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列颠的黄昏》井中奇人

5、Chapter 5

　　顾之青和加文简单的道别。她转过身走开的时候，加文还靠在墙壁上，默默的看着她的背影离开。

　　忙碌的后台此时空荡荡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工作人员在清理衣服和道具。后天的大秀已经把邀请函全部发出去了，到时候本地的有名媒体几乎都会到访，还有来自各国的时尚圈人士。

　　顾之青往后台里边走着，看着正央的空地上还拥簇着一行人，站在最中央的就是弗朗西斯，此刻他的金发在刺眼的灯光下好像更加醒目了，衬得他微微稚气的脸庞更加精致。站在他旁边的像是他的经纪人和工作人员，此刻正在对他嘱咐着什么。他也看见了走进来的顾之青，一双深邃淡色的眼睛盯着顾之青缓缓移动的身影。

　　顾之青恍然之间对上了弗朗西斯的眼睛，他似乎听不到身边的人对他说了些什么，一只手插在裤口袋里，也不和他们对话，直直孤傲的站在中央。只是他的眼睛穿过这些人遥遥地望着顾之青，好像周边的声音只是刺耳的噪音，他一点也不在意身边的这群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顾之青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她感觉到这个少年似乎有意无意的在找寻她的身影，刚才在后台忙碌的时候，她也偶尔撞到过这个少年偷偷观察她的目光，只是他很好的掩饰过去了，让顾之青觉得自己只是多虑了。

　　顾之青不理会他的目光，将挂在衣架上的包拿起，然后对清理衣服的玛丽说：“今天就麻烦你们把衣服清点好，然后好生的保存在仓库里。忙完了就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玛丽笑了笑：“好的，那明天见！”

　　顾之青和玛丽道过别，然后离开了秀场。她的车停在了不远处的车库里，天色已经很沉了，如今的街道已不似白天那般车水马龙，路上行人寥寥。她环抱住自己想要抵御住夜里的寒气，然而作用并不大，只得一路小跑然后冲进了车库，尔后在一隅的角落里发现了自己的白色奥迪，立马低头钻了进去，开往不远处的郊区。

　　伦敦这个城市除了物价贵，房价贵，天气不好，其他都还算让人满意，比如总是能一眼瞥到的秃头和胖子，又比如那沉淀在不列颠悠久历史里成长的少年，虽然没有老一辈那样古典庄重，但总会给你出乎意料的惊喜。刚刚对着顾之青疾驰的奥迪竖中指的一伙中学生就让无聊的顾之青顿时神清气爽，虽然他们的荒诞笑声更加让人印象深刻，依旧荡漾在顾之青轰隆一声留下的汽车尾气里。

　　顾之青拖着笨重的身子打开家门，整个房子的灯是亮着的，看来苏妹已经回来了。苏妹是她的大学室友，她们以前在伦敦市城区中心租了一套两人房间的Condo，然而这种小套房已经不能满足她们两的日常需求，很快她们就找到了伦敦郊区外的一间大House。这套独立的小别墅上下两层，有三个独立卫生间，四个房间，还拥有超大空间装修得体的地下室，对于事业刚刚起色的两人来说，简直是最适合不过的选择了。

　　虽然这种独立House比起Condo来说，价格上贵了不少，顾之青和苏妹却非常满意。一则她们都可以拥有独立的生活空间，超大的客厅还可以用作娱乐区，生活休闲皆不误；二则，顾之青可以将其中的一个房间改造成自己的工作室，平时用来作图和服装的裁剪打版。而多出来的房间就可以给苏妹堆放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她的东西总是乱糟糟的，又多又乱，一个房间根本不够给她放东西。

　　苏妹此刻正吃着香蕉从楼梯上走下来，见到顾之青在门廊处换鞋子，高兴地叫唤起来：“大设计师回来啦！”

　　顾之青“哗啦”一声把自己的包丢到门廊的椅子上，然后三两步走到客厅，躺倒在了松软宽阔的大沙发上：“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呀？”

　　苏妹刚刚卸下妆的脸还透着几分水汽，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她穿着白色吊带裙，靠着顾之青坐下：“我们老板今天放我的假，我就不去了。你可不知道我们老板多烦人，明明说好后天放两天假，他突然就反悔了，说今天给我们休假一天，后天就不放假了。”

　　“什么？还可以这样？”

　　苏妹不满意的咂巴嘴：“这可不是嘛！你别提他了，提他我就来劲，要不是看在薪水尚可，我真想辞职不干了！”

　　苏妹本科学的是商科，目前正在一个华人老板那做房产经纪人，她那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加上甜甜的嘴，似乎就有蛊惑人心的作用，只要让她说话，她就可以把客户哄的一愣一愣的。因此，她的资历虽然尚浅，她的业绩却如同火箭窜天般直线上升，在众多同行中脱颖而出，很快成为了这个地区领头的经理人。

　　苏妹这人平时看着迷迷糊糊的，说话也是时常颠三倒四，可是做起事来却麻利干练，有时候顾之青都自叹不如。苏妹的学习天赋一般般，在学校里成绩也不突出，可是她吃得了苦，做得了别人不敢做的事情，所以她现在的薪水比她同班出来的同学都要高，甚至比本地人混得还要如鱼得水。

　　这种待遇并不是一朝一夕的成就。苏妹刚毕业的时候，每日风雨无阻的去参加各种宣讲会，了解当地土地房产的交易信息。为了寻找潜在客户，她还自费弄了一个宣传网站，甚至投资了一家网红运营公司造势宣传。虽然苏妹的学习成绩一般般，可她却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人脉，她找了几个当地的专业律师，从各种复杂的税收政策里压低土地的出让成本，甚至自己投资房地产，倒卖二手房，逐渐建立起如今庞大的客户关系网。

　　有的时候，顾之青都怀疑她有三头六臂，她怎么可能每天都完成别人做不完的工作呢？

　　苏妹的工作量比做设计的顾之青还要可怕，但她每天依旧活力十足，好似一个永远不放电的电池。或许也正是因为她这种昂然积极的状态，才更加得到客户的信任。谁又放心把自己的钱投给一个每天垂头丧气的人？

　　顾之青瘫倒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顶那盏熠熠生辉的水晶吊灯，一时无言。苏妹把吃完的香蕉皮随手往茶几上一扔，然后身子往后一仰学着顾之青的样子开始打盹。家里没有垃圾桶只有院子里的大分类垃圾筒，因此，顾之青和苏妹每周都会请清洁公司的人来做垃圾分类，顺便清理卫生。这么大一个房子，她们两打扫起来真的会累个半死。

　　苏妹用脚踹了踹顾之青：“青青，你吃饭了没有呀，冰箱里还剩了一些我做的意面，你要不要吃一点？”

　　顾之青有气无力的回答：“我不吃了，我在秀场吃了可多的三明治，吃撑我了。今天整个彩排乱成一团，我真的怀疑大秀那天能不能安全落幕。”

　　“不会的，你那么厉害，大秀一定会安全成功的完成的。要不是那天我要上班，我一定去支持你！”

　　顾之青听到苏妹的鼓励心里暖洋洋的，在伦敦的这些年里，虽然很多的朋友来来往往，有的不再徘徊在这座老城市里，有的甚至忽的消失无迹可寻，但苏妹一直都陪在她的身边。她们一起上大学，一起租房子，还有现在一起留在伦敦工作。顾之青很庆幸自己能够遇到苏妹，她们脾性相投，又有着相同的目标，她们同是不喜欢随波逐流的人，势在为自己闯下一片天地。

　　苏妹比顾之青早来伦敦一年，早已拿下绿卡，因为工作的原因，她已经在考虑移民。顾之青又何尝没有犹豫过，一个年轻女性加上外国人的身份，她会比更多同行更早摸到天花板。如果不是班森，她根本没有可能走到现在管理层的位置。因为班森是特别的，他不介意你的出身，你的种族，你的性别，他需要的只是你的能力和才华。

　　班森的高压管理和锋利性格，让许多曾经与A&C风雨同舟的设计师们纷纷离开另觅东家，但是顾之青坚持下来了，她和班森的性格有着不明显的相似性。他们同样执拗和不服输。只不过顾之青更加内卷，外在平静踏实，内在汹涌锐利；而班森则是锋芒毕露，毒辣犀利。

　　顾之青向来听从班森的指令，哪怕他的任务再难再不可思议，她也会想尽办法完成。如果换做她的大师姐尤杜拉，她一定不会如此容易妥协。她会先和班森据理力争计划的可行性，然后再在设计里灌输自己的理念，有的时候班森会很开心她的创新，有的时候班森会不满生气。就算他们两发生再大的争执，顾之青都见怪不怪了。

　　尤杜拉对顾之青谈不上什么友好，她经常挑剔顾之青的设计，有时候甚至将顾之青绣了许久的刺绣样品丢弃一旁，哪怕这是原本就在设计图样里的。顾之青也不与她争吵，她将自己的刺绣品收好，然后送给另一位设计师。

　　好几次，尤杜拉的设计都被她送刺绣品的设计师比下去了。尤杜拉也因此与班森的嫌隙更大，因为她总觉得自己的设计是最棒的，连班森的意见也不听。顾之青这些年拿过大大小小的奖项无数，国际金奖有过一次，银奖两次，铜奖六七次。明明是可以获奖的设计，尤杜拉却因为不喜欢顾之青给她的成品署名，因此也百般理由不接受她的设计。这些方案都是班森认可的，可尤杜拉因为自己的偏执，最后错失很多机会。

　　班森把顾之青丢给尤杜拉，其实本意在让她打磨顾之青，也帮助她在A&C里立足。A&C作为一个刚刚踏进奢侈品圈子里的设计师品牌，对设计师的需求是巨大的。而尤杜拉显然不喜欢新来的设计师们，她总与她们合不来，也总是单打独斗不接受合作的项目。

　　顾之青跟着尤杜拉工作，学到最多的就是学会和合作设计师磨合。因为她看了太多尤杜拉的事例，她每次都会被别人抱团的力量逼得节节败退。班森虽然很欣赏尤杜拉的才华，也很顾忌她刚愎自用的性格，因此不让她负责大的项目。尤杜拉觉得班森在轻视她，明明是同门出来的设计师，班森好像更喜欢格丽榭尔达(Griselda)，她总是能够担任主设计师，也总是陪着班森出席各种时尚晚会和派对。

　　顾之青却不是这样想的，她能够感觉到班森偏爱尤杜拉，这种偏爱不能说出口，但却实实在在刻在他的行为里。如果换做是格丽榭尔达妄自修改班森的设计，他一定会大动肝火，撕毁她的设计；但如果是尤杜拉这么做，他没准会很开心。

　　苏妹拍了拍顾之青，她能够感受到顾之青的愁绪，她出声问：“青青，我能和你商量一件事吗？”

　　顾之青反问：“什么事呀，你弄得这么正式的样子。”

　　苏妹笑一笑，然后解释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青青你看，我的那个房间不是空着的嘛。我今天把杂物都收拾到地下室去了，因此觉得那个房间空荡荡的。咱们这个房子不是有三个独立厕所嘛，所以，住三个人应该没有问题。”

　　顾之青差不多知道了苏妹想说什么，她反问：“你想找合租？”

　　苏妹点点头：“咱们这个房子真的挺贵的，我知道你不介意，可是我最近的业务一般般，觉得住这个房子稍微有些吃力，不如我们把另外一个房间租出去？”

　　顾之青很惊讶苏妹突然想找室友。其实那个房间算是苏妹的，因为她已经用了两个房间了，苏妹有权处置另外一个房间。顾之青虽然有些抗拒，但依旧答应了苏妹：“行，如果你想租出去就租出去吧，但一定要找一个靠谱的室友，比如爱干净和生活健康。千万不能找那些酗酒吸毒的人，也不能找那些总是把朋友带回来开派对的人。”

　　“你放心吧，如果我找不到靠谱的人，我就不租了，我可不想为了那么一点房租就降低咱们的生活品质。”

　　顾之青轻轻一笑：“那行，我相信你，反正你出租之前和我商量一下就行。”

　　“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