样过来的,不是吗?老爷子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大大小小的战争,失去了孩子的元帅依然在努力地生活,死在战争中的木叶女孩仍旧眉眼间带着暖盈盈的笑。无意义的纷乱与战争总会让人察觉到生命的空洞。我也不能在这样的虚无感中迷失。
雨隐村匀过来的储备粮到了,再这样潮湿的环境下,面粉的储存比登天还难。我感觉忍术真的是个好东西,佩恩派来了一只鹰,背上背着一个卷轴,杂七杂八的物资全部储存在由封印术式构成的狭小异空间里,像是一扇名为“现实”的墙壁上被凿了个洞,然后嵌进去了个博古架。
鬼鲛告诉我,这是最普通的通灵之术,是时空间忍术的一种。
“还有一种最常见的通灵术就是召唤签订了契约的忍兽,比召唤物品更难一些,还有一些术式可以把人转移到别处。”
“那,我有没有可能是被通灵之术召唤来的?比方说某人不小心将忍术连接到了异空间异世界?”我问
“那样的家伙一定会比飞段还闲得慌。”
鬼鲛甩给我一袋土豆,极其硬核地将我从幻想拉回现实。
“从异世界来的也得吃土豆和豆角呢。”他调侃说。
我没法抱怨一袋土豆击碎了白日梦,这样未免显得有些黑色幽默。
但我确实打起了面粉的主意。我很久之前买回来的两本菜谱,在此时发挥了作用,我分出一半的面粉,按照书本上的步骤揉成面团,醒面,再揉搓,最后擀成薄片切成条。我是没办法指望这里的鬼天气能晒干面条,就算我跑到雨隐村,请求神通广大的村长临时停雨,但空气中的水蒸气都已经趋于饱和,每天的清晨和深夜,玻璃内侧都挂着一层厚实的水珠,夸张得像是桑拿房。仅仅是在面条上裹了一层面粉,我只能将其分装进小袋,逐一密封好,塞进了冷冻柜。
讲道理,一袋面粉是一个月的分量,可谁知“一个月”会不会又无缘无故地延长三四倍。飞段说,这听起来就像老爷子迟迟不肯发,但又好像近在眼前的年终奖。
精面可比土豆要贵重得多,也像年终奖一样。
实际上,最近三年来,组织只断粮过五次,前四次只是间隔了一个月,第五次则是久违的三个半月,也就是从去年冬季一杆子打倒了今年开春。于是,没经历过饥荒的后生仔们有些慌了,于是,经历过数次大型饥荒的老爷子在冰箱上挂上了锁。
光是和面就花掉了我一上午的时间,但下午仍然不得不忙碌起来。揉面,切片,我还用铁丝编了一个简易的烤网,我在遮雨棚下生起火,再盖上潮湿又蓬松的松针,将面片铺在烤网上,一点点烘干。我坐在高高隆起的树根上,平静地注视着山林深处那淅淅沥沥的雨,苔藓和泥土的香味在风中踮起了脚尖。
很久以前,久到我和卡普臭老头的关系还没有那么糟糕时,他手把手教过我,如何在荒无人烟的野外,或者在物资急缺的战时制作可以保存多日的食粮。他说过,这些都是成为一个优秀海军战士的必修课。我的记忆中,戈尔波山的春天也像这里,总是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我将烤干的面片碾碎,和食用油搅拌在一起,稍微加了点盐算作为仅有的调味。我从储物室里找到了一个装针线的小铁盒,在里面铺上油纸,填满饼干糊。我砍下一块和饼干盒差不多大小的木材,将铁盒压紧,拿起榔头用力捶打起来。
如何打猎,如何在山林中寻找方向,这些全都是老头子教给我的。在很久以前,久到我还没遇见萨博,还想要成为海军,还在幻想自己的那连照片都没有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也说不清从何时起我想要以海贼的身份出海,我也记不起从何时开始,我和老头子的话越来越少。
我问过他,难道我成为海军,别人就会宽容我的存在吗,为什么我的一生非要替他人赎罪不可。他只是说,我必须成为一名优秀的海军。
老头子是个很糟糕的倾听者。
等我忙完,已经时近黄昏。我说不上来我选择的路是否正确。我将饼干密封好,塞进了满满当当的冷冻柜,仅剩的一小部分用油纸包好,我找来一个木箱,里面垫上装着松针灰的布袋,饼干放在这里应该半个月不成问题。将一切打点完毕,我才算安下心。实际上,我并不怎么焦虑于食物的匮乏,对于从小在山林间长大的我来说,只要山还在,饥荒也离我遥远到没什么实感。每天出门打猎,挖山芋,摘野果,只不过是二十岁的我又再重复十岁的差事罢了,我特别擅长这份工作,比山贼们都要擅长。
可是这是雨隐村拨来的余粮,那个被砂隐村和岩隐村骚扰,还有提防木叶的雨隐村。
我有时候会想,这些国家的大名究竟在干什么?王室不该是国家的领袖吗?他们在有一己之欲时命令忍村发动战争,又在忍村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时撒手不管,任凭它们在利益于仇恨之间纠缠,手段越来越残忍,越来越极端。
大名才不在意呢。在他们眼中,忍者只是保护他们的工具罢了,需要的时候用一下就好了的工具。忍者们比我更清楚这点,不管是风影的野心,还是小南姐和佩恩的敷衍,甚至是三代爷爷和团藏之间的暗斗,无一不说明大名的权力早就被架空了,忍村之所以还听命于大名的原因不过是为自己的暴行寻找一个挡箭牌,好显得自己没有那般不堪。
说到底,大名也不过是忍村的工具罢了。
想到这里,我有点无语。我回到房间后,正写着航海日志,鼬先生在隔壁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仿佛快要把整个肺给翻了过来。我感觉他不像有药的样子。
我还是叫来了蝎先生。被打扰到的艺术家在一番不耐烦的短暂看诊后,甩下了一张字迹夸张的处方,极其不情愿地去配药。
站在门口,蝎先生还是暴躁起来:“天知道佩恩怎么找来个病秧子。你最好去找角都做一个体检,宇智波鼬。你那有个原因不明的病灶,血检指标不正常,我和角都都说了几次了,继续拖延下去纯粹是给所有人拖后腿。这里没人把你当小孩照顾,宇智波族长家的大少爷。”
“我没事。不必麻烦了。”鼬先生平静地回答说。
蝎先生才不想在这些琐事上坚持。
“麻烦的短命小鬼。”他转身走上楼,还瞥了一眼守在门边的我,似乎让我也不要多管闲事。
我回头看了一眼鼬先生,这个瘦小的阴郁少年斜靠在门上,什么都没说,疲惫的眼神似乎在埋怨我多管了闲事。一瞬间,我有点委屈。说不上来是替鼬先生感到委屈,还是因为我的关心被当成了多余。
蝎先生烦躁地丢下一袋磨碎的草药,潦草地交代了用法用量,旋即又猫进了自己的工作室。
晚上,厨房里弥漫着草药的苦涩,鼬先生也没再咳嗽过。
第二天一早,鬼鲛突发奇想让我去陪他训练。按照他的说法,一个优秀的忍者就算饿着肚子也必须将修行进行到底。
鬼鲛一直是一个对自己很苛刻的人。在不出任务的时候,他总会找各式各样的训练方式,帮助他维持“身处战场的警觉”,饥荒又怎样,被故乡通缉又怎样,身为忍者岂能怨天尤人。或许是不想为他的自律浇一盆冷水,我答应下来,尽管有些心不在焉。毕竟没人想成为拖后腿的那一个。
我们在常规的训练场地——湖边见面,几番烈火与水幕的交锋后,这个潮湿的山谷在翻滚的水汽中更加闷热起来,我们两人像是被闷在锅里的水煮土豆。
“这个破天气,真是见了鬼。”鬼鲛难得咒骂道。
只是不晓得我们那负责下雨的老板会不会放在心上。
今天本就不是个适合训练的好天气,变成水煮土豆也确实有点让人扫兴,鬼鲛干脆提议,不如就去镇上喝一杯茶,酒的话还是免了,忍者可不能神智不清地出任务。
“我们船上有一个老队长,他酒量很差,酒品也不好,但是还总是想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去把自己灌醉,时不时爬上瞭望台假装自己是大猩猩。他也通常在早上就开始醒酒。”在山路上,我对鬼鲛说。
“对忍者来说,这样散漫得不成规矩,可是足以葬送整个职业生涯呢。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袭来,可能连小命都丢了呢。”
“泰勒叔他确实死了。但是是在他清醒的时候。他的枪走火了。”
看见面无表情的我,鬼鲛愣了一下,没再接话。我们两人沉默着翻过了山。
我们来到茶馆,摘下被雨淋湿的斗笠,开了一个小小的包间,透过窗可以看见阴沉沉的雨云和一成不变的天。店员为我们上了一壶茶,茶叶很碎,茶味很淡,平平无奇得像是泰勒叔手枪走火的那个清晨,那个潦草的中年人难得没有喝醉,难得打理了炸向两侧的胡子,为了向所有人炫耀他淘来的老古董左l轮l枪。
他管这叫经典。
枪口迸发出那鲜红的火光前,萨奇正在厨房忙碌,蒂奇还是和蔼的老前辈,他没有杀死任何人,也不管自己叫“黑胡子”。泰勒叔的“死对头”,同样为狙击手的加尔正和他拌嘴,意外突然降临,加尔在惊愕中,难过得嚎哭不止。
那颗子弹正好打穿了他的头颅。
泰勒叔的事故后,几个月的哀悼过去,我才成了新的队长,加尔成了副队长。加尔总觉得是自己的错,是他调笑在先,泰勒叔也不会急躁又夸张地耍起枪,恰好忘记了他在喝醉时将子弹上了堂。
我们没人去责怪加尔。只是在某一瞬间,觉得人生荒诞得可笑又悲伤。
“你怎么了?”
鬼鲛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没什么。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你今天有点反常。”
“……我只是感觉很累而已,”我重复说,“只是很累而已。累到想起难过的事都感觉不到心痛,那种悲伤非常非常寡淡,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了那般。看见别人被刁难,我却率先为自己感到委屈,我觉得这不应该。我只是累了,因为发现无论我做什么都有可能是徒劳。”
“对,我只是很累。”我下结论。
“这里所有人都很累,”鬼鲛说,“或者应该是已经累过去了,所以不会再感觉累。你在意的太多了,这些事迟早会把你拖垮。”
“老爷子也这么说过。”
“那么他是对的。”鬼鲛回答。
“随你们怎么说吧。”
鬼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沉默了一会。
“我看了你的档案。”他突然说。
“什么?”
“你知道是什么档案,你知道你在哪醒来的。”他压低声音说,“首领起初让我调查你的背景,我看了那份记录。”
我愣了一会,才缓缓说:“……这就是你为什么会知道萨奇的事。”
“毕竟谁都不会相信所谓‘异世界’的胡言乱语,”鬼鲛笑了,尖锐的牙齿白得阴森,“我可以说是对你知根知底。萨奇,萨博,中将,老爹,路飞,蒂奇,还有泰勒的意外。”
“被人这么了解的感觉很怪。”我说。
“所谓的情报就是这样,只有这样才能放心,只是你的有点过于详细而已,”接着,他话锋一转,“首领怀疑过你是木叶的间谍,不过现在你的嫌疑已经洗清了。难怪你对火之国的动向那么关注,你在那里待了多久?你所说的来到这里后,受到恩惠的村子,其实也是木叶吧?”
我紧张起来:“也就一个多月而已,收拾好行李,稍作休整后我就离开了。我知道的不多,肯定不如你对雾隐村那样了解。”
我在“一个多月上”撒了谎。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首领的,”鬼鲛恶劣地笑了起来,“谁都不指望你这个善解人意的小傻瓜能在短时间内打探到什么机密,你也不会忍术,更没办法为三代火影传递情报。”
“你说话还真是不好听。”
“过奖过奖,”鬼鲛笑得更开心了,“要是不一直把别人从我身边赶走,我的工作也会让我觉得非常累呢。”
“我记得你说过你以前是暗杀部队的?”
“对呢。主要任务是杀掉一些……和情报相关的人。然后我的上司很糟糕,不过我已经把他杀了。那种感觉比起累,更像是情绪上的透支。”
“麻木,”我说,“我现在会有这种感觉,无论做什么都掩饰不了的感觉。”
“角都是对的。活快过一个世纪的老僵尸偶尔也有些忠告呢。”
“……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些事需要你隐瞒,”我直言道,“鼬先生有个弟弟。我无意间已经和他打过了照面。”
鬼鲛挑了挑眉:“哦?我倒是听说过,他弟弟是唯一被抢救下来的幸存者。那孩子怎么样了?”
“很糟糕。”
“一般碰上这种事,是个人都会崩溃吧。”
“我听来了一些谣言,宇智波家有人失踪了,但是后续找到了遗体,这件事可能和村子高层有关系。我其实在想,会不会有人挟持了鼬先生的弟弟,然后让鼬先生背锅?好让这件事看起来像是家族里的内斗?”
鬼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窗外。
“看来你也不是蠢货,不可控的行为,不可控的想法,对那个人来说太危险了,难怪会想除掉你。”
“那个人到底是谁?小南姐和佩恩不打算告诉我。”
“嗯,我也同意,那个人很危险。”
我还想继续追问下去,比如说戴面具的到底是谁,是不是阿飞,但是鬼鲛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了然,只好叹了口气。
“是他们让你告诉我的么?”我在暗指“戴面具”这一特征。
“不是,”鬼鲛斟酌了一下,“但是该汇报的我都汇报了。”
“看来你的敬业偶尔也有例外的时候。”
鬼鲛笑了:“我说过,我向来只站在我这边。”
不知不觉间,茶喝完了。听我说鼬先生又病了的时候,鬼鲛还是让前台打包了一份糯米团点心,算作同事之前偶尔为之的小小问候。鬼鲛才不会把自己的搭档称为“朋友”。他说过,他没有朋友,也不会有朋友。鬼鲛很现实,永远只站在自己那一边。
“要是累了的话,不如去休个年假?”他突然对我说。
“年假吗?听起来不错,老实讲,我还是第一次有‘正式假期’。”
“是啊,毕竟海贼这个岗位听起来像是全年都在放假。”他哂笑说。
鬼鲛说话还是那么不中听。
当我们回去时,已经日上三竿,雨还是在下,上午与下午,清晨与黄昏看起来都没什么两样。度日如年,我头一遭有了这样的感觉。
究竟是昏昏沉沉地过完一辈子,还是清醒地直面血淋淋的现实?这个选择对我来说好艰难,我不甘心于浑浑噩噩,但只要保持清醒,就会痛苦。在意得太多,只会把自己拖垮。
我突然有点理解了老爷子和鬼鲛。
他们或许也和我一样挣扎过,只是到头来现实杀死了希望。
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我觉得我在为一些我无法改变的事情而恼火,这样的烦恼是无意义的,可是我没法不去在意。宇智波鼬到底为什么发了狂,一定有人逼着他杀掉了家人。一定是这样的,他们能干出来这样的事,风影连自己的孩子都虐待,迪达拉从记事起就被扔上了战场,鬼鲛的毕业考试是与同窗死斗,木叶女孩的幽灵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岁,路过战地的木叶忍者差点杀死了手无寸铁的小南姐和佩恩,尽管他们当时只是饿得两眼昏花的孩子,手中捧着偷来的面包。
在木叶的时候,孩子们认为忍者是国家的英雄,是令人羡慕的,是值得尊敬的。“很酷”,街坊孩子们挥舞着木制手里剑,一边嬉笑高喊着。很酷吗?到底是谁给他们灌输了这样的想法?战争很残酷,失去至亲很残酷,而忍者就是战争的代名词,一点都不酷。“很酷”,宇智波佐助肯定不会这样认为,我爱罗也一定不会这样认为。假如那些孩子们上了战场,发现这个鲜血淋漓的现实不仅和荣光毫不沾边,战友在身边死去,连自己也干着有违道德,最令人不齿的,对弱势群体痛下杀手的勾当,他们还会不会认为“很酷”?
我忽然愣住了。
天啊,我怎么会有这么阴暗的想法。
“你突然怎么了?脸色白得吓人呢。”上楼时,鬼鲛突然对我说。
“没什么,”我回答,“想年假了。”
“海贼还没放假放够么。”
“说得跟世界上有人喜欢上班一样,”我回嘴说,“哦对了,你不算。”
鼬先生今天还是在咳嗽,但已经比昨天要好了不少。敲门前,鬼鲛调侃说,某个沙漠毒物偶尔看起来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鼬先生打开门,鬼鲛把那份用纸袋包好的三色糯米团递给对方,微微颔首算是一个敷衍的招呼,离开前留下了一句不温不火的“保重”。
鼬先生的气色好了一些,可能是终于睡了个安稳觉,不再是那般枯槁。
“枯槁”这个词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实在是有点提前。
“今天感觉好些了吗?”我问。
鼬先生点点头:“嗯。”
“行,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就好,”我拍了拍他的肩,“保重。”
鼬先生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始终没能说出口。
我回到房间后,发现我的橱柜半敞开,椅子也挪到了一旁。我忽然间有些不安,该不会消失了一周的合作人找上了门吧。他不会像是恐怖故事里的桥段那般,躲在我的衣柜,静静观察着我吧。这简直令人毛骨悚然。我猛地将衣橱打开,并未瞧见人影的我松了一口气,但我还是担心他来翻找过我的物品,但又觉得在佩恩的监视下,那人应该不敢这样胡作非为。
就算是股东也得维持面子关系,不是吗?
我将所有物品都轻点了一遍,我敢保证,绝对有人翻了我的橱柜,只是东西都还在。
突然,我注意到厨柜顶上的饼干罐歪了。我将盖子扭开,罐子空了大半,四周还散落着零星的碎屑。都不用想,罪魁祸首一定是那两个毛头小鬼。
我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疑神疑鬼无语到好笑。
此时,我房间的门被不耐烦地推开了,我手中捧着铁罐,屋子乱成一团,蝎先生火急火燎地走进来,那具干尸傀儡使劲甩着金属大尾巴。
“……蝎先生,你在开玩笑吗?”我现以一种鄙夷的目光盯着金属尾巴,我烧坏了工作室后,被我当做赔礼的风贝正紧紧贴在上面。
“我把它装在傀儡里当作暗器,淬火时它磁化了。”
“……磁化?”
“贝壳内侧似乎有一层金属氧化层,大概是用来支持结构的,”蝎先生不情不愿地解释说,“谁知道会这样。你说这东西来自一万米高空,那里的气压低,连生物都那么邪门。”
他的语气狂躁,尽管他似乎真的很想让这句话听起来像一个解释。
无法作为暗器,现在甚至都不能作为一个从空岛远道而来的收藏品,贝壳像是个巨大的磁铁,恨不得从蝎先生身上薅下来几个铆钉。我拿着失而复得的风贝,还有点暗暗窃喜,这本就是老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实在是割舍不下。我尽量没有表现出来,因为错失一大神秘暗器的蝎先生在此刻看起来格外懊恼。
“看来今天不是一个钻研艺术的好日子。”蝎先生冷哼道。
他瞥了一眼我,瞥了一眼饼干桶,又瞥了一眼吸附在饼干桶上摘不下来的贝壳。
“傻瓜。”蝎先生评价道。
我把罐子往他面前一推,问:“来点么?我从河之国买的。虽然不如兵粮丸顶饿,但是是奶油味的。而且快要被你的艺术对手给偷吃光了。”
“想和我相提并论,那小子还嫩着呢。”
蝎先生对我的说辞有些不满,在两分钟的沉寂后,傀儡的后背打开了一条缝,从中伸出了一条白皙的手臂,像是没有生命的瓷娃娃。
我从罐子里挑出两块完整的,一边抱怨着:“……那两个臭小子真是的,怎么会吃得像是被耗子啃过一样……”
蝎先生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幼稚。”他总结道。
然后这个不幼稚的艺术家又缩进了傀儡,带着两块幼稚的饼干离开了。
饼干罐里已经没多少了,只有一些细碎的残渣,我的起居室也乱糟糟得像是遭到了两只巨型耗子的袭击。早知道我也多买些点心回来了。我这么想着。
我想起来了我做的压缩军粮。它们紧紧巴巴地排列在木箱里,我也不指望草木灰在这个气候里能有多么强悍的吸水能力。
我干脆从箱子里取出来了一些军粮,在木箱里铺了更多用布袋扎好的草木灰。
我把取出的军粮切割成更小的方块,装进了饼干罐里。
那个饼干罐还是放在了我的衣柜上,将屋子打理好,我假装并未察觉到这一切。只要臭小子们来偷饼干,这个罐子永远都会在这,毕竟哪个小朋友没有偷吃过零食呢?
长大后我才想明白,原来我从元帅办公室里悄悄拿来的饼干,是他特意准备好的。办公室的门永远是虚掩着的,饼干罐永远是满着的。
只是他那个爱吃奶油饼干的儿子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