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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三九 相思豆 ...
月胭姚出嫁的前一夜,洛湮曾与端木瑾有过一次详谈。
那时,她正为南宫玮的事烦心着,不知该如何对端木瑾交代,而他突然道明自己想同月胭姚成亲,却仿佛是救命稻草一般被她握住。
“我晓得你喜欢她,连着好几个晚上,我都闻到你身上有她的味道。”她的神色相当平静,仿若这只是简单的道出“我晓得你已用过膳”这般寻常。
端木瑾苦笑:“所以你才一再试探?”
洛湮低下头,没说话。
她的确什么都晓得。自从南宫宇的弥月宴归来之后,她都有意无意地观察他与月胭姚的事,他们是她梗在心里的一根刺,轻轻一动便会疼。
其实,她早不是他那个天真烂漫的师妹,一卷入这宫廷斗争便不同了天地。过去被遗忘的岁月忽略不计,他给的一片天曾经那么纯净,而后这阿谀我诈硬生生地把她的世界扩充变大。去了一趟杨泉镇与柳下之后,更深知自己虽意力薄小,肩小骨细,却要学着撑起这个国家,以及这片大陆。
这担子太沉,沉得她眉眼都变了颜色,已然看不清从前的模样。
这样的自己,让她有些悲哀。
“瑾,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够一日复一日地待你好,亦不能保证日后你能同我圆满至老。我曾经那么喜欢你,如今,我放你走。我亦并非怪你移情,而是,她比我要适合你。你太淡,像幅水墨画,而我身在这宫廷局中,身不由己,我不愿为你带来纷扰。”
端木瑾听她细细说着,心里酸意有之、苦涩有之,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她的声音很好听,丝丝入扣,像是上等的丝绸,柔软地在空中掠过,而后沉入人心,潜入骨髓,再难忘却。
而他此生,注定要为她倾尽思念。即便另娶,心里头依旧有她,久久不朽。
说到最后,她突然问了他一句:“瑾,我从前是否曾同你圆房?”
沉默了好半晌,他才道:“不曾。”
这简单二字,在洛湮心里激起了一大片波澜,瞬间波涛汹涌让她几乎难以承受,有一束光一般的东西她眼里瞬间黯淡了下去。
这么多时日的相伴,他清楚她心里的挣扎。那一夜,他不好受,那第二日清晨,她的彷徨是可以想象的。但他不道破,如同她当初并未言及他被囚丞相府中的日夜一般。
“洛儿——就当作答应师兄的最后一个请求,莫要为了子桑而搭上自己的婚事,你值得很好的人。”
洛湮一时怔忡,愣了片刻,才点头应允:“好。”
******
晌午刚过,外头暑气正浓,屋内却是温凉,恰恰适合午睡。
月胭媚半趴在床榻,轻声哄了稚儿入睡,抬眸瞅见日阳正火,便问道:“将军人呢?”
小侍女闻言马上跪倒在地:“回夫人的话,将军未回。”
睇她一眼,月胭媚直起身子:“我不过问你一句,你何必怕成这般?”
见小侍女依旧跪着,摇头不敢起身,她眸子微眯:“是不是将军去了不当去的地方?”
小侍女身子抖如落叶,颤声道:“宫中来人道,今日皇公主身体抱恙,而将、将军他一下早朝便去了她宫中,至今未回……”
“混帐东西!”月胭媚顿时沉了脸色,手里执起床上玉枕便往她身上掷去。小侍女吓得说不出话来,身子本能一缩,那玉枕直直地磕上她脑袋,顿时血流如注,人也即刻昏了过去。
听到动静,守在房外的两名侍女马上进来,也不敢抬头去端详主子的脸色,只匆匆拖走了小侍女、清洁了地板就退了下去。从前这女主子小姐脾气确实难伺候,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不知为何她近日心情阴晴不定,动不动便拿下人出气。将军到毓皇子宴上那晚喝多了彻夜未归,她摔了一地的东西,侍女们也收了一整夜。除非将军在场,否则她都不可能收敛脾气。
那被砸晕的小侍女便是那晚到宫里寻南宫玮的那个,她伺候了月胭媚有一段时日,晓得她对皇公主很忌讳,因而今早才哆嗦着不敢说,没想到还是遭了殃。
“子桑洛湮!子桑洛湮!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先前一个大姐已经被你害死了,如今你还要把我夫君继续霸了去么!”她握紧拳头,美丽的眸里布满阴戾之色,“我绝对不会让你如意的!”
这般说着,她已自床榻上起身,扬声朝门外道:“来人,替我更衣。让人备轿,我且往丞相府一趟探望我爹爹。”
“是。”门外侍女应声,一人进屋内服侍,一人则去张罗出行,顺便按男主子吩咐派人进宫通知一声。
而此时,南宫玮正在洛湮宫中。
他坐在若云殿大厅内,在华丽的宫殿之中,他一身黑衣有些格格不入,却又静得像一抹影子,除了偶尔喝茶的动作,几乎让人无法察觉,桌上的精致茶点他连碰都没碰一下。
他也不晓得自己等了多久,也不想猜测她是否不愿见自己,但那一夜,着实是他逾矩了,因而这般等待,他也毫无怨言。
后殿的珠帘突然被撩起,发出珠子相击的清脆声响。南宫玮抬头,瞧见洛湮的贴身侍女坠儿直直朝自己走来。
她微微福身:“参见南宫将军。先下殿下抱恙在身,不好见客,要将军久等了,真不好意思。”
南宫玮也没露出什么表情,只是自怀里掏出一个带旧的红色香囊:“那麻烦姑娘替我交给殿下了。”
坠儿接过,恭敬应道:“是。”
他点点头,转身就走,连一丝停留都不曾有,看得坠儿有些纳闷。正当她还瞧着,珠帘又被撩起,一身红衣的洛湮施施然地步行而出,脸色红润,神清气爽,哪里是抱恙在身的模样?她径自走到坠儿身侧,拿起南宫玮没碰过的茶点塞入口中:“如何?他说了什么?”
坠儿摇头,把香囊递上去:“将军只要属下把这个交给殿下。”洛湮不许她自称奴婢,她又不想逾矩,于是便同花锦一起自称属下。
洛湮让她帮自己擦擦手才接过香囊,见上头有新线的痕迹,禁不住好奇把香囊递到鼻尖轻轻一嗅:“这什么鬼香囊?一点都不香,居然还是红豆的味儿。”
坠儿不信,再次接过来闻了闻:“好似还真是红豆的香气。”
越瞧着香囊越熟悉,她突然“啊”了一声:“这香囊是殿下衣柜里头的,属下当真给忘了。原本想如此破旧不如扔了得了,但想想不知它对殿下是否重要,便收到梳妆镜前的抽屉里了。”
洛湮端详着,才想起这是那晚她戴在身上那个香囊。莫不是他是在那晚拿了?
然而让她更为大惑不解的是:“真奇怪,这明明是香囊,为何里头填的却是红豆?”
坠儿难得掩嘴一笑:“殿下不知——红豆相思呀。”
“乱讲,南宫将军是有家世的人。”
“老人家确实如此说的呀,况且这针线是新的,大抵就是这两日内缝上的事。”
洛湮瞥她一眼,“要真是如此,你便给禄宇缝一个,他定欢喜。”
两抹红云飘上脸颊,坠儿不自在地道:“殿下这分明是取笑……”
“得了吧,谁不知你这些日子都在照顾他?待他伤好后,我便重新安排这宫里头的人,你且同我寻一份如今凤庭宫内的名册。”
“是,属下领命。”坠儿忽而又摇摇手中的香囊,半带调笑的语气:“那殿下说,这香囊要搁哪?”
“你爱搁哪搁哪。”语毕,她已背手转身,往月初楼而去。
她不愿想起南宫玮,更不愿想起那晚的事。那夜宴后,她是瞧见子桑毓孤身一人对影独酌,心里动了恻隐之心。然她忘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话,生生地摔了一个跟斗。她不怨谁,只怨自己入世尚浅,不懂避讳,还连累禄宇受了伤。
只是——
她无法忘记自己在第二日醒来之时是如何的震惊。南宫玮看着她的眼神高深莫测,似有什么讳莫如深。人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她倒宁愿这百年是白修了。
她同他说:“忘了此事,本宫饶你不死。”
他当时并未多加反对,只是颔首,道:“殿下好生歇息。”
如今想来,不知此事是否为子桑毓同南宫玮同伙所谋。若真是如此,月相必定参与其中。但他们图什么?她的处子之身?
让她更为震惊的是——她并无初夜落红。那么她的初次,是在她失去的记忆当中一并被遗忘了么?端木瑾说并非是他,那是另有其人?
这些日子,这些事纷纷扰扰弄得她好混乱,脑子也不甚好使。如今,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当天夜里,宫外送来两份帖子,一张是端木瑾道左丘雷已返,邀她出宫一聚。第二张则是将军夫人月胭媚邀她过府一聚。
看着月胭媚的帖子,洛湮心里有些不安宁。两人不过数面之缘,并无更深交情,不知她这样邀约是何意。难不成是有人晓得了她同南宫玮之事,已传到了月胭媚耳中?但想想,若真是如此,那宫中岂不早闹翻了天?
她一直想,想到了夜深,竟也无睡意。坐在窗边,夜风习习,秋月高挂——她自失忆至今,已差不多一年了。这一年啊,发生了那么多事,一回想,似有种恍若隔世的的错觉。
既然拿不定主意啊,便先探探虚实罢。
自袖中取出陶埙,轻轻一吹,两抹青色的影子便无声无息地自窗外滑入房内,双双跪于她面前:“殿下有何吩咐?”
洛湮收好陶埙,“本宫且到将军府一趟,你们随本宫一同前去,但不能让人发觉。”
“是。”
浓重夜色掩盖之下,无人察觉三道身影的夜行。这是洛湮记忆中第一次到将军府,自然不晓得自己过往曾频繁地出入此地,因而才觉这偌大的将军府竟有些冷清。黑暗之中,她隐在树上,虽晓得两个司影必定隐身在自己近旁,然在这极大的建筑群中瞧不见他人,心里也有些彷徨。
听皇姑曾说,南宫家代代出将军,为历代皇帝所重用。那能拥有如此大的府邸,这般解释也不为过了。
洛湮细细闻了一下,南边女子香气浓重,而东边则男子之气甚重,若要寻月胭媚,必定是往南边而去。然放目远眺,南边主楼灯光晦暗,主人似已就寝。与此同时,离她不远的正前方,忽然亮了一盏灯。她所处的方位不好观察,只好轻跃至另一处,可直直看入那房中。
看那摆设,似是客房一类的房间,窗户敞开一条缝隙,顿时便有一股血腥之气,夹杂着男性气息钻入她鼻孔之中。洛湮微愣,南宫玮怎么受伤了?
借着那条缝隙,她瞧见南宫玮赤着上身,上头大的小的各种伤痕皆有,看得人心惊。然最引人注意的新的那道剑伤,深入左胸,还冉冉淌出鲜血。只见他用清水清洗着伤口,脸上除了咬紧牙关再无其他表情,似乎是早受惯如此伤痛。
清洗过后,他取来纱布正要缠上。房门却蓦地被人推开,他警觉地提起近旁的长剑,直直指向来人。
“欸,果然是大将之风,这般警觉啊。”
洛湮背着手,施施然走入房内。
南宫玮似是松了一口气,随即放下了长剑:“不知殿下深夜到访是有何意?”
她只是摇摇头,接过他手里的纱布,却并未替他缠上。反而自袖中取出一小瓷瓶,把其中的药粉倒于他伤口之上,再替他缠好纱布。这过程之中,尽管药粉撒于伤口疼痛难忍,南宫玮仍是一声未吭,只用一种让洛湮看不懂的眼神注视着她。
“好了。”洛湮拭干净手,“你救本宫多次,如今替你疗伤,也是应做之事。”
如此解释,也并无不妥。南宫玮套上衣衫:“多谢殿下。”
洛湮一时不知如何答话,两人便静默了下来。
南宫玮整理好着装,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少有地主动开口:“殿下是为了内人邀约而来?”
洛湮轻轻一跃,坐在了窗台之上:“将军料事如神啊。”
“夜探将军府,殿下真是胆大。”还明目张胆地穿了一身红衣,也不怕被人识破。
“那将军对于此事,有何看法?”虽是询问,却多是试探的意味。
南宫玮沉默半晌,才道:“内人应当无他意,殿下只管放心便好。”
“将军当真如此了解自家夫人?”她半倚在窗边,浅浅一笑,姿态慵懒。
他敛下眸:“殿下乃万金之躯,旁人无法害你不是?”
“将军如是说——那本宫便也放宽心前来吧。时候也不早了,将军好生歇息。”
语音刚落,红衣一闪,便没了踪影,让他觉得这方才情境仿佛一场梦,然身上的伤依旧森森地疼。如同那一夜,那曾经在他身下呼叫求饶的她,也是那样不真切,以至于他一夜未眠。
那晚,她挂在腰上的香囊因他的动作而被扯落,红豆撒了一地。那些红豆已然发黑,却仍颗颗饱满,散发着独有的清香。她入睡之后,他蹲在地上,手持蜡烛,一颗颗地捡起,捡了一夜。
他记得自己曾把这香囊送到她手中,那时的元宵花灯依然历历在目,过往的话语依然言犹在耳。
只是,还有谁会依旧惦念在心上?
他们,已经牺牲太多。
******
第二日早朝,一向与洛湮呛声的子桑毓居然抱恙,让她好生奇异。然让她更不自在的是,南宫玮的目光常常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上,意味未明。
下了早朝回到凤庭宫中,换过衣裳刚预备出宫前去烟雨楼,便有司影来报:“昨夜宫外,月相同子桑毓起争执,子桑毓受了重伤,卧病在床。”
洛湮微微挑眉,不是有言道“虎毒不食子”么?而这对父子是怎么回事,居然还闹出重伤来了。罢了,她且先去烟雨楼寻端木瑾吧,也不知是否有事情要说。
“——坠儿,咱启程吧。”
三十九章了呀~~
三年前我写的时候,约莫估计是三十五章,后来两年前停笔的时候写到的是二十七章。
把所有推到重写是件很需要勇气的事。
对着故事啊,像那歌唱的:
——要有多勇敢才能念念不忘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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