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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Episode 9: 回忆之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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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1741年】
克丽丝曾经看过无数次的舞台剧。
那些演员在台上哭泣、欢笑,所演出的或是虚假的、或是别人曾经拥有的人生,他们的一言一行贯穿了整出剧,因此令到那些在舞台上的故事才得以闪烁着人性的美好光辉和折射出黑暗的一面,令人为之动容,可是此刻所见已经不然,眼前所见的影像彻底地冲击着她的灵魂,留下了致命的一击。
即使这已是她第二次所见,来自她灵魂深处的颤栗始终如一地提醒她这一幕带来的恐慌已经植根在她的心底。
脚下的那两个人,真的和他们长得很相似,只是不一样的是服饰打扮,他们看来是来自很遥远的古希腊时代,正如史诗中的那些属于诸神的荣光和英雄的伟大事迹,早在时间的巨轮之下辗过粉碎,在历史的洪流之中化作细砂,仅能在残缺的雕像、神庙、书卷中窥见残留的光影痕迹,正如于天上闪烁的星辰只不过是已死的星体,此刻所见的美好并不一定是真实,说不定仅是过去幸福的余韵而已。
可是那两人之间的情意彷佛跨越了时空的阻碍来到了此刻,这是历代所有的吟游诗人也喜欢歌颂吟唱隽永恒久的爱情,即使终有一天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已经躺在坟墓之下相拥长眠,后人所记得不过是两具枯骨而已,但彼此的情感早已回归大地,在漫长的日子中长成一棵永恒的参天大树,他们之间的爱恋依然存活在世间。
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可以变得模糊不清,但刻凿在灵魂深处的属于彼此的记忆,会牵引对方一次又一次地在轮回之中再次相遇。
那怕我们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人,容貌也好、性格也好,全都改变了,但我们还是可以在茫茫人海之中一眼就看到彼此的。
那一个和阿斯普洛斯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正俯身吻着怀中的少女,那个女孩看上去和克丽丝差不多年纪,一头银色的长发没有系上任何的发饰,他抬手扣住她的后脑深吻,末了意犹未尽地轻轻吻上她的额头,深蓝色的眼眸彷佛快溢出令人窒息的缱绻温柔,他专注温和的眼神一直只凝望着眼前的恋人,好像她是他唯一在乎的珍宝。
那两个人的长相简直就像是他们的翻版。
克丽丝低头怔怔地看着他们,脚步不由自主地微微挪动了一下,也没有察觉到阿斯普洛斯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然后水波慢慢地泛起,一个漩涡无声地出现卷走了那些幸福甜蜜的时光,新一轮的影像缓缓浮上来,那一种惊愕的感觉如同是看到沉入海床已久的腐烂之物再现一样,丑恶的真相终将掀开。
那是一个繁荣的海港,海鸥盘旋于天际,岸上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一些赤膊的男人忙着来往船上搬运货物,还有拖着渔网回来的小渔船、还有三三两两调皮的孩童于人群中奔跑穿梭、一间屋前则有年轻少妇和不大的女孩子忙着编织帆布,商贩正低头专注地研究新来的货物,看看可不可以用一个好价钱买回来再从中谋利,吆喝声、嬉笑声、水花溅起的声音不绝。
又一艘排桨船缓缓滑出港口,船桨有节奏地划过水面,溅起的雪白浪花美丽得甚至连海宁芙也禁不住为之陶醉停驻下来。
突然从天上降下了一道强大的水柱,摧毁了停泊的船只,桅杆和帆布在水中被瞬间折断粉碎,剎那间尖叫声此起彼落,陷入恐慌的人们忙于走避,以为是海界之主波赛冬来袭,急忙喃喃地念着雅典的守护神的名字祈求女神保佑,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抱住自己刚刚弄掉的凉鞋好奇地往天上张望,天真无邪的眼睛倒映着一个越来越近的身影。
水蓝色的冥衣覆盖着少女玲珑浮凸的身子,悬浮在离地有半米高的地方,裙摆状的宽大尾鳍以长长飘带为装饰,华丽的铠甲上有不少的装饰,头盔上长长的蛇尾状装饰随着她一头银色的长发在半空中飞扬,她微微低着头看着孩子,吐出来的字句冰冷如海水。
她问圣域的造船厂在哪裡。
以为自己是看到女神的孩子兴奋地往不远处的海岸一指,少女当下快速地往那个方向飞去,如同是掠过穹苍的水色流星,她抬起双手,手中的水流汇聚成一道强劲的水流,瞬间摧毁了其中一所造船厂的大门,门上以白色和金色颜料绘画的圣域的徽号在水沫中化成了碎片。
她定定地看着只完成了一半的船只,雄伟的大船通体金色,如同是沐浴在阳光之中,船头尚未雕刻完成的胜利女神雕像体态健美优雅,有力的双翼展开,彷佛随时可以连同这一艘大船乘风破浪、翱翔天际,飞往光明希望的未来,她平静地低头看着下面一群高举手中的工具叫嚣着的工匠,听着他们说不会让她这冥斗士摧毁尚未完成的希望之船,她再次举起双手,水波流转,下一秒却只见巨浪迎面碰上一阵耀眼金色的光芒,最终所有的水如同是蒸发在阳光之下一样被吞噬了。
挡在大船前面的男人穿着黄金圣衣,深蓝色的长发和白色的披风微微飞扬,对方俊美的脸庞泛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只是当他定睛一看少女,显然过于愕然,胸有成竹又带着不屑的嘲弄微笑马上褪去,在其他人慌忙退避之中,高声地呼唤她的名字,绝望又满是痛苦,所有的高傲一瞬间在他身上消失不见。
她好像终于听到了他在呼唤她,慢慢地转向了他,缓慢而残酷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回答:凯格丽尔?雅典娜的圣斗士,双子座的阿卡凯奥斯,我是天损星刻托,逢哈迪斯大人之命前来摧毁圣域的希望之船——展开这次圣战的开端。
那些水波倏地在她手中幻化成一把剑的形状,猛地就要刺进了颓然的男人的胸膛,偏偏他恰好躲开了的同时,又在不伤害到她的情况下解除了她的攻击,一直平静的少女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的怒意,不料却被他先一步开口,站在船头的男人微笑而对,笑容混合着苦涩、甜蜜、心疼、不舍……他眼中流露出来的复杂情感连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禁为之动容。
凯格丽尔。他再一次轻声地呼唤恋人的名字,温柔得剎那间褪去了战士的刚毅,彷佛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已,他只是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如同是从前每一次相见之时,朝她张开了双臂,无声地等待她来令他的怀抱再得以完整,安静地等待他灵魂缺失的一部分重新投入他的怀中。
他说:凯格丽尔,虽然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不会被你伤害到我的,也不会伤害你的,因为无论是那一种情况,我所深爱的可爱善良的凯格丽尔也会很难过的,所以我一定会救你的,凯格丽尔。
克丽丝再次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得承认,她连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哭了起来也没有察觉到,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的灵魂被硬生生地撕扯开来一样、还要是……被人夺走了灵魂之中最重要的一片,在影像之中出现的双子座,他对自己的恋人的爱,沉重得就像是在她的脚上绑上了一个铁球、直把她拖进他的痛苦爱恋之中沉沦。
就好像……她自己根本就是那个少女。
※※※
【神话时代】
圣域。
教皇厅。
夜深,微弱的火光在昏暗的王座附近摇曳,空间的缺口中从中出现了一抹高挑挺拔的身影,他径自在半昏暗的环境之中走向了站在窗前眺望的人影,没有发出半点的声音,始终安静如同空气,在离对方有一段距离之际才停下来,沉默地看着对方的背影,火光在墙上和地面上投下的阴影如同是在张牙舞爪的鬼魅,埃纳奥斯出神地看着那些影子,突然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早就不畏怕这种可笑的说法,更何况年幼时为了让他早点去睡觉而编写出这样一个故事的那个温柔的母亲、也早已不在了。
「……麻烦你了,埃纳奥斯,阿卡凯奥斯怎样?」
长久的安静之中,教皇终于轻轻地开口,他带点苍老和疲乏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一下子就消失、反应慢一点的话真的差点就错过了,深蓝色长发的男人默默地想了一想,长年自由地在海上的生活或多或少也令他染上了几分诗人的气质,那怕他骨子里根本不能称之为诗人,此刻他也觉得对方的声音像是坏掉了的乐器、或者仅仅是走调而已——因为在担心那一个被他看作是亲儿子一样的双子座、阿卡凯奥斯。
那怕现在的哥哥无比痛恨和厌恶教皇,那一位圣域的掌权者也始终如一地守护着他,就像是九年前,阿卡凯奥斯第一次、也许、不,希望是唯一一次变得如此邪恶和陌生的时候,也是圣域的教皇出面秘密地摆平了那一件事,至于哥哥有关那时候的记忆更加是被抹掉修改了,不过这样也好,只要阿卡凯奥斯可以平安地生活就好,其他的事情,由他们来解决好了。
「……幸好九年前你曾经找过祭司帮助哥哥暂时压抑下来,所以这一次才没有、我应该怎样说?所以这一次才没有变成另外一个的哥哥?」
埃纳奥斯故作轻松的口吻无疑是稍稍舒缓了此刻过于绷紧的气氛,教皇好像也轻轻地笑了起来,但双方的笑容很快就消失,像是不曾存在似的,教皇沉吟了一下,突然抬起双手放在窗框之上,像是对着埃纳奥斯、也像是对着他自己所说一样,坚定又带着不失威严的温柔。
「九年前的事,不会再发生的了,只要找回凯格丽尔就好,我会帮忙把她找回来的了,阿卡凯奥斯也就可以稳定下来,毕竟强烈影响他情绪的人也回来了,他就可以安然无恙了。」
对,只要找回未来嫂子就好。
埃纳奥斯了然地点头,这也是他最急切要解决的事,不过幸好他人脉甚广,再加上有圣域的教皇出手,凯格丽尔的下落应该很快就可以得知,到时候,那个少女失踪而引发的小小风波,将会像是一片不起眼的落叶一样随水而去、再也没有人记得的了。
阿卡凯奥斯然后就可以得到自己应有的幸福,他看着哥哥得到幸福了,他自己也可以得到平静,而他也深信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九年前的阴影早已消散,现在已经是晨光初现的时刻,可是——不知为知,他总觉得那个叫伊妲妮的深不可测的女人……简直比喀耳刻还要危险百倍。
※※※
「觉得怎么样!?再看一遍会不会有什么新的感想!克丽丝小姐?」
犹如是美杜莎的魔法得以施展,浮现在地面之上的影像停驻了下来,还要是恰好定格在男人微笑着张开双臂迎接恋人的攻击的那一刻,他的温柔和拥抱只换了毫不留情的反撃,银发少女抬起双手紧紧地摀住了嘴,透明的泪水从脸上滑过,纤弱的身子禁不住颤抖起来,水蓝色的眸子被悲伤的阴霾笼罩。
她不明白。
即使再看第二遍她也不明白自己所见的,那个人是她吗?她就是冥斗士,还打算伤害那个很像阿斯普洛斯的男人,但不对!一开始他们明明就只是普通的恋人而已,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到她背叛了他还不惜一切伤害他!他们应该是恋人而不是敌人!为什么那个人明明都已经那么好了,她还没有丝毫的动摇和感动,坚持要对他出手……
「克丽丝……克丽丝!这些只是幻象而已!」
阿斯普洛斯的手突如其来的落在她的肩头上,试图稳住她混乱的心神,不料她只是继续疯狂地摇着头,突然扑入他的怀中似是不敢面对,双子座只好死死地盯着悬浮在上方的杳马,不料始作俑者只是满不在乎地两手一摊,一面无辜地对他微笑,如同是纯真的羔羊一样,但他深知这个男人的皮囊之下是危险如同恶魔一样的灵魂——如果恶魔也有灵魂的话。
「小丫头不想看了,那么这位小哥继续好了,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为什么那一对恋人会搞成这样子?我可以告诉你们,中间发生的事可一点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