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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欲盖弥彰 ...


  •   齐治平撂下电话,掐腰站在窗前,面容凝重。

      窗外起了风。寒气卷起楼下松动的冬青叶子,堪堪从窗前掠过,仿佛杯中无数次冲泡过的茶叶,起落浮沉,身不由己。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齐治平回身看了一眼来电提示,划开接听:“云飞。”电话那头阒静非常,只有一个声音清亮地传入耳中,“小叔,人找着了,有空来一趟吧。”

      网/上/信/息的源头禾苗也通过技术室的人在查,但至今毫无音信,齐云飞能这么快找到人,着实出乎齐治平的意料:“行,我这就过去。”他当即应下,习惯性地看了眼时间,快速穿衣出门。

      秦楠此时正从食堂回来,见齐治平头也不回地擦肩而过,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提起手里的袋子叫道:“齐队,你的饭!”

      回答他的是同那人背影一样简明利落的话语:“不吃了。”

      从警队驱车赶到永济公司只需十五分钟。齐云飞打电话前顺手接的一杯热水还没凉透,那人就已经携着凉风推开房门:“人呢?”

      齐云飞笑笑,也不着急回答:“我说小叔,你可真是人民好公仆啊,我妈给你打电话都没见你这么利索过。”

      齐治平只比齐云飞大三四岁,打小一起长大名,义上是叔侄,但说像兄弟也不为过。只是从他执意丢下家族企业选择警察的职业,而齐云飞被迫放弃钟爱的专业替母分忧时,无形的隔阂就在两人之间树立起来。而血脉里相同的因子让他们又是一样的骄傲,谁都不肯先低头,竟自此别扭了许多年。

      齐治平对他的冷嘲热讽早已习惯,但抱手倚在桌边,看着齐云飞咽下一口热水,顺手合上手边蓝皮企划,不紧不慢地出声答道:“隔壁会议室。周斌,二十四,迅浪网记。”

      齐治平目光不动,依旧盯着眼前的人:“确定是源头?”

      “最早发消息的就是他。” 齐云飞点点头,起身走出两步,见齐治平并没有跟上去的意思,不禁停下脚步,递去一个眼神,“怎么,不打算审审?”

      齐治平没有吱声。他一边思忖,一边不自觉地曲起食指在肘腕上虚扣着:“不急,先把信息源给我看看。”

      第一时间的新闻已经被后续报道覆盖,但通过站内检索依然可以快速查找到。新闻上传时间为二月六日七点二十一分,全文五百一十八字,文章内容被无数次截取转载,倒让人觉得每一句话都似曾相识。

      齐治平匆匆浏览过一遍,在嘴角勾起一个戏谑的笑容:“走吧,去会会那小子。”

      会议室紧挨着齐云飞的办公室,平顶一排灯具亮起,整个空间都显得宽敞明亮、熠熠生辉。厅室当中放着一张长条桌,中心摆满花卉,外层铺有墨绿色台绒桌布,周围一圈靠背椅,不多不少刚好二十把。一个二十出头、穿花格上衣的年轻男子正坐在当头一张椅子上,双手无意识地揉搓着桌布,显然待得并不踏实。

      齐治平故意清清嗓子,在他斜对面拖出一把椅子坐下:“周斌是吧,记者?”

      男子扯了扯嘴角,算是默认,片刻后又生硬地补充道:“网记。”

      齐治平笑了:“没证啊。”

      “没证不代表不能当记者!”似被戳到痛处,男子一个激灵从椅背上弹坐起来,目光径直射向对侧的齐治平。然而不多时,他便在对视中败下阵来,垂头支吾道:“你,你是警察?”

      “有证的。”齐治平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来,上身往椅背一靠,掏出本子在他眼前晃了两下,旋即收回兜里,“顾宁的案子是你第一个报道的?”

      “怎么了,警察也不能干涉新闻自由啊!”男子显然毫无底气,却仍旧伸长脖子强自争辩。

      齐治平也不回应,干晾了那男子一会儿,方才悠悠说道:“就是想问问,你怎么知道那里会有新闻啊。”

      “当记者必须有新闻敏感度。”

      “哦。”齐治平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你看见抓人过程了?”

      “我碰上围观了,再加上目击者的描述……有问题吗?”

      “那就是没亲眼看见了。”齐治平毫不给面子地总结了一句,停顿少许,突然转移话题道问道,“你们抢新闻发稿速度肯定很快吧,一遍成?”

      一提这个问题,男子立马精神起来,后背挺得笔直,语气里也带上几分洋洋自得的腔调:“那是,我可以在事件发生十五分钟内发出新闻。”

      齐治平配合地赞扬:“厉害啊,打字速度多快?”

      男子挺起胸膛,有些洋洋得意:“一百二。”

      “每分钟一百二十字。”齐治平点头重复了一遍,突然沉下脸色,厉声说道,“伤者抬上车的时候我刚好看了下表,七点十八分。事发现场是条死胡同,最先赶到的是周围特警,之后才是围观群众。你的新闻总计五百一十八字,纯打字也要四分多,而网站记录的发稿时间是七点二十一分,仅仅过去三分钟——你说你是恰好碰上的,你觉得我信吗?”

      男子撇了撇嘴,似乎还想狡辩,但齐治平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一句方落,紧接着又补充道:“你是记者,知道前一阵的系列杀人案吧。”他有意停顿了一下,似想让周斌更好地咀嚼出话中的意味,“我今天就告诉你,二月六号那天我们就是在追杀人犯,你一个网记能提前知道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会有事发生——说明什么?”

      这话齐治平故意说地半明半暗,果然男子沉不住气,不等话音落地便跳起身急声辩解:“我可跟他没关系!”

      齐治平非但不听解释,反而还颇有兴致地凑上前去,笑道:“没关系?你的文章就摆在网上,时间、作者清清楚楚,你说没关系,谁信呐?”

      男子苦了脸,饶他素来伶牙俐齿,被这一唬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辩白,只得服软央求道:“不是,我真跟他没关系,我就一小网记,你盯着我有什么用啊!”一边说着,目光在齐治平脸上流连半响,又哀哀地投向站在稍远处、一直沉默不言的齐云飞那里。

      齐云飞本不欲说话,可人毕竟是他连哄带骗弄来的,只得上前打个圆场:“周斌,我们今天找你来,其实就想问问这个事儿。你也看见了,他是警察,有什么事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男子看着齐云飞犹豫了一会儿,才又把目光挪回来,低头盯着面前被灯光照得微泛莹绿的桌布:“这个吧,它其实不是我写的,别人给的,我充其量就是润润色。”

      齐治平挑起眉梢:“人给你篇文章你就发?”

      “当时我在场啊,这要不是真事儿咱也不敢呀!”男子讪讪笑着,见齐治平不应话,又补充说,“其实吧,抢新闻这活儿它有时候不是事后写,也有提前猜个差不多,写几种可能预备着,到时候现修现发的;还有本来没事自己硬造点事写——当然,我可没那么缺德。”

      “还知道缺德。”齐治平不阴不阳地和着,“人家给你钱了是不是?那点事儿别跟我藏着掖着,知道什么赶紧说。”

      男子脸色一窘,尴尬又不情愿地承认道:“是,他说让我去奇山幼儿园等着,有新闻素材,我本来以为是幼儿园搞活动,哪个家长想让孩子出出风头,反正也不吃亏,就去了。”他说完咽了口口水,抬眼扫向对面一坐一站的两人,见齐治平毫无反应,想了想又继续说道,“谁想到活动刚开始不久,就听说后面巷子有警察开枪杀人了,这可是大新闻啊,我抢拍了几张照,刚打开电脑那边就传来稿子,我一整理就发了。”

      会议室里灯光明亮,将每个人的神情都映照得清清楚楚。齐治平叉手倚着靠背,皱眉道:“这种得名得利还不出力的事儿让你赶上了,你就不觉得奇怪?”

      男子迟疑了一下:“你还别说,是有点儿嘀咕,可难得遇上这种重头新闻,实在舍不得。况且,这稿子一发,网站给的待遇都不一样了。”

      齐治平皱眉:“后来那几篇呢?”

      “那几篇也是他传给我的,跟踪报道嘛。我也没想到消息能这么火,首条不到半小时就转发过千了——”男子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抬头盯着齐治平辩解道,“哎,这是真事啊,可不是谣言,就算转发过五百了,你也不能为这个抓我啊!”

      齐治平并不回答,但问道:“那人是谁?”

      男子撇撇嘴,又仔细地把面前两人打量一遍,摊手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一开始他是给我打电话,后来就在Q/Q上聊,钱也是他直接打进卡里的。”

      齐治平低头点开手机记事本:“银/行/卡号告诉我。”

      男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交代:“b217856000009548665”

      齐治平将一串卡号往手机里一录,旋即摆手:“行了,没你的事儿了,走吧。”

      似乎觉得被放过得过于轻松,男子还不太相信,又小心地追问了一遍:“这就,没事了?你不抓我?”

      齐治平连连蹙眉:“抓你就不是在这儿了,走吧走吧!”

      男子诺诺地退出门去,临走还不忘隔着门缝回头瞅两眼。齐治平看着他从楼梯下去,一把将门甩上,掐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恨声叹道:“齐云飞啊齐云飞,你真当我七年警察白干了是吧?”

      这句来的太过突然,齐云飞差异之下似有一瞬怔愣,旋即便干笑道:“这是什么话,事情我也给办了,你想问的也问了,我一会儿还有个会,就不陪着了。”

      说罢抬脚想往外走,却已被齐治平抢先一步拦在门前:“时间差是我诈他的,不过云飞,你知不知道一个银行卡号能查到什么?”说话功夫,他就近拖过一把椅子抵在门前,顺势翘腿坐稳,“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咱谁都别想出这个门。”

      太阳沿着亘古如一的轨迹向西划落,在远天燃起一片烧透的霞色。

      禾苗刚将吃完的干拌面盒子扔进垃圾桶,一抬头就见汤小米风风火火地走进大厅。她的两颊一片丹红,远远看去比那天边的火烧云还要艳丽几分,倒也分不清是冷风吹的,还是奔走热的。一进屋里,不等禾苗招呼,便匆忙说道:“苗儿,有空闲的人吗,帮我找两个看看录像。”

      禾苗面露难色,叹气道:“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今天下午,也就你们走了以后,不知道怎么的,一连来了三个案子,给齐队打电话他一直关机,没办法,办公室能上的都上了,就留我一个看家。”

      一听这话,汤小米立时苦了脸,犯愁地抱怨道:“那可怎么办,这么多录像,我一人哪儿看的完?督查处倒是有人,可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也不能指望他们啊!”

      汤小米素来是队里的乐天派,如今这般丧气倒不像是单为录像的事。禾苗直起身从隔断上方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小心地追问道:“怎么了,是顾队的案子不好办吗?”

      汤小米没出声,过了半响才闷闷开口:“听说顾队供词和事实不符,督查的人去看守所提审了。”

      禾苗一双秀眉跟着蹙紧,催问道:“那魏大哥怎么说?”

      “嫂子那边不太好,魏大哥下午过去了,还不知道呢。”汤小米支吾了一下,咬牙说道,“其实魏大哥调回的那些录像都查过了,看不出什么……可我实在不甘心,又私自把范围扩大了一倍……”

      队里人都清楚初七那天事有蹊跷,然而现场痕迹对顾宁非常不利,外围工作也一直拿不出有力的证明。眼下只有圈定一个适当的搜索范围,一个个翻事发地附近监控,以求在探明逃犯和死者事前路线的基础上有所发现。可即便是这样,在最终筛完全部录像前,也没有人敢断言这些辛辛苦苦下的功夫究竟有没有用。

      夕阳余晖已经顺着桌腿爬上桌面,染得周匝一片橘红,像打翻了颜料罐。禾苗着咬着下唇怔怔看了一会儿,突然打气般壮声说道:“不就是找邹凯和死者么,我跟你一起,大不了靠到明天天亮,不怕看不完!”

      阜田看守所,二号提讯室。

      一道单向透视玻璃隔断原本相通的两个房间,站在观察室里就可以清楚看到对面的情况:三面光滑的墙壁,一个通风口、一盏白炽灯、一条长桌,两名审讯人与受讯人隔长桌相对,受讯者面对观察室,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督查组长邱贺负手站在单向玻璃前,眉头深锁:“多久了?”

      一边观察的警员立时答道:“三十二个小时,已经换了三班了。”

      “一点儿都没交代?”

      警员为难地摇了摇头,递去一张几乎空白的稿纸:“顽固得跟块石头似的,什么都不说,坚持见着记者才开口——邱组,咱还继续靠着吗?”

      邱贺心事重重地吐出一口长气:“讲审讯技巧他自己就是个专家啊,证据对他不利,领导也交代不必姑息,你说还能怎么办?”

      邱贺声音不大,却刚好可以让身边人听清。警员尴尬地笑笑,回应道:“可不,咱用这些办法,人家可能看得比咱自己都透,讲真的,到现在干守着,大伙也怪没脸的。”事情本在意料之中,邱贺简单地点点头,没再说话,但不自觉地往玻璃前挪近几步。

      在近乎密闭的环境中连续受讯三十多个小时,顾宁显然熬得十分难受,双目闭合,眉头微蹙,桌前两个盛水的纸杯早已喝干。邱贺看得清楚,在冷光灯映照下,他的肤色显得格外苍白,神情也极为淡漠,额头上却反常的浮现出细密的汗珠。

      “不大对。”邱贺皱眉低语,不等对方询问便又扭头问道,“没送东西进去?”

      警员摊手:“送了,不吃,我们也没办法。”

      “呵,脾气倒不小。”邱贺不悦地回了句,旋即推门进屋。

      房门开启的声响终于惊动审讯椅上合目养神的人,在刺眼的冷光下,他倦怠地眯眼看过来,一只手肘弯曲起,揉捏着眉心:“我的律师到了吗?”

      邱贺作势抬手,看了看时间道:“你放心,律师就在路上。怎么,不打算聊聊?”说完停顿了一下,接道,“你也干警察,平常没少让律师找麻烦吧,这回怎么了,倒躲到律师后面了。”

      这话明显是在激将,顾宁不应,但闭着眼,似是而非地哼了一声。一旁审讯的警员看不下去,忍不住一拍桌子,怒道:“顾宁,你以为你还是刑警队长吗!我告诉你,你现在就是犯罪嫌疑人,端什么架子!”

      顾宁不应,甚至连眼也未抬,半响之后方才动了动唇,声音低缓而从容:“提审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你们是在疲劳审讯。”

      “在这儿还能有时间概念,看来是没到数。”邱贺被他的态度激得来气,但毕竟不是冲动不经事的新警员,当下只压下火气劝诱道,“顾宁,你想清楚了,我们谁都不想在这儿死靠。可你不说,我们就得陪着。你交代了,自己舒服,我们也省心。”

      顾宁再次睁开眼,就那么直直看着对座的审讯民警,直盯得三人都有些嘀咕,然后一声不吭地挪开目光,仰头望向头顶亮白刺眼的吊灯,冷笑:“废物。”

      旁边随审的警员当即坐不住了:“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就听顾宁清楚明确地重复道:“我说你们是一群废物!你们不就是怀疑我设局杀了胡传文吗?我告诉你,我顾宁杀人犯不着这么蠢,我要能联系邹凯,也不用死追着这个案子!”

      说到最后,尾音已能听到些微的颤抖,顾宁缓了一缓,方才继续说道:“你们是在浪费时间。你们不去查真相,不去找真凶,却指望我说出你们臆测的、根本不存在的事实——不是无能,是根本不配当警察!”说完这话,他盯着眼前的人看了一会儿,重新敛起精神,靠回约束椅上。

      邱贺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旁的警员更是怒火中烧,狠狠一脚踹在铁皮桌上,发出震天的声响。对面的人动也未动,警员气急,索性绕过桌子一把揪住那人衣领。哪想顾宁竟都懒得睁眼,只是挑衅似地笑了一声。打也不能打,骂也没得骂,警员再也忍耐不住,狠狠一把将人惯回座上。

      脊柱撞击着金属椅背,在狭小的空间里发出一声闷响。顾宁似乎根本没有反抗,整个上身软软地侧滑下来,再没动静。邱贺看着,心下生疑,连忙拉开警员,自己提了桌上的小台灯,去照他的脸色。微薄的暖光之下,那人面庞煞白如纸,一点血色都没了。

      邱贺心里咯噔一声,扭头冲着一旁还怔愣着的警员,急道:“快去叫医生过来!”

      值班医生三分钟后赶到提审处,进屋先是一句:“有病史吗?”听闻顾宁曾受过枪伤,当下略点了点头,便忙着检查瞳孔、呼吸和心率,“没动手吧?审了多久?方便几次?”

      背后声音一滞:“没有,不到一天半,两三回吧。”

      邱贺连忙追问:“大夫,怎么样?”

      “怀疑有内出血。”医生极简地回应了一声,抬头看向身后立着的几人,催促道,“还站着干什么?这儿处理不了,快叫急救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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