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三八 牡丹烙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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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内，丞相府月三小姐逃家的消息成了苏城百姓聊得最多的话题。
“你说她是不是私奔了？”
“不可能吧，她深闺不出哪会有什么情郎。”
“这可难说，或许是家中佣人家丁的。一两个甜言蜜语就把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姐钓上手了。”
“哟，还真简单。我看是月相逼婚逼得她要出逃。”
“是啊是啊，前些日子西钥不是有个什么王来了咱们苏城么……”
听着那些闲言闲语，打扮成男子的月胭姚垂着手看不出喜怒。为了怕搜寻的人查出，她特地抹了一层炭粉把自己的皮肤弄得黝黑，朱砂盖不住，便一层一层的炭粉掩住了原来的颜色。脸上也贴了膏药，完全认不出原本的模样。
是的，她逃婚了。没有人能够帮她，她就只有靠自己了。可是她认识的人又不多根本无处可去，最后还是在苏城里面绕。
“哟哟哟，月相府中的侍卫又来了。”
“一日三、四次，还真是不厌其烦。”
听到声音，月胭姚马上付了银两，以最快速度自侧门离开，却不知有一道影子尾随身后。
待她走了许远才愿意停了下来。这般看来，苏城她是待不住了，在下令封城之前她必须尽快离开。
她顺了顺胸口，微微缓气。正准备赶回客栈，一只大掌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啊——”
“嘘！你喊什么？”端木瑾捂住她的嘴，面色冷凝：“是我。”
月胭姚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
“怎么如此草率便逃了家？你不晓得外头很……罢了，你如今可有容身之处？”
她微微迟疑，最后还是点头，“在吉祥客栈。”
“那里鱼龙混杂，我还是带你到别处去好了。”语毕他便握住她的柔荑。他的掌心好烫，烫得她有些失神，然理智仍存，便挣扎开：“瑾公子，你且等下。”
原本端木瑾就没握得多紧，亦没料到她会如此动作，一下子手就松开了，却听她道：“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好。”
乍一听，他是愣住了，很快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看得月胭姚有些心惊。而下一刻，她整个身子便被拦腰抱起，吓得她眼睛一眯不敢动作，耳边尽是呼呼风声。
呆到了目的地，月胭姚看着“烟雨楼”三只龙飞凤舞的大字彻底傻眼了。他、他、他竟然把她带来青楼？而且瞧他轻车熟路的模样，俨然一名常客，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大师兄，他是谁啊？”虞美人打开门，见端木瑾带回一个黑乎乎的少年，禁不住吃惊地问道。
瞧见开门的是一个美貌少女，月胭姚刷白了脸，心里想着她是瑾的老相好？还是新欢呢？
“快去备水和女装。”端木瑾把她拉进房内，按在了椅上，直接拿袖子往她脸上抹去。
“轻点、轻点，好痛……”
瞧见她美眸含泪，端木瑾不自觉地放柔了动作，“真碍眼。”
月胭姚扁着嘴不说话。
“原来是个女孩子啊。”虞美人拿来几套女装，嫣然一笑：“这些都是我的衣衫，瞧你这身子应当穿得下。”
“谢、谢谢……”
端木瑾抿着唇用湿布还原了她一张清丽绝美的小脸。
“你好眼熟……”虞美人想了一下，随即眸儿一转：“是——月三小姐？”
“是、是啊……”月胭姚脸浮窘色，偷偷瞄着端木瑾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了她对面。他是在生气吗？
虞美人见到这副阵势，虽是好奇，但气氛诡异，还是先走为妙，“那你们慢慢聊，我寻相公去了。”
月胭姚看着她掩上门，不禁奇怪，“她相公？她这么小就嫁人了？”
“她是我的师妹，她相公也是我的师弟，只不过当下不在子桑。”
“哦……”她如释重负般呼了一口气，暗笑自己妒忌心太重了。
随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月胭姚不安地握住茶杯，然后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
“你、你是不是在生气啊？”微微一窘，她低头闷声道。
“你也知道？那你为何要从府里逃出来？你知不知道外面很危险？”端木瑾眼神锁住她。一想到她也许会像第一次遇见她那般遇上流氓，他的心就揪成了一块儿。
“你在担心我？”
他看着她，却不说话。
“我有好好伪装的，没有人找得到我啊。”
“可是我找到了。”
宣告般的一句话听得月胭姚的心怦怦直跳，然思及他与洛湮婚典在即，眉目又染上了哀愁。
端木瑾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你就留在这里吧，没有人会查到这里来的。我会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多谢了……”她眼里浮起一层雾气。
“嗯。”他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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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儿，这是先前到过丞相府提亲的诺尔斯，他是多隆达的封王。”
几天之后，端木瑾便带着一个人来同月胭姚见面。
“月小姐，或者请允许我唤你小姚？你果如传言中美丽，让我还真想把你娶回家。”年轻的男子身材十分高大，皮肤黝黑，穿着子桑的短袖服饰，额上还绑了头巾，却扔戴着西钥独有的银饰耳环。他的笑容像个大男孩，露出一口异于皮肤的皓白牙齿。
“姚儿有礼了。”月胭姚虽然惊讶，却仍按礼数微微欠身行礼。
“我之所以让阿诺来见你是因为我觉得，你现在唯有嫁人才能断了坛疆王的念头。”端木瑾有些严肃地说道。
“若是他强抢呢？他不也抢了许多民妇为妾么？”她担忧地问道，眼神有些闪烁，“我并不想把公子扯进来。”
“女皇陛下是不会允许的。”诺尔斯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与坛疆王是同辈，他抢不到，也不敢抢。之前纵容是因为陛下忙于处理政事，近来已经着手调查并考虑惩办坛疆王。最严重的可能是削王籍逐出西钥。所以，嫁给我绝对安全，我会保护你。”
月胭姚心里溢满了感动，可是一下子又被心酸冲散掉了。悄悄瞅了端木瑾一眼，随即低下头去。
“我……”
“唤我阿诺吧，我会给你时间考虑的。”诺尔斯体贴地看着她，“请你考虑好，我希望我们在一起不是权宜之计的利用，而是——一辈子的相许。”
端木瑾和月胭姚当场愣住。
“我是不是太莽撞了？”诺尔斯搔搔头，脸浮暗红，“来之前我母亲耳提面命要我赶紧把媳妇娶回去，不过我是说真的。小姚，你长得很好看，我很喜欢你。我相信我的族人们，会同我一样喜欢你的。”
虽早已听闻西钥国人豪迈热情，但真正遇上时还是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瑾，是不是很多人都希望这桩婚事早些定下来？”
端木瑾看向窗外，然后点点头，“大家都希望你有个好归宿。”
好让我不再麻烦到大家？那里面是不是也包括你呢，瑾？她嘲讽地想着。
“好吧，阿、阿诺，我答应你。”
“太好了！”诺尔斯咧嘴笑了起来，张臂把月胭姚抱在了怀里。
端木瑾怔忡，好不容易才压住了颤抖，牙关咬紧挤出了两个字，“恭喜。”
“谢谢。”月胭姚淡淡地笑了笑。
看着两人神色各异，诺尔斯微微挑眉，眼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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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免夜长梦多，他们决定先在子桑成亲，回到西钥再筹办婚典。烟雨楼办喜事并非头一遭，但仍引得不少百姓围观。然月胭姚从未露面，大家都以为出嫁的只是寻常的烟花女子。
这一个月以来，诺尔斯的处处体贴总是让月胭姚觉得很感动。有时候他会说一些西钥的传统习俗，有时候会讲一些他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为了让她尽早地熟悉西钥的生活，甚至还把自家的厨子自西钥接过来，变着花样地为她烹煮西钥本土美食，只想让她能够在西钥过得快乐。
见到端木瑾的次数少之又少，但她晓得，他心情不好。可她无法安慰，也没有身份安慰，有时她觉得自己被一种炙热的视线包裹着，可是她一回头，却只来得及看见那抹消失的青色衣袂。
明日，她便要嫁作人妇了。她托虞美人传话，今夜，她需要与端木瑾谈一谈。无论如何，她想在离开前听他亲口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意。
然而，望着黑漆漆空洞的房间，月胭姚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就连这最后的机会他都吝于施舍给她么？她慢慢地走进去，外头的光线投射在房内，微弱的亮光影影绰绰。房内的摆设很简单，一如他的人一样干净。月胭姚坐在他的床榻上，颤着手抚摸着棉被，仿佛在试图寻找他曾留下的余温。
“没想到，我对你的情在我的房内开始，却在你的房里结束……”她叹了一口气，“这些天你都不在，也许你并不晓得，我有多想你吧？”
她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着，发上流苏也摇着扑朔的影子。
“为了你，我连爹爹都可以不顾，虽然我很恨他为什么非得逼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可是我还是很爱他的。瑾，这样为你的我离开后，你会不会偶尔想念呢？”
“啪嗒”一声泪水落地，月胭姚抹了抹腮，笑道，“托你的福，我也寻到了一个像我爱你这般爱我的人。所以，请放心吧，不用再为我这个小妹妹操心了。你呢，就快去把皇公主娶回家吧，那些什么流言蜚语都让它一边去吧。或许你的婚典我就没办法参加了，我怕我又会哭。以后你们要生好多好多的孩子，还要记得写信给我，你们恩爱，我、我也便能放宽心了……”
说到最后，她竟趴在了床榻上大哭了起来。柔弱的身子像花儿般让人怜惜。
啪嗒。又一声泪水自黑暗中径自落地，零落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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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姐姐，你真美。”虞美人替月胭姚别上最后一只金簪，满脸钦羡，“当初我成亲，都没你好看呢。”
她笑了笑，却没有说话。髻上凤冠熠熠生辉，一身嫁衣喜气洋溢，怎么瞧都是待嫁新娘的娇俏模样。只有细看才会发现眼睛犹有微肿，脸上也有胭脂遮不住的苍白，只有额间的牡丹印一如往日神采。
为他所画的牡丹印啊，怕是烙在心底永生不灭的痕迹了。
“好啦，吉时是不能够拖延，我们这边出发吧。”虞美人笑盈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帮她覆上了红纱。
一走出烟雨楼，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水泄不通。月胭姚只听到那声响快要震聋了耳朵，隔着红纱，看见那高坐马上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人，眼里一下子又溢满了泪水。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诺尔斯的行馆而去。她坐在花轿里，垂着头，横亘在眼前的一层水雾因颠簸而碎掉，落在手上有烫人的温度。她的心也因一路颠簸而碎得不成样子。
——他终究没有来。
也许在成为别人妻子前，能够再见他一面只是自己奢望罢了。从此以后，她便要收敛心性，专心相夫教子，当个好妻子，而端木瑾这个人，便也只是曾经画在额上的牡丹印，一抹，便去了。
这般想着，眼泪不可自抑，禁不住捂着嘴痛哭起来，而原本握在手里象征平安的苹果也滚落了地。
突然，行进中的队伍停了下来，花轿的布帘蓦地被掀起——月胭姚抬头便看见了那张让她禁不住颤抖的俊颜。
“姚儿。”瞅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端木瑾一手握住她双腕，一手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姚儿。”
这么两声，声声清浅，却声声情重。
“你怎么来了？今日是我大喜之日，你何故要来捣乱？”月胭姚瓮着声音问道。
“是，你的大喜之日。可是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嫁，不会后悔？”端木瑾认真地凝视着她，语气带着他所控制不住的轻颤。
月胭姚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她从未有这样一刻如此强烈地感受过它的存在。她听见自己轻轻问道：“你要如何？”
端木瑾笑了起来，整个身子探进喜轿内，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我要抢亲。”
“什么？！”小脸涨红，她惊讶又惊喜地瞅着他，“那阿诺怎么办？”
“让他自己看着办吧。”把她放在自己的坐骑上，端木瑾一个跃身也跨上了马背。周遭的百姓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同欢呼声。
“我当真是交友不慎呀，新娘子都被抢走了。”诺尔斯戏谑的声音响起，让月胭姚慌张地低下头去。
他骑着马来到他们身边，把绑在胸前的大红花系在了端木瑾身上，“若不是我昨晚使计说有人追杀让瑾躲在了房间横梁上，恐怕他还听不到你的真情告白呢。我一早就看得出来你们有情，而且不浅，我很豁达的，不会因为喜欢的人不嫁我就怨恨自己的兄弟。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马上拜堂，因为方才抢亲闹得沸沸扬扬，而小姚也露了面，探子很快会回报到坛疆王那边。”
不容多想，端木瑾一夹马肚，没有丝毫迟疑地往诺尔斯行馆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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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天！”
“二拜地！”
“夫妻对拜！”
端木瑾与月胭姚互相鞠了一躬，然后含笑牵着对方的手，诺尔斯带头拍掌拍得极其热烈。
“等一下！”一个强壮的男人突然出现。他身披盔甲，毛发金黄。胡子遮了大半张脸，只余下两只小小的阴戾的眼睛。他身材极其高大，挡在门口几乎遮住了光线。“她是我的新娘！”
诺尔斯使了一个眼色，司仪马上会意地大喊：“礼成——！”
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当然得赶快圆满了一对鸳鸯。
那男人脸色更加阴沉，“我不同意！”
“坛疆王，他们已经结为夫妻了，除非瑾写休书，否则小姚一辈子都是他的娘子。”诺尔斯站出来道。
“多隆达王？”坛疆王眯着小得不能再小的眼睛看着他，“是你搞的鬼？”
诺尔斯耸耸肩，“他们是两情相悦。”
“不可能。月相答应过我的，他不可能让他们成亲，因为那小子没有他要的东西！只有我有！”
端木瑾与月胭姚对视一眼，心下了然——月相果然有所企图。
“姚儿。”一个深蓝色衣衫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蓄着胡，一双狭长的眸子眼神凌厉，鼻梁有如刀刃般锐利□□。
“爹……”月胭姚有些胆怯地缩在端木瑾怀里。后者则环住她的腰，力量坚定。
“你不听话，为父很失望。”月相摇摇头，“你一直和小娥、媚儿不同，我那么疼你，你竟然会背叛我？”
“对不起，爹……即便他有你想要的东西，我也不会妥协。我想嫁的至始至终都只有瑾一个。”月胭姚定定地看着他。
月相瞥了一眼坛疆王，眼神犀利，吓得他往后缩了缩。
“那端木公子，皇公主殿下怎么办？”
端木瑾脸色沉了几分：“这事我已同她取得共识，不劳丞相大人费心。”
“那端木公子的意思是，你对殿下和姚儿都不是专情？”月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端木瑾微微眯眼，觉得他这个表情有些眼熟。察觉到手臂一紧，垂首看见月胭姚不安地看着自己。
“如今，我只想好好地爱护我的娘子。”这话，他虽是跟月相说的，眼神却注视着月胭姚。她闻言微微一笑，眼中溢出温柔。
坛疆王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月相制止了。
“姚儿，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朝她伸出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跟我回去，或是留在这里？”
“我要跟着瑾，无论天涯海角。”声声铿锵，毫无犹豫。
“既然如此……”月相笑了一下，那笑却冷得像冷冻了世上一切：“那你应该对于你的父亲我所做的事有所了解，也应当知道我们现在的立场。你要留在这里，就代表我们要断绝关系。如果你不后悔，为父就离开了。”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月胭姚瞠目，泪水缺堤而下。她向前走了一步，“爹！”
月相脚步停了下来回过头，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鼻梁依旧锐利□□，眼眸中流露出旁人无法明了的复杂情感。
“再见了，我的姚儿。”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三八 牡丹烙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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