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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魏国公世子爷是个死脑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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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轩帝猜忌武将,稍有留心朝政的人皆知。
魏国公府徐家有一种雕王,金钩白头青翅,日速八千里,木箭竹箭俱不能伤。牠们本来是蒙兀可汗的护身雕,当年徐老太爷先魏国公从蒙兀夺来五对,世代繁殖。不知是中原水土不同,还是训雕人太过厉害,过了两三代,竟然青出于蓝,因其别树一帜,与当年的蒙兀护身凋已相去甚远,便起了名曰「北青战雕」。
徐家虽得宝雕却也不藏私,北青战凋在军中大量繁殖,时至今日已是大申通用战雕,除了圣上批准的武将、都指挥使和按察使外,私养者一律以叛国罪处置。虽然数量大幅增加,拥有战雕的人也多了,但雕王始终在徐家。青雕变成军事专用,除了要传报军事消息或有事上奏长泰帝,徐家不敢动用。但不要紧,还有角雕、勐雕、花雕、小花皂雕、鹰、灵鸽徐家是百年武将世家,世袭魏国公之爵,各式的优良的信鸟不会少。但徐家通通不用。
徐家不得圣心,蒙兀之事他们看出不妥不愿出战,就被推到风浪尖尖上。于是,徐家少将以迎吐蕃圣女之命被赶到松州,徐太后的生母徐老夫人也负气跟去,只有徐老爷留在京中。但半年过去,谁也不曾看到他们试图通消息,老的每日送经念佛,少的乖乖待在小军卫,好像那两婆孙就真的断了一切京城的事。
那些想看徐家衰败的文官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却不知——
从京城到松州,战雕要三天,太后见众贵女的事用了七天。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但徐老夫人总能得到消息。
四大丫鬟中的和春、和秋刚刚进去伺候完老夫人淨脸更衣,和冬后腿就端来一碗消暑的莲子汤。连麽麽是徐周氏的陪嫁,年事已高,刚刚在小间睡着,此时已被吵醒,随和夏进房。
佛香满溢,解秽流芬,神安乐闻,信心之使。老夫人习惯点佛香入睡,但近来天气闷老夫人胃口不佳,和春进来便捻熄了塔香,和秋也把窗全部打开。然后四人各执一把半人高的摺扇,站在香炉边对着窗使劲地扇,如是者换了几次方位,待连麽麽表示浓香都散了,和春才重新掀起床帐。
老夫人刚刚午睡起床,习惯了多年来晨昏定省,这时也才是未时,散了浓香还是没有胃口。和冬见此便把莲子汤端到外间温着,和夏则是拿起美人拳帮徐周氏搥背。
待她靠近了,老夫人才闻到和夏身上淡淡果香,清新爽利,似是梨子香。
「这暑天湿热,用惯了的龟甲香、檀香都有点太腻了,奴婢见此香闻着像青梨一般,酸甜开胃,看老夫人您觉得如何?」松州不似京城炎热,也不像京城乾爽,虽然是七月天,仍像春天一般,怪潮湿的,平时的香用着都觉得太浓,薰得倒人胃口。
连麽麽肯定是准了才敢如此,老夫人也觉得这香确实清淡,闻着爽利,不闹胃口,便点头赞了。
和春正举起大蒲扇帮徐周氏扇凉,此时也说:「丁芙各自寻了我们姐妹四人,说自己家是种菜守果园的,她自小对香有兴趣,便想办法讨了一些方子自己鑽研去,这就是她自己写的、製的。」
和夏放下美人拳,从腰间拿出一个金锁凋兰花红木盒子,里面有一块香印饼,又取出一张写上做法的方子。
那香饼扁扁的凹凸不平,颜色不好看,形状也不咋的,像真是丁芙自己做的。而木盒没有衬上梨花香而凋上兰花,内里复着蓝色布,看样子是颇新的首饰盒子凑来搭的。至于那方子并不是四大丫鬟的字,写了中楷,算得上端正。
徐周氏看着这些,也不拒绝,静静地等她们继续说下去。
这四大丫鬟都是家生子、当年陪嫁的女儿,跟了徐老夫人十多年的,十一、二岁就凑在一起叫春夏秋冬。和春跟和冬嫁了老夫人的随行管事,和秋本来外嫁了却后来守寡便回来伺候,和夏则是嫁了小户人家做妻后,前夫娶小妾,和夏一气之下便跟那家人义绝,回来徐家。因为四姐妹一起长大,感情甚笃,纵然都三十岁了,也有为人妻的,还是避免和秋、和夏尴尬,依照以前做姑娘的称呼。
和秋仔细摆弄着徐老夫人乱了的床榻,道:「丁芙本要送奴婢各种香方子,奴婢没有收。」
「她也要送什麽珠子、髮绳、绣帕呢!」和夏调皮地瞟了和秋一眼,这个榆木疙瘩!就不会慢慢来麽?咱们什麽葫芦卖什麽药,老夫人精着呢!
就是老夫人知道咱们要做什麽,倒不如直说,少浪费时间。和秋眨眨眼睛。
和秋也喜欢弄香,和夏则是爱打扮的,这些礼都准备得没错。老夫人换了个姿势,仍然坐得端端正正的,享受地半眯着眼睛,让和夏捶肩膀。
和夏嘟嘟嘴,却不再挑拨下去了,看了眼一脸促狭的和春,又忍不住笑开。
连麽麽没好气地看着这四个大龄丫鬟,老夫人生活作息严谨,求她处理大小事都会在她午睡醒后的时间,不然晨晚都在念经抄经,实在不好打搅,便也不浪费时间,禀告得到的消息:「老夫人,管家来说了,这年得了八十箩桑葚、桃子、枇杷、樱桃等水果,依照以往都是分到大军卫、镇西军、各位老将军别院上的,今年如何分配还得看老夫人安排。」大军卫就是松州军卫,镇西军是老魏国公当年一手栽培的精良军队。
今年有老魏国公夫人和魏国公世子爷在,自然要老夫人作主了。
「从果园裡分四十六箩到大军卫,二十七箩都送到镇西军、各老将军府上。送半箩到萧二郎下榻的地方,也先送半箩到军卫给宇非,这东西存不得久,快快嚐鲜是正理。」徐老夫人抓住镇西军里重要的人物、老部下的子孙等交代了一番,又根据诸位老将军别院上有什麽人说明了要送什麽,未了又说,「就说是宇非那孩子安排的就行。」
丫鬟们个个暗自咋舌,佩服得不行,老夫人几十年长住京城,竟然连老部下子孙、老管家的口味、习惯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这两天怎不见萧二那孩子?又到哪儿下榻去了?」提起了渭南王二公子,老夫人禁不住要关心几句,顿了顿又说,「西方的大户、酒馆都与魏国公府有点交情,都派人去打点一二。我等下写信给镇西军几个武将大家的接头,让他们也跟北部四支说说,萧二若是跑去北部也不会受委屈。」北部四支昔日就是镇北军,也是老魏国公的老部下。
丫鬟们交换了一番眼神,手心手背都是肉,谁都不敢告诉老夫人徐少将军与萧二前阵子又吵了一架,世子爷已经把渭南王二公子的东西全都扔了出府
因为她们的遭遇,大家都让着和夏跟和秋,和夏是个性子彪辣又是四人中最貌美的,老夫人更喜欢一些。见姐妹们都不知道怎麽说才好,和夏笑道:「邝老参谋的儿子和蒋骑兵长都邀萧二公子到府上呢,只是二公子都没有应下,现在留宿于阳明馆。」
这些老部下都是重义念情的,萧二却怕连累他们,徐老夫人心裡微苦,叹道:「委屈了那孩子了,老渭南王的血脉都是顶好的孩子。」
和冬此时端了莲子汤回来,众丫鬟鬆了口气。老夫人这阵子胃口不好,和夏是唯一衣裙上薰了香的,虽然是微香,和夏还是把美人拳给了和春,抢在连麽麽前头应话要出去告知管家,不敢误了徐老夫人胃口。老夫人正觉得室内闷,一行人又移到花榭去。
松州天气果然不似京城,阴阴凉凉的,在室外极舒服。
这麽一来,和冬又重新温着莲子汤,和秋在一旁煎茶,和春则捧了几个三角碧绿琉璃盘,盛了其他府上送来的果子。
老夫人喝了两口茶才要喝那甜汤,和冬往汤裡加了两管珍珠粉,又用放上小糖盒,老夫人爱甜,可以随时加糖。
丫鬟正仔细地服侍着徐周氏喝上半碗,不苟言笑的徐少将军竟然踏着流星步来了。
少年正背手稳步走来,一身公服穿得英伟挺拔,盘领右衽绯色袍小独科花花样,犀腰带,青革袜皂靴,朗声问:「听说祖母找孩儿,不知是何事?」身后跟了个小厮,不见平时近身的婢女。
听这话,照理说应该就是下人在送果子时误传,徐少将军以为老夫人得到京中消息急着找他,来不及换衣服就从公事中赶来。
若是这样,按骑马速度时间也对得上只是这松州将军别府是老魏国公还没有封公侯,甚至大申还没有立国之前买下的,并没有按从一品大员的规格来建,不过前厅四间六架,中堂四间七架,后堂五间六架,不大也不气派,但徐家人口简单,住下来又舒适,便没有理会这些。她们坐在外间有少说已有三、四盏茶的时间,有人策马回府总会有声音吧而且去办这事的是和夏,四大丫鬟各有性格,但办事是一等一的好,怎麽会传错话?
丫鬟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忍住不去看他的衣袍。她们四个眼睛毒跑到老夫人前告状,想不到转个头就得到证实了,狐媚子也好,没有去军卫也罢,老夫人在,这时候什麽都不知道最好。
老夫人搁下碗,不等爱孙过来就满心欢喜地迎了过去。和秋反应快,倒了两杯茶,捧着茶盘跟上。
徐宇非可能是赶路急了,俊面微红,稍稍犹疑,一连喝了三杯茶,脸上的红才褪了一点。他头髮整齐用紫玉簪简单攒起,两鬓流着汗,额上也黏了两根头髮,衣袍看起来却很清爽,鞶革的结没有收起,看着没有什麽,但其实根本不能这样去骑马。
「还是小孩子麽?就是想跟你说说话,也不必这麽急的。」徐周氏禁俊不住,笑他小孩心性,递上帕子让嫡长孙擦汗,说得好像真的在等他。和春递上两条湿了冰水的帕子,见世子爷脸上过分的潮红一点一点地平復,又递上一条乾帕子给他擦乾。
他方面高鼻,轮廓硬朗,这脸一红把平日的菱角都磨去不少,倒像个风流贵少年,还不知要迷倒多少小娘子,可惜这儿连丫鬟都老得能做他母亲。
「就是两婆孙来说些话的事儿,来来来!」徐老夫人握着爱孙的手上了花榭,不愿孙子受丫鬟们暗自打量猜忖,看了连麽麽一眼,「先来吃点果子,松州养人,连果子都长得特别好。」
连麽麽心领神会,细心垫了几个锦杌,三大丫鬟围着花榭退开十步,身子向外,徐宇非也向小厮打了个手势。徐周氏看着那腋下、胸前、后背全湿透了的小厮气喘喘地快步离开,认得这是平日在军卫服侍的不假,若有所思。
连麽麽重新煎了茶,挑了香气浓的八仙,须臾茶香便扑鼻而至,冲淡了别的气味,徐老夫人闻着这香觉得舒服了些。当然也只有连麽麽知道。
徐宇非一贯正襟危坐,脸上的狼狈已平復许多,还是觉得舌乾口渴,将桌上的果子挑了几个来嚐,觉得新鲜,许是心情不错,随口问道:「孩儿听说『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怎麽来了半年还是没嚐到松州的合江荔枝?」
「今年的荔枝沾了王家的毒,明面上谁都惹不起。」老夫人提起这事,眼眉一挑,颇有些高深莫测。
暗地裡就难说了,断了别人的财路能有什麽好事?徐老夫人看不起王家好歹也是千年世家,曾经还是八大门阀之一,称雄一方的,就是前朝科举兴起沉寂了百年,这一靠仕途復兴,竟就像暴发户一样,没了分寸。王家老家在南方,这几代越发向京中靠拢了,难道就忘记南方富贾的财力和手段麽?那些富可敌国的南方豪贾,老夫人就不相信王家以前没有得到过他们的帮助。
现在得势就过桥拆板,这种白眼狼就算《大申律》治不了罪,也会令跟随他们的人心寒。徐老夫人摸摸手腕上的佛珠,想起前内阁首相方言史被门生背叛的下场,等着看王家的因果。魏国公府名下的荔枝全都送给南方豪强「雪中送炭」,别的大户这年也不敢打着自家的名号去卖。老夫人不计较这点钱,这事是王家自作孽,前有锦衣卫,后有南方富贾,怎样也得掉一官半职。
老夫人思量万千,徐宇非却不过随口问一句,明显半点不知道因由,不打算深究,便不开口了。
这事不过刚刚发生,徐家被人盯得紧,不知道荔枝的事情有可原,但这态度徐周氏眉头一皱,心下疑惑。荔枝的事确实不必魏国公府插手,因为这样所以爱孙也觉得不必理了?
徐老夫人看到他腰得笔直,一副武将不言政的模样,像极老魏国公那些木讷的老部下,心里咯噔一跳。宇儿从小就托了老魏国公五大部下来教,他的父亲徐澜,也就是现在的魏国公则是老魏国公亲自教的。徐澜政事、军事上都有一等一的实力和手段,但是宇儿难道真的要自己操心了?
武将不言政,后宫不干政,若真如此别说徐家怎麽死都不知道,先皇驾崩之时没有徐太后怕也改朝换代了。
老夫人又试着问了几句,徐宇非还是这般冷冷淡淡的,那样子好像老夫人在跟他说妇孺八卦一样,脸绷得老紧,目不斜视,一个眼神不给。他从小跟着一班老古董,跟祖母最多接触也就是这半年,但他有自己官职,老夫人又忙诵经唸佛,那麽久也只一起商量过护国佛经的事。而且那事情直接跟徐家、镇西军,甚至会否出征有关。所以其他事他就觉得事不关己了?徐家在政治漩涡中心,三代单传的世子对政事一窍不通简直是死穴。要不是那些老部下都是绝对的忠心不二,连老夫人都怕要怀疑了。
这样可使不得。
老夫人觉得要马上跟孙儿的老煳涂义父们搞清楚,到底他们是怎麽教育的?老夫人认为自己必须知道个底,才可以慢慢把孙儿一点点重新培育,魏国公府这里没有养士,论权术看来还是让北四支,昔日镇北军的人来比较靠谱,但又未免太过张扬拍着爱孙的头,笑眯眯谈起家常的老魏国公夫人心思几句话间就转了千百圈。
在松州就自己亲自来教,先传消息给京中的当现任魏国公的儿子,让徐澜挑一些政治能手养着,没有好的就从北四□□儿借!
徐周氏毅然拍板,马上就想要付诸行动,便先不说太后见贵女的事,聊几句就暗示自己乏了。
徐宇非到这里也看出祖母并非有要事找他,心中有愧,他与祖母不亲,做事一向觉得只需要跟父亲、义父们交代,毕竟自祖父老魏国公去世,祖母就一心侍奉佛祖。在印象中,徐周氏是养尊处优的贵夫人,见到他总是笑咪咪的一脸慈爱。
少将军犹疑再三,还是不忍欺骗祖母,一咬牙便要说清楚:「孩儿荒唐......」
一句还没说完,徐周氏便递上一瓣削好的甜桃,像没有听见似的打断:「你这个孩子顽皮,见祖母穿公服做什麽?让军卫里的人见了,还不知要多急。哪个上锋这样的?还要不要人放例假了!好不容易就这六、七天。」
......原来祖母知道。
今天确实是例假,这阵子军卫更戊不必常去,就派了小厮和耳目在军中候着。突然传来消息说军卫来了府中的人。良辰美景何奈天?那时候徐少将军正与丫鬟厮溷,一急就乱了,特意重新梳头更衣赶来。其实也不是有心欺骗,就是不小心换错了公服,刚刚又与丫鬟在一起,算是白日宣淫,实在荒唐......
徐周氏见他脸上又绯红一片,牙咬得咯咯作响,英眉拧在一起。明明尴尬得想逃,还是要君子坦荡荡的摸样,眼睛钁铄盯着自己就是这幅德行!十足那班老顽固。
该知道的老夫人什麽都知道,难以启齿的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什麽丁芙什麽婢女,徐家这种事虽然不曾发生,但放给和春、和冬这些把自己家事管得头头是道的,一张手就捏死几个。现在老夫人最担心的不是这个啊!
别人道徐家俱出忠胆义臣,这不算假,但两代魏国公隻手包揽大申军权,把守九大重镇的镇西军五大巨头和北四支全部以国公府马首是瞻,连镇北军分裂成北四支,也赶着把最有潜力的后辈送到魏国公部下培训,人称撑天老松的郑首相再不满其独大也不得不承认:「失徐家我朝无大将用。」这样的半手江山的魏国公父子,绝不可能是迂腐的死脑筋。
徐宇非的话很快在和夏那边得到证实,但少将军不正常的脸红和梨子香还是不单纯。正如刚刚所说的,老夫人也半点没有放鬆,一口气就给镇西军五大巨头的接头写了几封信。
是狐媚子惹的祸。众丫鬟坚持。
自己的孙子自己教。老夫人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