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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柳暗花明 ...


  •   顾宁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素白的墙壁。他下意识地重新闭上眼,难以描摹的痛楚随着呼吸从骨缝里滋长,叫嚣着最真切的存在感,周身的感知却在这疼痛中渐渐苏醒过来。

      天光正从右侧的玻璃窗投射下来,照亮整个空荡的房间。这里是医院的独立病房,点滴中的药水随着监测仪规律的声响滴落,除此之外,四周鸦默雀静。躺的久了全身都变得僵硬不堪,顾宁试图转个身,却发现周身连接的导管让他任何多余的想法都变成奢望。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死神打了一个照面。

      完整的记忆停留在后脊撞击钢架椅背的一瞬,然后一切都陷入虚空。被扇叶打散的光影、遥远的警笛、消毒水的异味……一个接一个忽远忽近地擦过脑海,又快速消匿在黑暗里。他记得这些片段在不久的从前也曾出现在脑海中。那时也消沉,但醒来后,他知道再难都要走下去。可是这次,一瞬间涌入脑海的念头却是:为什么还要醒过来?

      顾宁清楚地知道,此刻房门外至少有两名守卫的民警,除了指定的医生和护士,以及审讯者,不会再有其他人踏入。因为哪怕离开看守所,他依然是那个等待审判的嫌疑人,而这整个病房,就像是一个死寂的坟墓,要他眼睁睁得看着时间为自己盖棺封土。

      顾宁说不清这究竟是祸是福。房门“咔哒”一声清响,他下意识地想寻声转头,不等看清来人,就见那淡绿色的制服又匆匆退了出去,接着门外传来轻细的说话声:“卢大夫,病人醒了……”

      交谈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顾宁不耐地闭目养神,门口才再次传来放轻的脚步声。进来的似乎是两个人,一个他目光触及不到,但看着眼角一片白影,也知道是医生;另一个只站在床前,脸色黧黑,一动不动。顾宁倦惫地睁眼看着他,声音沙哑无力却依旧不卑不亢:“还继续审吗?”

      邱贺无言以对。他面容凝重地盯着眼前这个可以说是狼狈不堪却又异常执拗的人,半响只挤出一句:“好好休息吧。”

      顾宁回以沉默。这话他上一次听见的时候,裴安民死了,案子走到山穷水尽,却又意外地牵扯出他父亲受贿的事实。那时他以为情况已经糟糕到极点,却没想到更有今天。当执着成为笑话,自己也沾染污浊,那么就只剩下活着。像背负着沉重包裹的行者,兜兜转转却发现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回到最初的起点——可笑又可怜。

      医生已经停下检查开始说话,他无心去听,然而听觉还是忠实地将每一句都反馈到大脑。“你这是自发性血胸,之前的枪伤、斗殴、过度劳累甚至剧烈咳嗽都可能是诱因。引流管还要再插两天,不要乱动,如果疼得厉害可以叫护士打支冷杜丁。”说完一段,那声音稍稍停顿片刻,突然放得低沉而清晰,“他们走了。”

      顾宁略感诧异地睁眼看过去。那人中等身材,裹在一袭宽大的白袍里略显臃肿,国字脸,五官端正,无明显特征。顾宁搜遍脑海中的每一寸角落,并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这么一个人。医生已然再次开口:“咱说点有用的吧。你这回是耽误得太久,本身问题不大,底子又好,后期恢复很快,不用担心。保外就医的时间我想办法拖延,到时候话说重了你别当真。”

      顾宁不由蹙眉,语气也随之带上几分防备:“我认识你吗?”

      面对对于这样的反应,医生似乎早有预料,当下只是笑道:“你只需要知道,这是兖大附属医院,其中大部分是济匡投资建设并运转的,而且,我还欠齐家兄弟一个人情。”说罢,也不管顾宁信还是不信,径直又道,“小齐让我带个话,叫你只管养病,什么都别多想,外面的事交给他。”

      顾宁沉吟着,似是而非地轻哼了一声。医生又站了一会儿,见他状态还算稳定,略点点头,重新放开嗓音:“每天早晚我会来检查,护士每隔八小时换一次药水,其余时间有需要可以按床头呼叫按钮。”

      医生说完这话转身出门,顾宁听到他和门外的民警简单说了些什么,却听不清晰,爽性不再费心,扭头望向窗外。加了护栏的窗外,正是碧空高远,澄净如洗,一派云淡风轻的景象。

      一连三起恶性案件,一个绑架勒索,两个飞车抢劫,一时间几乎耗上了两队全部警力。好在人质在二十四小时内安全获救,两起抢劫也已并案,眼下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与此同时,汤小米和禾苗用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看完了事发地方圆五条街内的全部录像,筛选出所有拍摄到死者的镜头,并整理记录其可能的行进路线与到达重要节点的时间。

      禾苗再次见到齐治平已是第三天的清晨。齐治平背对着光,神色似乎有些倦怠,却又看不十分清晰。天光落在他平阔的两肩上,像流水途径断崖,毫无征兆地从平静中哗然坠落。禾苗刚想询问一句,却听那人率先开口道:“怎么来这么早?那抢劫的案子怎么样了?”

      依照齐治平的性格,这话的重点显然在后一句上。禾苗心里有数,但到底还是怕漏遗漏了他的问题,想了想简要答道:“我和小米昨晚没走。飞车抢劫已经并案了,敬哥负责,说是难度不大。”

      齐治平“嗯”了一声,转身向办公室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下脚步,扭头问道:“你和汤小米不是没跟案子吗?”

      禾苗显然没料到齐治平还会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愣了一下,方才回神:“齐队,大嫂的病又严重了,查录像的事我们不好意思总麻烦魏大哥,队里这么忙又调不开,所以就留下来了。”

      齐治平点点头,象征性地问道:“有线索吗?”

      禾苗迟疑了一下,老老实实回答:“说不好。”边说边偷眼去看齐治平的脸色。齐治平的模样确实是累的狠了。从前天下午开机后,他连队也没回便直接指挥侦查绑架案,直到昨天夜里敲出最后一名绑匪的供词。可按理说总还能睡一夜好觉,不该是眼下这副样子。当下有些奇怪,出声问道:“齐队,你昨天加班了?”

      似被禾苗一句话提醒到,齐治平下抬抬眉毛,努力让自己看着更精神点儿,同时还混不清地应着:“去了趟医院。”说完这话,他突然沉默下来。略一思忖,也觉得这种事不该瞒着队里人,于是叹道:“顾宁住院了,血胸休克,我走的时候手术刚做完,人还没醒。”

      消息太过意外,禾苗吃惊之下未及组织语言。便见那头齐治平收拢精力,转而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说不好,没事儿,说吧。”

      “哦,小米和我筛录像的时候发现,死者在前往事发地点的路上曾数次查看手机。”禾苗忖度着话语,继续说道,“死者带着手表,而且每次查看手机的时候并不是在岔路口——”

      齐治平眉锋一锁:“你怀疑死者不是在查看时间或者路线,而是预先得到的指令?”

      对于重要的信息人们通常习惯记录下来以防遗忘,尤其像这种涉及时间地点乃至穿着的琐碎内容。自然也不乏有人总觉得不够确定,时常翻阅查看——禾苗的说法的确不失为一种可能。

      他声音一顿,旋即沉吟道:“如果这样,死者手机中应该留有相关信息,为什么技术室的人没发现?”

      禾苗咬了咬唇,答道:“死者用的是智能机,或许消息存在□□、微信这种地方呢?”

      事情已经查到这一步,也不差再多问几句。齐治平点点头,应和道:“走吧,去技术室问问。”

      案子前期总是技术室最忙的时候。尚未到工作时间,技术大厅里就坐了个半满,仪器的声响隔着一层玻璃还能清楚地分辨出来。李智正拿着一摞打印纸步履匆匆地从隔壁休息室回来,看见齐治平两人,习惯性地招呼道:“齐队,绑架案的技术报告我刚叫人送去,抢劫案的证物还有一部分在检,你看是先取了还是等会儿我一块送去?”

      “都行,不着急。”齐治平点点头,抬手拦了一下李智,“那什么,李科,顾宁那个案子……”
      李智一愣,回头笑道:“顾队的案子不是督察处负责吗?”

      “他们在医院呢。这面有新发现,和痕检材料有关,来问问是谁查的。”

      齐治平的说辞李智心里并不十分相信,不过总归一起工作,面子还要留几分,遂道:“弹道和现场复原是我主持,指纹、足迹和手机这些应该是小袁带人查的。”

      得到明确地回答,齐治平这才点点头:“行,那我去找她。”

      技术大厅同警队的办公室隔断布置不同,两侧是一排相连的隔间,几乎等于一个个独立的小房间。袁珂的位置正在外侧第一间,齐治平和禾苗敲门进去,三人当中一站,差不多就把排除各件设备余下的空间给填满了。

      对于两人的到来袁珂显然有些诧异,可还不等她询问,禾苗便已经急不可耐地问道:“袁姐,胡传文的手机是你查的吗?”

      袁珂不解:“是啊,怎么了?”

      “那,死者手机的备忘录或者短信里,有没有关于时间地点的记录,或者不是明显的,像那种比较隐晦的记法?”

      “你是想问事发的时间和地点吧?”袁珂秀美微蹙,立时捕捉出禾苗话语背后的意思,却只是连连摇头,语气十分肯定,“不可能有。检查手机最重要的就是通话记录、短信和备忘录,我甚至同死者云盘中的备份信息核对过,不仅没有可疑消息,而且可以确定这些记录死者根本都没删过。”

      她说着停顿一下,接着补充道:“手机的照片和文件夹也检查过。因为死者用的是智能机,我特地留意过他的Q/Q、微信等时时交流工具,都没有特别的发现。”

      手机里查不到,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个所谓的指令根本不存在,要么就是死者按要求到达指定地点后对指令进行了删除。从录像内容上推断,后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显然更大。齐治平皱起眉头,追问道:“聊天记录是完整的吗?”

      “我做过修复,消息完整,没有问题。”袁珂果断答道。

      网络上下的通信信息都没有缺失,那么还会有哪里疏漏了?齐治平抱起双手,在心里默默地描摹着整个过程:从幕后策划者下达指令,到死者接收消息、记录、执行。一条无形的线索渐渐贯穿起来,猝然触动脑海中的某个节点:“小袁,照片核对过吗?”

      “照片看过呀。”袁珂怔了怔,没明白之前就说过的话对方为什么还要特意再问一遍。

      齐治平却并不泄气,耐心解释道:“我是说,死者云盘里的照片你都一一核对过吗?”

      “没……没有。”这次袁珂的回答显然少了几分底气。

      齐治平心下一动,皱了皱眉,紧接着追问道:“那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死者在接听电话时得到这些消息,因为不方便手机记录,于是先写在纸上,转用手机相机拍照,事后又删除照片?”

      齐治平说的的确也是一种常见做法,袁珂自忖平日也常如此,心知确是自己疏漏,一时间不由尴尬:“可是齐队,胡传文他……他……”袁珂似乎想要辩解点儿什么,可不等说出口,脸却腾地一下烧了个透,这般支吾半天,终于一跺脚,恨道,“他就是个流氓!”

      如此反应倒完全在齐治平意料之外,他愣了一下,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袁珂避开他的目光,低声说道:“他手机和云盘里的图片、视频,全是,那种东西!”

      袁珂上学早,硕士毕业后来警局工作刚满一年,虽说好强又有能力,可终究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姑娘。先见她那副反应,再听这话,齐治平心念一转也就明白,当下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于是连忙低头咳嗽两声掩饰过去,又看了眼身边还有些不明所以的禾苗,这才努力忍笑道:“那什么,小袁,你把死者的手机和云盘调出来,我查。”

      袁珂连声应着,快步去物证间取了死者的手机回来,又在电脑上登陆云盘账号,调出名为“Camera”的文件夹,然后扭头拉上禾苗出了隔间,大约过了三分钟,就听屋里传来一声:“小袁,苗儿,进来吧。”

      屏幕当中一张放大的便签照片,淡绿色的纸叶上几行潦草的蓝色字迹,赫然写着:快递、7点、奇山、幼儿院后巷、枪声、跑。

      “穿快递送来的衣服,明天七点之前到奇山幼儿园后巷口,听到枪声,跑。”禾苗试着将这些词组串联成句,扭头再看齐治平,却见他已翻开死者的通讯录,指向其中一条138打头的通话记录。

      该条记录显示时间为2014/02/05 19:47,百度云中图片的上传时间为2014-02-05 19:51,前后不超过五分钟。而手机打给顾宁家座机的最近时间已是第二天凌晨。

      袁珂突然低声叫起来:“齐队,不用查了,这号就是监听顾队手机的号码,顾队出事后我偷偷查过,还活着——通知督查处吧,顾队清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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