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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2 正事私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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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府令拜访萧护,心中确有自己的私心。朝中众臣对萧护虽多有鄙夷暗恨之意,但其人以一手辅佐今上从大逆废储之子到平反雪冤问鼎至尊之功,受到器重宠爱之程度,却是有目共睹的。京畿府令乃是先皇时便在任的老臣,天子脚下非富即贵,他一个四品官吏如何总领皇城事务,靠的就是这份万事留后路的八面玲珑。如今案件开审,先客客气气地去拜见萧护,表明自己公事公办的态度,这样就算日后不可避免地让这位上官感到不快,却也不至于真的得罪于他。
这厢萧护接到京畿府令拜访求见的拜帖,心中有数,适时作出惊讶的样子,还带着宋衍亲自迎接,甫一见面,还没等京畿府令开口见礼,便抱拳道:“陈大人拱卫京城安危可谓日理万机,何事值得大人亲自跑一趟将军府,可是我这里出了什么毛贼?”
京畿府令见萧护言语间一派轻松自在,甚至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好奇,似乎并不知道长渠命案,却也并不敢就此信以为真,只当是一句客套话,当下便也拱手道:“大将军,下官此来,是向您禀告一桩命案。”萧护不动声色,只等下文,宋衍适时皱眉道:“京城的命案自有大人您审理,与将军何干?”
京畿府令回过神来,惊觉萧护虽然身份贵重,却已经是案件的重要嫌疑人,自己这样的态度,大有讨好萧护私通消息之嫌。大将军府乃皇帝下旨建造,府中说不好就有皇帝的耳目,自己这样的态度若是传到皇帝耳中,萧护虽得到皇帝器重,可帝王心思深沉似海......念及此,京畿府令不由得心中一颤,于是清了清嗓子,再开口,便是客客气气公事公办的语气:“大将军,今日长渠之上发生一桩命案,牵涉贵府,下官职责所在,近日或将请府上卫属家丁过京畿府问询,还请大将军见谅,近日贵府众人请勿离开建阳城。”
这“贵府众人”自然不包括萧护本人,他既然已经与宋衍商定偷看笔录再找线索,京畿府令来访完全是个意外。听京畿府长史将案情粗略讲了一遍,与宋衍所说的并无出入,沉吟半晌,道:“陈大人,虽说此案同萧某有关,可萧某确实一无所知,陈大人能将案情告知,萧某感激不尽。只是,萧某尚有一疑问,望大人解惑。”
听见萧护如此客气的语气,却偏偏带着万事笃定的漫不经心,想到眼前这位如此年纪便官至正一品武将,再想到关于他在平定涂州之乱时的那个隐晦传说,京畿府令只觉周身如坠寒潭,忙惶恐道:“大将军折煞下官了,大人但讲无妨,下官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护从侍茶丫鬟的手中接过茶杯,啜了一口,放回杯托上时发出一声叮铃的轻响,就像敲在人心上:“陈大人可千万慎言,如今您可是主审官,萧某不过是案件的嫌疑人。”
京畿府令只觉脸上发烫,背上却出了薄薄一层冷汗,正诺诺不知如何回话时,萧护接着道:“陈大人,韩家小姐的尸身可有仵作检查过?大人也知道,长渠的篷船都是小船,两船相撞力道有限,且以韩小姐的身份,当时应坐在篷帐之内,若说是因篷船相撞溺湖......”
京畿府令听到此处,已明白萧护话中未竟之意,亦觉十分有理。自己最初听闻此案时,便觉得有何处似乎透着怪异,却未得要领,此时萧护的话不异于醍醐灌顶:查验案情的差役回报的是“太常寺家的小姐被篷船撞入湖中溺亡”,可是两船相撞的力道,真的能将人从船里抛入湖中?
“大将军的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下官心中已经有了查问方向。”若说之前京畿府令面对萧护,惶恐有之,谄媚有之,走个过场为自己留条后路有之,直到现在才真正有些敬服。再想到萧护的出身门第,心里也涌起万千感慨,不过片刻便回到正题,站起身拱手道:“今日叨扰大将军多时,下官也当告辞了。虽说单凭案情无法撇开大将军府,但也请大将军宽心,下官食君之禄,必当忠君之事,大将军乃陛下第一爱重的股肱重臣,必不会使大将军身受不白之冤。”因着之前的那点敬服,这席话说的颇为动情,且颇为冠冕堂皇,连一旁立着的宋衍也不禁挑了挑眉毛,露出鄙夷神色。
萧护倒是声色未动,客套寒暄几句便吩咐管家送客。
宋衍目送客人远去,耸耸肩道:“这位陈大人倒还真是个八面玲珑的妙人。”萧护摇摇头:“老实说,我还真是同情他。你想想,京城就这么大,站在天香楼往下泼一盆水,浇到的十有八九非富即贵。他总领京畿事务,却只是个从四品的官位,每天都得对着上官家的纨绔子弟和鹰犬爪牙照章办事。”
“你还同情他,再不想办法找到突破口,他就该把这烂摊子转给大理寺,你就等着那帮老顽固兴高采烈的请你这位大将军过堂吧。”宋衍见他嘴上说着同情,眼里却莫名闪着兴奋的光芒,不得不出声提醒。
“怕什么,不是说过了一切按兵不动,等笔录出来再说。方才我已经提醒过陈大人查问的方向,现在真凶在暗,我等在明,打探消息太过频繁,只会徒使人生疑。”
话虽这么说,宋衍却还是对他漫不经心的态度不以为然:“可是将军,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你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你刚才也说过,凶手可能另有目的,而我们现在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抓到。”
萧护摇摇头:“善达,依我看来,是你太过小题大做才是,一面将军府的标旗就让你乱了阵脚。单凭这一个物证,就算是大理寺也无法直接针对我立案,只能是垂询案情。京畿府令不愿得罪我和太常寺卿,想尽早将案情做大,好脱手给大理寺,才这样兴师动众的来拜访,为的就是让我们乱。可是你静下心来好生想想,就算最后凶手计策无双,一应证据令我无从辩解,但没有杀人动机,游湖的亦非我本人,到最后也只能算是一宗意外。比过失杀人更重上千百倍的罪名,我不也一样担过来了?太平了这两年,这点小打小闹就让你慌成这样?”
宋衍心里越发着急,看来萧护始终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终于下定决心明说道:“从前我们跟着他谋事,他还未曾坐上这高位,且那些事,皆因是他默许,而如今他是东鄞的皇帝,他有帝王的心术与考虑,他登基不久,正需要稳定安抚百官,太常寺卿三代鸿儒,又是出身论道堂,在文人学子之中颇有地位,万一......”
萧护似是不悦,皱眉打断道:“善达,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这里虽然是我的府邸,却更是陛下敕造的大将军府,你虽为我的好友副将,却更是东鄞的左军将军,是陛下的臣子。以后,不要这样妄议君上。”
除了战场之上,宋衍鲜少见萧护如此严肃神色,心里微叹,“靖之,我刚才只是一时着急,并没有指责陛下的意思,这样的话,以后也不会再提,你放心。”
萧护见他一脸歉疚,连称呼也换成他的字,知他所言非虚,朗朗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你也不必过于着急,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嘛。当年我任代相之时颁行的新律已经慢慢走上正轨,冤案见年减少。你看,做好事还是有好报的,这不就轮到我自己了?”
宋衍听他提及往事,心里黯然更盛,面上却跟着笑道:“是。大将军文韬武略,不似我等一介武夫,善达佩服。”
萧护并没有忽略宋衍心中的黯然,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那么,宋武夫,你既然觉得我漫不经心太过托大,那就去为我奔走奔走,办几件事吧。”见宋衍向前倾了倾表示聆听,接着吩咐道:“明日,派你营里可靠的人,去查查这几件事......”
宋衍想了想,旋即明白过来。这几件事虽说乍一听同案件并无太大关系,可若是尽数调查清楚,还是可以隐隐看出整件案子的轮廓,刚好暗合萧护曾说的,凶手的目的,不在案件本身,而是借此疑案抽丝剥茧。这才恍悟,萧护虽面上漫不经心,心中却必定经过千万考量,方才能做出如此严密的分析与对策。
萧护说完正事,正好瞥见侍茶的丫头低头退出去,似是想起什么,兴致勃勃地对宋衍道:“说起来,还有一个月阿云就要及笄了,我私下问过她,这丫头平日里看着爽朗不羁,也不知是否因在京城待了两年,且年纪见长,偏偏对这事总是害羞的很,扭扭捏捏我看着也不忍心,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可不能欺负我妹子。”
宋衍放下心来,本准备回自己院子休整片刻便派人去办事,听见萧护半是调笑半是询问,当即也不隐瞒,爽朗道:“末将怎么敢欺负大将军的妹子,若是大将军肯将卿云许配给末将,末将一定会好好待她!”
“阿云失怙失恃,我忝为兄长,也算是能够做主,既然你们二人都同意这门婚事,我会尽快向皇上上奏,请他为你们赐婚。”
谈及婚事,总算是冲淡了之前凝重的气氛。萧护所说向皇帝上奏,并不是指宋衍的婚事必须得到皇帝首肯。这桩婚事中,宋衍为正三品左军将军,卿云是将门忠烈之后,且将以正一品大将军之妹的身份出嫁,可宋衍本是孤儿,大将军府既无长辈,又无主母,大婚之时无长辈主婚,有失礼节。若是皇帝赐婚,便可由皇室宗亲里福寿双全之人,特别受器重的臣子甚至可由天子亲自主婚。
宋衍心下感激,抱拳道:“大将军,靖之,多谢!”
萧护不过一笑:“一个是我兄弟,一个是我妹妹,不必言谢。”一路从战场血火里扶持拼杀的宋衍自不必说。而卿云,那样一个本该父母双全无忧无虑的女孩,为了她,便是将自己性命赔出去,也不足以弥补她万一。
因为,他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