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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直到人声唤醒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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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达在一种不寻常的烦躁情绪下返回了德国。她心烦意乱地把记忆交给格林德沃,而后坐下来看着他再体验那场经历。
“你——”弗里达问道,却又自己打断自己的话。那些信还在他的口袋里。
“我亲爱的阿不思”在她脑中旋转着,在她眼睑下灼烧着。
“我?”格林德沃问,带着一个迷狂的笑容,他溜达到铁栏前,“我怎么了?”
“不许靠近铁栏。”弗里达说,尽可能冷静,她的魔杖对准格林德沃的心脏,“离开铁栏,否则我就给你施咒了。”
“那不会带来任何好处。我清楚你迫不及待地要问了。问吧。”
“你——为什么你要那么做?”
格林德沃再度咧嘴一笑,带有一种强烈的足以撕扯人心的悲痛,和一种与往常一样难以理解的狂喜的恍惚。“啊,你还不知道吗?那我就不会告诉你。你得等待着,靠自己去发现。你虽不是一个灵敏的女孩,却也足够聪明。你会找到答案的。”
“邓布利多……给你的信。”弗里达有些艰难地说。她取出信。
格林德沃只是看着她动作。
“他叫你道利·格雷。”
“他过去就这么叫,有的时候。”格林德沃往后靠在他的床上。他的微笑古怪而甜蜜。“我可以收取我的信吗?”
“他怎么会爱你?”弗里达质问。
“足够简单。”格林德沃回答,“非常简单。爱上一个懂你的人从来都很容易。我的信,弗里达?”
她把信扔进去,信落到了床上。
格林德沃给了她一个天使般的微笑,“你心地真好,弗里达。我相信你已经读过了?那你就应该懂了。”
“我不懂。”她涩涩地说,酸苦的感觉令她哽咽(那绺白头发,往自己脸上泼酸的痛,一排没有尽头的尸体上的纹身编码)。“他怎能——”不,她突然恶意地思考起来。不去问。不问他关于邓布利多的事,不问他为什么一个英雄会爱上如此的恶棍。“不,我永远也不能理解你。在没人能够理解你。”
“你会的。”格林德沃心平气和地说。
弗里达确实明白了,在最终。
康拉德那天迟到了,连格林德沃也注意到这点。在他轻拍他的猫、假装读着英国的报纸——预言家日报的最新的一期的时候。
“他还没来。”格林德沃温和地提醒她,将雪白的卷发甩到脑后。“还没有。”
“不许跟我说话。”弗里达也提醒他,努力保持镇定、冷酷、自然——她什么感受不到,感受不到“我心爱的阿不思”在思绪中的盘绕。
“他不会来了。伏地魔发现了他。”格林德沃饶有兴致地念着这个名字,看到弗里达颤了一下。
“我说过了,不许跟我说话。”
“那好吧,但是,如果我是你,我会赶紧躲到卫生间里。”
她没问原因,尽管她很想知道。
“伏地魔正在找我。他不蠢。他想要圣器。给。带上伍尔弗里克。他不应该去死。”他把猫递出铁栏,弗里达小心翼翼地接过。
外面突然传来爆炸声,以及许多的喊叫声。
弗里达感觉到一阵恐怖的寒意,抬头看大格林德沃正在笑。他蓝绿色的眼睛锁在她脸上。
“现在,”格林德沃说,“是你该躲藏的时候了。让伍尔弗里克保持安静,好好照顾他。他是某个我深爱着的人送我的礼物。”
“你究竟认为会发生什么事?”弗里达严厉地问道。
“我就要死了!”格林德沃呼喊道,用一种孩子告诉整个世界他就要去骑马的语气。“伏地魔会来到这里,询问老魔杖的事。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必知道。伏地魔是个可以预计其行为的恶棍。”格林德沃的笑容加深,“他不懂,永远也不会明白。现在快点离开。如果你给门留一道缝,也许就能听到。伏地魔将会非常愤怒,以至于不会检查每样东西。他粗心大意。他永不可能达到我所达到的成功的高度。”
又一声爆炸。
忽然变得难以思考。她抱起了猫。
“如果你不是为自己这么做,那就为了可怜的伍尔弗里克吧。同样的,别想成为一个英雄,让邓布利多的木偶波特去做。伏地魔走后,去告诉别人。哦,别忘了喂伍尔弗里克。他喜欢追着冰耗子玩里还有,每天早上给他刷洗,不然他会掉毛掉得到处都是。”
“然后扔下你来面对伏地魔?”弗里达蹙眉,“你是个邪恶的杂种,但比起死亡,我宁可看你痛苦地活着。而且我怎么会知道你不会——”
“我不会加入他。”格林德沃回答,听起来收了相当的侮辱。“而且难道他还没有把能对我做的事情都做出来吗?在你改变你的心之前,我就被折磨了数年,女孩,我对此一笑置之。我没有看出这有何不同。”
弗里达踌躇了会儿,而后钻到卫生间里,就在格林德沃的牢室门外。伍尔弗里克仍睡得很熟。弗里达把他藏在抽水马桶的水箱顶部,锁上了隔间的门。她真的不想让伍尔弗里克跑到两个仍活着的最强巫师间的对决中。弗里达给自己施了幻身咒,之后维持卫生间的门微微敞开,从缝里往外看。格林德沃坐在他的床上。
他环顾四周,从床垫下取出那一叠用银缎带束着的信。他带着喜悦的表情读着,然后抽出其中的三封,飞快地把其余的全部烧掉。格林德沃细致地用魔法胶带把剩下的信粘到一起,从头到尾读了起来。
过了片刻,他停下来,抬起了他线条明显、布满皱纹的脸,以便更好地聆听。随即扭头朝窗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花了过多的时间去杀人。”格林德沃朝那个影子说道。“那非常浪费而且毫无必要。你不应该杀任何一个人,除非你绝对需要。”
“而你就在浪费我的时间,老头。”
弗里达颤抖起来。那是恶魔的声音。没有别的方式来描述。而它——它来自一个有铁栏的——曾经有铁栏保护的窗外的影子。但接下来那个影子就露出了真身——
在那个身形转身面对格林德沃之前,弗里达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以及一对鲜红的眼睛。
“请原谅,是谁建立了一个高度成功的全欧洲法西斯政权,并且拥有一个阴尸军团;又是谁,被一个婴儿所打败?”格林德沃微笑,“继续,猜吧,大人(Milord)。多么娇气的名字!为什么不用你自己的?”
伏地魔。是伏地魔。弗里达紧握着她的魔杖,要自己不发出声音。
“你也知道我保留了自己出色的容貌,而你则像是一条蛇。你对自己的鼻子做了什么?”格林德沃的声音几乎称得上哀伤,“人人都应该有个鼻子。你自己把你自己的弄掉了,这很奇怪。阿不思,至少是被别人打歪了。并且从未痊愈过。”
“闭嘴。”伏地魔咆哮道。
“不。”格林德沃说,“我已超过一百一十岁了。我曾统治过全欧洲、印度次大陆、一大片亚洲以及南太平洋。你却只有英国。你还认为你是更加邪恶的霸主吗?”格林德沃显然一心求死,爆发出大笑,“我可以给你一条好的建议。”
“关于——”
“关于统治世界!”
“你可以告诉我老魔杖在哪儿?”
“我可以告诉你,你永远也不可能占领俄国!那里终年寒冷!不会有用的。”
伏地魔冲上前来,抓住了格林德沃的前襟。“老魔杖呢?”
弗里达越过伏地魔的肩膀,看到了格林德沃的笑容。
“我从没拥有过它。”
在伏地魔愤怒的尖叫面前,格林德沃仍在大笑。
“告诉我,不然我就杀了你!”
“杀了我吧,伏地魔,我很高兴去死!但是我的死不会带来你所寻找的东西……有很多东西你不明白。”他现在吃吃笑起来。“不,你永远也不会理解。那就是为什么你将要失败。”他拖长了“失败”这个词,以一种恐怖的歌唱般的声音。
“我有什么不明白的?”伏地魔嘶嘶地说,把他扔到床上,力道足以震碎格林德沃骨瘦如柴的衰老躯体的每节骨头。
“你也不懂我失势的原因。”
“你还有十秒。”
“我投降了。即使我告诉你,你也不会明白的。而那就是你走向死亡的原因。而且对你而言也将非常痛苦。”格林德沃发出一连串响亮的笑声,像钟声一样在石墙间回响。
“你越来越令人讨厌了。”
“你总是威胁得太多,事实上什么也没说。”格林德沃吐出他的假牙,把它作为一个掌上玩偶。
那相当可能是弗里达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最古怪的事情。
“看!”格林德沃愉快地命令他,“这就是你!看看你犯的错误吧。”格林德沃拙劣的模仿伏地魔的蛇一般的声音和英国口音。喀哒喀哒地玩弄着他的假牙,嘶嘶道,“我是伏地魔,我给自己起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称号,为了弥补我根深蒂固的不安全感。我憎恶麻瓜,我憎恶你,所以我要随意杀人来让我的走狗之间滋生不满,而不是以忠诚下属的恐惧来填充他们的思想。是谁需要那些聪颖的好奴才的忠诚——这些奴才知道你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强大的多,他们知道除非是绝对必要否则你绝不会轻易杀死他们,还确切地知道以字母顺序排列的文件管理系统是什么样子,那我就会不断地说,不断地说,不断地说直到——嘭!”
“闭嘴!”伏地魔抬起他的魔杖,他的黑炮在身后翻腾,露出一截苍白细瘦的前臂。“告诉我老魔杖在哪儿,不然我就杀了你!”
“杀了我吧。你不会赢的,你不可能赢的!那根魔杖决不会,永远不会是你的——”
伏地魔挫败地咆哮着,发出一道眩目的绿色闪电。当弗里达通过眨眼驱除走眼前游弋的光斑之后,伏地魔已经走了。格林德沃倒在他的床上,牙齿掉光,牙床微启,构成一个微笑。
弗里达蹑手蹑脚地从卫生间走出来,举着魔杖。伏地魔彻底走了。她不耐地一挥魔杖,开启牢室的铁门,环视四周。牢房内被破坏得很彻底。本世纪最强大也最成功的魔王躺在自己的床上,没有牙齿。弗里达想她也许应该抻直他的袍子,但之后就又看到他手中紧攥的信件。
弗里达慢慢上前,费力地把羊皮纸从他手指中取出。
盖勒特——
伏地魔不仅把复活石变成了一个魂器(足够讽刺的了),他还偷走了斯莱特林的挂坠盒,拉文克劳的王冠、赫奇帕奇的杯子。我怀疑自己能把他们全部照出来。这个任务就交给哈利了。
我赞赏你在那一刻对伏地魔可能有的任何见解,以及你上封信中关于汤姆缺少的鼻子的象征意义的推测。
我时日无多,请尽快回复,且保持条理。
阿不思
我亲爱的阿不思,
你不可以责备我写信时的杂乱无章。你极少给我写信,我必须在要求签保证书的时候尽可能多地练笔。你没有问我的猫的健康状况。我意识到击败伏地魔会有与足够的压力导致记忆的空白,所以我这次原谅你。伍尔弗里克活得很好,他最近已经学会取物了。我把对我的起诉书团成一团扔到牢房的另一边,伍尔弗里克会很好心地把它取回来。他喜欢冰耗子,顺便说,几乎赶得上我了。
针对你的问题:伏地魔被击败是毫无疑问的。他计划得很差劲。他不必要且不经考虑地杀人。他的统治零乱无章令他允许他的追随者杀人时不需理由和命令。想到这种对可能的才华的浪费就令人发怒。我坦白我自己找到了与他的些许相同之处,除了这点——伏地魔认为自己不再是个凡人。他希望得到永生,并因此认定自己超越了所有凡人的见解与价值——而且,正如你所推测的,尤其是爱。
他永远也不会懂得,所有真正的力量都来源于爱。如果我没有爱上你并因此投降的话,我永远也不会在囹圄中终此一生,唯伍尔弗里克做伴。爱将会击败他——而且,从你告诉我的那些有关你的那个叫做斯内普的男孩、以及我所猜测的来看,这是必然的。他不知道当斯内普加入你的时候,他把斯内普逼到何种地步。他永不可能了解斯内普会做什么。你将不得不依赖他,毫无疑问,伏地魔随意杀人的行径将使更多的人奋起反抗。谁也不可能保持平静,当自己所爱之人死去或与死差不多的时候。
伏地魔也是个可怕的模仿小丑。他会尝试我做过的每件事,但,因为他观念上的原则与我不同,也因为他如此执着于杀死每个人,他不可能达到我那样的成功。我不了解他对于麻瓜出身者的恨意何在。一个人身上的魔法证明显然使其于众多普通人中突出,出身并不重要。对出身和背景的关注本身便非常令人恼怒。他完全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错误的细节上。如果你所言属实,他如此骇人的撕裂他的灵魂、将其移植到一些超越基本死亡与道德的东西上的话,那他确实拥有这么做的特权。我认为这令人佩服,如果他对他的统治与他的头脑的浪费不这么令我厌恶的话。无疑,它是一个优秀的人,但爱会成为他垮台的原因,和我一样。更因为他从未感受过爱,也永远不会体验爱。
那是一个非常糟糕的计划。我意识到你要让这个男孩成为牺牲品,并一直如此。他令人吃惊得愚蠢。我知道你说过不要相信报纸,但却允许这些垃圾未受检查地出版?从你告诉我的话来看,他天性善良,却没点脑子。若你一定要他来寻找圣器,你最好让你告诉我的那盒能够理清线索的谨慎的女孩来做。如果你不这么做,结果会很严重。
我爱你,一如既往。
——盖勒特
盖勒特——
谢谢你,我的朋友。我现在得离开了,所以我没有充裕的时间写信。
我有一种预感,所以我,至少把这点写到纸上——你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欢乐,也是最大的悲剧。
我爱你。
阿不思
伍尔弗里克在她读信的时候就已醒了,轻脚走向她。她跪下来搔搔他的小脑袋。好吧,这真是个地狱。比起——比起盖勒特·格林德沃是个翻凡人来说,更奇怪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像盖勒特·格林德沃这样足够古怪的人,也试图成为一位英雄。
弗里达从来都不是个预言好手,但在那一瞬,她突然感觉到一道强大的闪光,那不是一个梦,也不是一段记忆——
浓雾盘旋在火车站周围。在那里,一个老人坐在长椅上,擦净他的镜片。一列鸣笛的火车刺破了寂静。与此同时,浓雾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是盖勒特·格林德沃,弯腰驼背,没有牙齿,他雪白的鬈发与浓雾相融。弗里达回头看坐在长椅上的那个老人,他突然之间恢复了青春——他的头发是亮棕色,飘逸过肩;他面颊光洁,明亮的蓝眸在镜框后闪光,架着眼镜的鼻梁完好无损。弗里达再回头,看到格林德沃也突然变成了在她非常年幼的时候再图片和宣传海报上看到的年轻男子。他实际上容光焕发,金色的鬈发衬托出一张明丽喜悦的脸,他站直了身子,身体柔软,四肢灵活。
“你来晚了。”另一个男子说,双臂交叉,穿着一件旧样式的修改版麻瓜衣服和一件深蓝长袍。
“伏地魔滔滔不绝,”格林德沃回答,咧嘴一笑,令他突然之间变得难以形容的英俊,“而且我还有……还有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他偿还。”一个停顿,两人相视微笑,就像他们外表所表现的那样是个笨拙的少年一般。
“你躲避我。”格林德沃唐突地说。
“你会责备我吗?”
格林德沃摇摇头,“绝不会,阿不思。”
邓布利多哀伤地笑了,“谢谢你,我对此有些害怕,以及……你所遭受的所有——”
“我们都有要忍受的痛苦,”格林德沃说,带着一种狼一样的笑容,“我得比你的要沉重得多,我想。但,话又说回来,我们都要承担着责任,我得更显而易见而已。能重新获得我的牙齿真是美好。衰老是多么可怕。”停顿一下,“我知道你说过我们不可能回到过去,但……”她停下来,困惑地皱眉,“也许我们仍可以……试图重新开始。”
邓布利多微笑着,弗里达意识到邓布利多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想当俊逸。“我总是相信有第二次机会的,盖勒特。”
他们的手缠绕在一起,成为一体,一个不可分割的圆,之后,消失于浓雾中。
想想看,盖勒特·格林德沃毕竟有个弱点。坏人也从不像他们外表看上去的那样邪恶。而英雄——
她的思绪下意识回避了这个问题。
世界仍需要英雄,需要没有人格缺陷的人来告诉他们,一切安好——是不是?
人们是否——人们是否真的需要知道真相?
人们是否需要知道,邓布利多之所以战胜了盖勒特只是因为后者太过深爱他能不忍杀他?人们是否需要知道,最终,格林德沃也试图拯救世界?也许最后,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关于拯救的故事。每人需要听一个堕落英雄的故事。
弗里达看着信。有时,了解到每个人都不过是凡人,实在很难。
她把信攒成一团,任其掉到地板上。这或许是个糟糕的决定,但却是以前屡次三番做过的,以后也将多次这么做。人性曾多次被其自身所救——而且,弗里达想,这就轮到某个意识到人性的人来决定如何、为何、何时来拯救它。有那么一刻,她想到了格林德沃青年营教授的教条课程;当教授以古怪的神情告诉弗里达她的父母平安无事的时候,再教育营仅仅像是个悠闲的假期,真的。弗里达环顾整间牢室。
这里再无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她过会儿会命人来烧毁一切。
“过来,伍尔弗里克。”弗里达说,而后强迫自己往前走。她让自己坚强地面对即将看到的可怕骇人的屠杀场面。所有这些,不是为何比再教育营、比格林德沃青年营更糟——即使格林德沃结果是个……唔,是个凡人。毕竟,她意识到所有这些人、所有她的下属都为其而死仍是件恐怖的事。
伍尔弗里克在羊皮纸团掉到窗外之前抓住了它,他叼着它,尾巴在身后骄傲地抽甩着,跳到了格林德沃的大腿上。
初升的旭日柔软了格林德沃的微笑;而且,当伍尔弗里克把纸团放到他蜷曲的手掌上时,盖勒特的微笑,似乎比黎明更为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