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生物管理局》霜未

20、20高手

　　僵尸的自愈能力强大得惊人，短短几天工夫，路璐的伤口已经结膜，她把胶布撕掉了，并不对世界隐讳这凸出皮肉的白骨。

　　僵尸的伤口愈合后不会重生新肉，而是在外层结出薄薄的布满瘢痕的膜状组织，就像给骷髅骨架蒙上了一层透明的塑料薄膜。嘴唇开合，骷髅连带塑料薄膜都随之动作，而且还是半边的，活生生一副恐怖电影里外星人的实验品，人类怎么可能不把他们视为异类呢？

　　“彭彬能判死刑吗？”璐璐问。

　　关玮让许之铭先坐，回身去关隔离墙。“判不判死刑是法庭的事，你还是操心你自己的事吧。”

　　璐璐顺着她的动作望向墙外，正好冯敏和师瑶押着“伏地魔”往另一间审讯室走，外头几个僵尸规规矩矩地坐成一排，看样子是等着审问。她探头想看得更清楚些，隔离墙已经升上来挡住了视线。

　　她看着关玮，“别把他们扯进来，我自己干的，自己担。”

　　“扯不扯进来，那要取决于你。”关玮在许之铭身旁坐下，“我们根据你的供述，亲自验证了炸|药的检测水平。别说隔着鞋，就算隔着铁皮，那仪器都滴滴叫。”

　　“可能你们人品不好。”

　　如果路璐说不知道，关玮兴许还有耐心和她周旋一会，她撂出这么一句，就是明明白白地说：我知道，但我就是不说。

　　关玮也不客气了，“你交不交待，我们都能查得出来。外头那些，还有宿舍那些，大不了挨个过一遍，我们不怕麻烦。你想当独行侠客？对不起了，没资格。”

　　关玮这剂药下得对症，路璐沉默了一会，口气有所松动，“你们人类不是很懂得审时度势、见好就收吗？关警官，我佩服你，所以给你一句忠告，追根究底对你有害无益。”

　　关玮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然后做出倾听的姿态，“现在可以说了吗？”

　　“见好就收”那一套，在她关玮这，不值一哂。

　　路璐叹了口气，权衡良久后，提出个条件，“如果彭彬判了死刑，我再说。”

　　“你这是在要挟警察？”

　　“不是。”路璐一字一顿地说：“杀人本来就应该偿命。”

　　比起彭彬，路璐才是那块真正难啃的骨头。

　　等肖恩回来，关玮问什么时候开庭，肖恩说：“你开玩笑呢吧，杀个僵尸还为她开庭，连法律条文都没有怎么开，要不是案子影响大，就连现在这快速裁决的待遇都混不上呢。”

　　关玮听得头疼。

　　据她所知，国内还没有因人类故意杀害僵尸而判处死刑的先例，而且一旦决定进入快速裁决，基本就定下了案子的基调，最多1年有期徒刑。

　　距离路璐的要求差得远哪。

　　如果她拒不交待，是不是能从其他僵尸身上审出有用的线索，关玮不是很有把握。这一天的审讯，当问起炸|药来源时，所有从犯都推给了路璐，那异口同声的样子，和之前编造谎言时如出一辙。

　　如果路璐在撒谎，那么她是何时、从何处得到的炸|药？还有没有私自藏匿？

　　而如果她没有撒谎……那么案件的性质就完全改变了。

　　假设她确实采用了某种方法能够从爆破现场偷出炸|药，躲过检测仪的检查，岂不意味着其他僵尸也可以？如果每个僵尸的手中都藏有炸|药……

　　关玮想起那些笼子间里蝼蚁般的僵尸，一千多个僵尸，就是一千多个炸|药源哪！

　　她觉得设备房闷得慌，出去披星戴月地跑了两圈，出一身透汗，这才痛快了点。

　　回来的时候碰见正要下班的许之铭，一副文艺青年范儿，倚在墙边45度角仰望天空。说实话，双营的天没什么好看，污染严重，天上总像是被哪只黑手罩住似的，看不透亮。

　　“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老一副伤春悲秋的样儿。”关玮走过来。

　　许之铭示意她看周边，“今天上午那些人都撤了。”

　　“不是好事，说明他们去进攻别的堡垒了。”

　　并不是每个堡垒都像她一样刀枪不入的。

　　“你觉得，彭彬能被判死刑吗？”

　　关玮一听这个问题就头大，“路璐是个亡命徒，你跟她一般见识？谁说杀人一定要偿命？而且他杀的还是个僵尸！”

　　“你忙吧。”许之铭冷着脸经过她身边，走出两步，又停下，似乎不吐不快，转身对她的背影说：“我不认为杀僵尸一定要偿命，只希望凶手都能得到公平的审判，因为对于灵魂来说，人类和僵尸没有任何不同。”

　　关玮脚步一顿，回头望时，人已经走远了，憧憧灯影下，只有一个踽踽独行的身影。

　　怪不得现在年轻人谈恋爱不测星座改测三观了，三观不合真要命啊！

　　回到设备房，只有魏澜一个人，保持着万年不变的微电宅男姿态。

　　“其他人呢？”

　　“冯姐出去打电话了，肖恩和师瑶吃饭去了。”

　　关玮心说，你确定是吃饭，不是人约黄昏后？

　　“你让我查的这个，”他打开光屏，调出一个满是代码的页面，“这是许之铭今天所有的操作记录、使用的命令，看完了。”

　　关玮看到页面上有许多标注，“有问题？”

　　“问题大了。”

　　关玮心里一沉。

　　魏澜接着说：“这一手微电技术出神入化，要是一个僵尸语翻译随随便便都这种水平，异管局可以取消技术处了。”

　　关玮气得赏了他一个大白眼，说话别大喘气行不行！

　　“你看这，”魏澜指着几条标注说：“这种代码很少见，刚开始我没看懂，后来才搞明白，是‘精灵’病毒变种的一部分核心代码……”

　　“啊？他植入了病毒？”

　　魏澜无语了三秒，“警校的微电课真是你自己考过的吗？”

　　关玮理直气壮，“我就没过啊！”

　　魏澜：“……”

　　要是换成别人，他早一脚踹出去了，可谁让关小白是他顶头上司呢。

　　他以对待奖金最大的耐心解释，“病毒也是代码组成的，优秀的病毒其实包含着高超的编程技术，许之铭思路巧妙，采用‘精灵’的核心技术，延缓自毁程序的内部计时功能，使程序……这也听不懂？简单说吧，他是利用病毒去解码程序……”

　　关玮一拍面板，“懂了！以毒攻毒！”

　　魏澜一头黑线，“差……不多吧。延缓……以毒攻毒以后，就开始对症下药，他的指令非常精准、简洁，思路清晰敏捷，没有一个字母的冗余。普通的程序员也不是做不到，但要经过反复修改，可许之铭是一次到位的，而且是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

　　他有点惋惜，“从代码上看，他马上就能完成破解了，只差几秒，要是早几秒钟接手就好了。”

　　关玮点点头，看来许小帅哥是真的倾尽全力在帮助他们。“他水平比你怎么样？”

　　“这不废话吗？他一个人可以团灭整个技术处！”

　　双营虽然地处偏僻，又是个僵尸窝，人才寥寥，但技术处可是全异管局学历最高的部门，有好几个硕士呢，就算魏澜说话夸张，许之铭的水准怎么也值个博士后了。

　　一个博士后来给僵尸当翻译，闲得长毛了吗？

　　关玮自我安慰道：“许之铭这个翻译也只是个兼职，人家专业干什么的跟咱们没关系，你别到处瞎叨叨啊。”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八卦？”魏澜凉飕飕地说：“我只是友情提醒一下，以后别在微电里存你跟别的男人的亲密照，不然你俩在一起了，他秒秒钟就能黑进去。”

　　关玮：“这么厉害……”

　　等等！从来也没有亲密照啊！

　　关玮大脑温度有点高，没听清魏澜在身后说了句什么，就随口应了一声，七晕八素地钻睡袋去了。

　　魏澜把身上的零碎卸掉，爬上了面板壳。其他人睡觉都打地铺，他不方便，面板壳跟床差不多高，他想在这上头将就几夜。

　　可他没打算睡觉，打开微电查许之铭的档案。特调处的普通警察只能登录僵尸数据库，想进人类数据库只有宋朴有权限。他看看时间，都这个点了，宋处肯定睡了，就输入了宋朴的账号和密码。

　　宋朴大概不知道，他的账号和密码在特调处早就不是秘密了。

　　魏澜刚登录数据库，就听见大门吱呀一声，毕竟是做贼心虚，他一巴掌就把光屏拍到了面板上，结果动作太大，把警徽带到了地上。

　　回来的是肖恩和师瑶，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门，和魏澜打了招呼。师瑶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坐在面板壳上。

　　等两人去洗漱休息了，魏澜才准备下“床”去捡警徽，刚要掀开盖在腿上的警服，师瑶不知从哪冒了出来，“魏哥，你是不是没拿睡袋呀？”

　　魏澜反射性地捂住了腿，几乎是恼羞成怒，“谁让你出来的！”

　　师瑶愣住，“关……关组长安排我今天夜里值班……”

　　“我从来不和别人一起值班。”

　　师瑶没听关玮说安排了魏澜，“可关组长……”

　　魏澜只想让她快走，口不择言地说：“你是觉得马屁拍得不够？还是我抢你功了？”

　　师瑶咬着唇，脸色十分难看。

　　魏澜咳了一声，这时候特别想有个消息撤销功能就好了。他酝酿了一会，刚想开口，师瑶一声不吭地走了。

　　魏澜干坐了片刻，才想起警徽还在地上，再次掀开警服，结果师瑶又从睡袋里钻了出来。

　　魏澜迅疾无比地盖上腿，“有完没完！”

　　师瑶抱着个薄毯往这边走，“我是想……”

　　“你脑子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有话站那说，站远点。”

　　师瑶好像脑子真不好使，被骂过还不长记性，热情洋溢地往前凑，都快走到面板壳这了，魏澜突然炸锅，“站住！我让你站住！滚回去！”

　　师瑶的笑容凝固了。

　　肖恩被吵醒了，从睡袋出来，把魏澜臭骂了一通，转身安慰师瑶，“他就那狗脾气，甭理他。”牵着她往回走。

　　师瑶松开他，把手里的薄毯挂在通讯机上，低着头回屋了。

　　肖恩气哼哼地把毛毯扔魏澜头上，“冻死你才好呢！”

　　魏澜其实并不冷，可不知为什么，他没把这条薄毯丢开。呆呆地在黑暗里坐了一会，轻轻地抖开来，盖在了身上。

　　第二天早上，师瑶拉开睡袋时发现，薄毯放在旁边，叠得整整齐齐。

　　魏澜早就起床了，听见动静，从光屏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师瑶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犹豫片刻，抱起薄毯走过来，没敢走近，只放在稍远处的折叠凳上，自己默默地走开了。

　　“喂！”

　　师瑶吓得一哆嗦，不知道又触犯了魏澜的哪条禁忌，准备接受狂风暴雨的洗礼。

　　出乎意料的是，魏澜把手边的一个大塑料袋往前推了推，“早餐。”

　　魏澜起得早，趁着没人围追堵截先去买了早餐，等今天彭彬的判决一下来，地下城恐怕要把他们扫地出门了。

　　师瑶像个快乐的小蜜蜂，按照套餐上的名字勤勤恳恳地把每个人的那份送到了手里。关玮一拿到手，立刻抗议，“魏小二你给我出来！蛋白……粥炖鸡蛋？什么鬼玩意？我昨天订的麻辣小龙虾味馅饼呢？”

　　师瑶正给路璐送生肉片，闻言以为自己发错了，连隔离墙都没顾上关，赶紧小跑过来核对名字，结果发现别人都是重口味馅饼，只有她和关玮是“小清新”。

　　“鸡蛋有营养，”冯敏替魏澜解释，“再说你烧伤不是还没好么，吃辛辣的不好。”

　　师瑶从来没有得到过特殊待遇，顿时美滋滋的，跟关玮说：“魏哥多细心啊！”

　　魏澜眼观鼻鼻观心地啃馅饼。

　　关玮：一个鸡蛋就把你收买了，鸡蛋钱还是昨晚上我转给魏小二的！哼！

　　那点烧伤对她都不算事，“小清新”才是摧残。环视一圈，见许之铭一如既往地搞绝食，就把他的馅饼抢了过来。

　　“地下城怎么停工了？”一整夜没觉出地震，她居然有点不习惯了。

　　许之铭说：“今天是《异生物权利协约》的正式投票日，怕僵尸出乱子，市里下通知停工一天。”

　　关玮这才想起这档事，心想市里肯定大戒严，全体警员都得出动，特调处人手不够，估计宋处得亲自出马坐镇现场了。她正打算吃完馅饼打个电话问问需不需要她这边派人过去，宋朴的电话就到了。

　　“……需要几个？……全组！？……不是，案子还没结哪！”

　　九组的几个人听出关玮语气不对，都停下嘴里的早餐，连路璐都望了过来。

　　关玮摆手让他们继续吃，自己快步走到门外，“嫌犯虽然逮捕了，可这案子还有疑点啊！……除了香烟炸|弹，还有炸|药也没弄清楚哪，如果路璐手里还有炸|药呢？如果其他僵尸也有炸|药呢？宋处，您不想看见整个双营变成炸|药包吧？”

　　那边停顿片刻，说：“先撤回来，回来也能查。”

　　关玮试着争取，“不需要整组撤离吧？我派两个……三个人！三个人回去支……”

　　宋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撤组吧，回来当面说——没有商量，这是命令！局长当面跟我说的，你们要是不回来，他亲自去接！你想坐局长专车？”

　　在关玮印象里，宋处虽然头发少，但骨头硬，站得直，老刑侦了，凡事都以案件为先，不是个遇到丁点困难就畏首畏尾的人。

　　局里发生了什么事，连处长都顶不住了？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半途撤组，之前也遇到过，但那都是短期内难以侦破的悬案。而这次，眼看就要见着曙光了，为什么强制撤离？她忽然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忧惧感。

　　忧惧什么？也许只有这平静得异乎寻常的地下城才能告诉她答案。

　　身后轻轻的敲门声将她的思绪唤回。她转过身，见许之铭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站在门边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关玮一挑眉。

　　“我不是偷听啊，只是担心……”他轻轻咬了下唇，大概刚才的说法太外露，他换了种表达，“……你是不是被批评了？其实责任在我，你不用替我背锅。”

　　他以为宋处是为光盘？关玮笑了，“要是一个光盘我都搞不定那我白担组长这个头衔了。”

　　屋里四个人一个僵尸都在等她，她却没有立刻回去，反而和许之铭一左一右靠在门边，吹着燥热的夏风。

　　不撤是不行的，但她又着实不想空手而归。

　　许之铭想问问为什么撤组，犹豫了下，没开口。

　　“光盘的事，不用放在心上。魏澜说你水平远在他之上，要是你都搞不定，他就更不行了。”

　　许之铭苦笑，“我总是自以为是，其实无能为力，什么也挽回不了。”他的肩膀有点塌下去了，整个人好像有一种和他这个青春洋溢的年龄完全不相称的、深深的无力感。

　　关玮能够从一个血字洞悉受害者的心理，却不得不承认，自第一眼见到许之铭，她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个男人。

　　她试探道：“既然大学学的是IT，为什么要干翻译呢？”

　　“我没上过大学。”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