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列颠的黄昏》井中奇人

4、Chapter 4

　　顾之青听出来了加文话语里夹杂的情绪，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时候，顾之青还在读大二，英语远没有现在这样娴熟自如。她的父母早年离异，幼年时她被法院判给了母亲，尔后就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她的妈妈从事服装贸易生意，平时非常忙，很少照看她，她是被家里的保姆阿姨照顾长大的。虽然平时不缺钱，可是一向节省过来的妈妈却不会给她基本生活费之外的钱。于是乎，大二那年，带着锻炼自己的想法，她从网上看到了一个摄影兼职，便投简历去了。

　　顾之青第一次来到加文的工作室时，其实非常的紧张，她的手里一直捏着一份作品集，作品集的塑料封皮上还偷偷地留下了她惴惴不安的痕迹。她的英语只能应付平时的日常交流，在上课的时候还明显吃力。冷漠的伦敦人不会因为你是新来的学生而对你假以辞色，相反，在做小组作业时，如果你流露出一丝费劲的姿态很有可能就被本地学生给排斥在外了。因此，这么多年来，顾之青用着一种几乎变态的毅力学习英文。

　　而当加文给她开门时，她的紧张到达了顶峰，甚至忘记打招呼，还是加文首先说：“Hi.”

　　加文给顾之青的第一印象并不像现在这么和蔼可亲。那个时候的加文才25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和三个好友，莱尔德(Laird)、兰德尔(Randall)和沃尔顿(Walton)一起经营着这个影视工作室。虽然是四个人的合资营业，但很少看见他们四个同时出现在工作室里，他们平日里都错开值日，除非有什么大的拍摄计划才会聚集在一起。而那时的加文远没有如今这般成熟刚毅，却充斥着无尽的活力和冲劲儿。

　　他留着一头齐肩的黑发，头上戴着一个古驰的运动头带，微微卷曲的头发被攘在了脑后，衬得他的五官特别明朗锋利。他的打扮非常干练，身上穿着拉夫劳伦的Logo背心，一件红白相间的运动短裤，脚上踩着一双半长的棒球袜，还有一双耐克的运动球鞋。此刻他的头上还滴着汗，可能才刚刚运动完回来。如果不是他出声那口醇厚的英国口音，顾之青恐怕会以为他是意大利人。

　　他的黑发和修剪好的胡子让他莫名的带着南欧的风情，比起凯尔特人粗糙的长相，他的五官特别精致但却赋有男性的张力，一点都不会感觉他过于女性化，只不过他那长年累月蹉跎的打扮，让他少了几分过于醒目的气质。

　　此时的顾之青很紧张，加文却面无表情让人琢磨不透，他稍微让了让身子让顾之青走了进来。工作室并不算大，除了一个用于拍摄搭的棚子，旁边就是沙发和一个大吧台，还有冰箱和厨具，另外侧边还有两间房，里面有床和其他家具，不过都被他们塞满了杂物。

　　加文指了指吧台边上的沙发：“你先坐吧。”

　　顾之青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加文走向吧台。吧台上都是他堆放的摄影器材，各种焦距的变焦镜头，还有一些昂贵的定焦头，另外还有两个拆开的三脚架和云台等七七八八的物件。

　　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玻璃杯子，然后用咖啡机给顾之青做了一杯热咖啡，随后端了过来放在了顾之青面前的茶几上。

　　顾之青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汉子，心里有些忐忑。这个人真的好高呀，最少得187了吧。她穿着一双运动鞋，才岌岌齐到他的下巴。加文拿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了顾之青的对面，他看见顾之青带着一些文件，便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顾之青随即反应过来，将手里的作品集递给了加文：“这是我的履历和作品集，里面有我拍的照片和画的画。”

　　加文一声不吭的拿过顾之青的文件，随即翻阅起来。他似乎看得很认真，浓密纤长的睫毛不时微微颤动，只不过冷静的姿态让顾之青莫名其妙的紧张。他不时翻过一页，依旧不发表任何评论。

　　看完后，他将文件还给了顾之青。顾之青拿回文件，看着他，他却悠然自得的喝了一口咖啡，然后随意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顾之青微微踌躇，然后回答：“中国来的，目前在XX艺术大学读服装设计。”

　　“那你应该会修照片和视频？LR、PS、PR和AE应该都熟悉吧？“

　　顾之青点点头：“一般PS用的比较多。”

　　加文对顾之青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他好像只是为了随便找一个人凑凑数，他指了指那个摄影棚：“我需要有人帮我布置一下灯光和协助摄影，平时帮我处理一下后期。还希望你能够星期六全天在这，其余时间就随意些，你可以下午或者晚上来。”

　　顾之青听闻这个安排，心里自然高兴的不得了，这个兼职薪水还不错，而且并不要求她工作日也按时来，这样她就不会耽误学校里的课程，也有时间完成自己的课程作业。顾之青应承道：“没有问题。”

　　话毕，加文起身去侧边的一个房间里弄来了两份文件。这些文件似乎是刚刚打好的，拿到顾之青的手里还透着热气。加文已经签好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文件递给了顾之青：“如果你的签证没有问题，就签下你的名字吧。我们不雇佣非法劳工，因此还请你注意自己的工作时间，不要超过规定的时长。文件一式两份，另一份你拿回家。”

　　英国对留学生打工有着严苛的限制，每周都有限定的时长。就读于高等教育及以上的学生可以适当放宽时长，但也绝对不是可以随便打工的，一旦超过规定的时长，很有可能被撤销签证从而遣返。

　　顾之青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找到了一份兼职工作，她拿起加文给她找的笔欣喜又惶恐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加文给了她一片这个工作室的钥匙，然后让她自己熟悉一下工作室的环境。他的话不太多，表情也不太多，因此，顾之青总觉得他不太好让人接近。

　　大概有两周的时间，顾之青和加文都是以一种平行时空的状态工作的，大家仅仅关注自己手里的工作，与对方的交流并不多，但也不会有什么争执。两个人明明呆在一个房间里，但好像总有一堵无形的墙壁隔开他们的磁场。

　　顾之青平时就给加文修修图片，或者帮拍摄的模特小姐姐们举一举打光板。偶尔他们会出去拍广告，但次数比较少。说实话，顾之青总觉得加文找她当助理是亏本的，因为她时而碰到加文其他几个合作伙伴，他们总是很利索的就摆好了摄影器材，也能够扛得起笨重的摄像机。

　　可是顾之青就不同了，她那双五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别说抬起一架摄像机，偶尔背着轨道都很吃力，更不用说斯坦尼康这等大机器。加文倒也从来不说什么，也不抱怨她这等不“中用”。顾之青给他拿摄像机时，流露出一些难色，他只一声不吭的从顾之青手里将摄像机抢过来，单手就拎起来扛到肩膀上。

　　顾之青住在学校附近，离加文的摄影工作室比较远，因此星期六通勤的时候就比较幸苦了。她得很早很早的起来，也来不及吃早饭。加文的工作室里会经常放一些水果，多是香蕉或者梨子之类的，偶尔会买一些苹果。于是乎，她就会在星期六的早上吃很多的水果，加文注意到了这一点，便问她：“你没有吃早餐吗？”

　　顾之青如实回答：“嗯。太早了，来不及吃。”

　　加文便没有说话了。开始，顾之青觉得他肯定是嫌弃自己吃太多了，还有一些不好意思。可是第二次早上再去的时候，他的吧台上摆了很多的面包。加文也不多解释什么，就对顾之青说：“这里有面包，你饿了就吃吧。”

　　顾之青这才恍惚怀疑，加文是不是特地给自己去买早餐了呀？她也不敢直接问加文，总觉得她一定是太自作多情了。加文咋看起来像一个凶猛的糙汉子，但其实非常的细心。他观察到工作室的水果篮里总是没有苹果，因为苹果都被顾之青挑出来吃完了。他下一次去杂货店的时候，就会买一袋满满的苹果。尔后，工作室里的水果就从香蕉和梨子变成了常年的苹果，虽然他经常会换着花样买水果，但是绝对不会忘记买苹果。

　　顾之青很长一段时间才察觉到这位铁汉的细腻柔情。

　　说实话，加文买的面包实在是不便宜，大多都是法棍，单个标价就要8到9磅，可谓是面包里的贵族了。但是法棍又冷又硬，吃起来味同嚼蜡，顾之青也不便挑剔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了，况且还那么贵。

　　加文见顾之青总拿法棍泡咖啡喝，对顾之青的饮食习惯表示嫌弃，话是这样说，他却买了一些新的果酱堆在柜子里，可是顾之青也从来没吃过。后来，顾之青发现加文也会在星期六和她一起吃早餐了，她早上来到工作室，发现吧台上有两份三明治，是加文现做的。

　　“有一个是你的。”

　　顾之青这才惊觉，她居然有三明治当早餐吃了。她心里特别的高兴，但只是淡淡的对加文说：“谢谢阿。”

　　加文从来也不接受顾之青的道谢，他总是忙着自己的事，对顾之青的各种礼貌回复置若罔闻。所以有时候顾之青回想这段时光，就打心底里觉得，加文聘用她一定是亏本了。毕竟，她什么重活也没有做过，不用搬很重的机器，也不用早到晚退，还吃得那么好。偶尔出外景，自己的东西多了，加文还帮她背包拿东西，这简直是神仙一般的待遇。

　　可能也是得益于加文的亲和，他也不拿老板等头衔要求顾之青做这做那，向来都是随意随心的，顾之青的胆子就渐渐地大了起来，平常喜欢拿加文开玩笑，说他长得老气，一点都不像25岁的小伙子。

　　加文也不生气，每次谈到这个话题就说：“长相和年纪都是不重要的东西，年轻时长得再好看也是会老的，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在意这些，老了也就不会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顾之青算是看透加文了，他虽然长得高大健壮，那样的具有威胁性，但本人却是一只暖暖的大金毛。他平时不喜欢说话，只是因为他的性格里夹带着几分天然呆，而不是故作高冷。他也不会吸烟酗酒，更别说跟着身边的狐朋狗友□□滥交之类的，平日里除了运动就是工作，生活状态十分健康。这一点，文彦和他实在差太多。

　　顾之青有时候在想，如果文彦那时多陪陪自己，她也就不会认识加文了。文彦和她是高中同学，高考后同来英国求学。然而，文彦来到英国后和高中时的样子不再相似。他逐渐迷恋起奢侈品和车，总是买很多昂贵的鞋子，也从父母哪里央求到一台全新的保时捷。平时下课了就和一群朋友去酒吧，周末总是开很多的派对。她总是联系不到文彦，偶尔和他一起去图书馆，他也是心不在焉十分不乐意。

　　初来英国的顾之青英语一般般，朋友也很少，课业的压力让她几乎陷入抑郁。她希望文彦多陪陪自己，可是他总是有自己的借口。久而久之，顾之青也就放弃了求文彦帮忙的想法。她变得更加独立和努力，几乎天天泡在画室里，有时间了就跟着学长学姐们去参加一轮又一轮的时装周。她努力的向时装周里有名设计师们推销自己的作品，参加各种比赛，然后求得各种实习的机会。

　　也就是这些经历，给她后来求职A&C留下了宝贵的财富。班森开始对她并没有很在意，最早一年，她就跟着尤杜拉(Eudora)到处跑场做一些无关紧要的设计，平时就是伺候一些高定客户。尤杜拉是班森的得意学生，可是说是关门大弟子，在A&C里威望的很高。也是由于常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地位，她突然请职离开，让班森大受打击。可这也给了顾之青一个机会，她紧紧握住了这个机会，接替了尤杜拉的工作，然后任劳任怨的在A&C里摸爬滚打好几年，直到成为一名独立设计师。回望这些年，她也付出了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