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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Episode 10: 回忆之水(三)

　　【现在‧1741年】

　　水滴重新滴落，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的画面在地上浮现，而是安静。这一种安静过于诡异，像是暴风雨君临天下的前夕、像是她惊觉自己失去了声音的那一刻、像是圣域的船瞬间粉碎坠入无尽深海被寂静吞噬的时刻，此刻周遭的颓坦败瓦都彷佛被时间所冻结，连海风也不知何时悄然离去，海浪的步伐也沉默停驻原地。

　　依然是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悬浮在上空中的恶魔笑容依旧，如同在月夜投影在灰土上张牙舞爪的荆棘，迎接着黑暗中即将降临的黑色漩涡。至于银发少女依然躲在他的怀中瑟瑟颤抖，她那一双冰凉的小手正无力地拉住他垂落在胸前的一缕深蓝色长发，像是跌入了恐惧的泥泞之中无法挣脱，她越是挣脱，只是越渐加快坠入恐布的黑暗。

　　阿斯普洛斯低头看了看克丽丝，但她一直不愿意抬头，对于他的安慰也置若罔闻，而上方那个天魁星竟然也罕有地闭上了嘴没有说话，令到双子座越发觉得这当中有点不对劲，对方那高深莫测的表情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像是等待沉睡了一个寒冬的花朵再次破土而出、等待尘封在时间边缘的真相再次苏醒过来、等待庆典中烟火在夜色炸裂出一片姹紫千红的时刻。

　　然后此时恶魔突然缓缓勾了勾嘴角。

　　怀中的少女好像有一段时间已没有动弹，她的气息倏忽于瞬间起了极细微的变化，与此同时，她背上诡异繁复的黑色图像好像被人强行划破了似的，混合了墨色泪体的鲜血从她的背上喷薄而出，也溅上了男人的脸颊，他还没来得及从这错愕中反应过来，就只见克丽丝突然低着头后退，他想把她拉回来的手就这样在半空中和她错开，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一次阴错阳差而失去的幸福。

　　仅是错过一次，可能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弥补。

　　杳马终于大笑起来。

　　银发少女的背上冒出了一种淡淡的黑雾，带着如乌云蔽日的灰暗和死寂，一个水蓝色的朦胧影像从她背上涌出浮现在上空，下一秒，一团耀眼的光芒把世界染上铺天盖地的惨白，他们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

　　【神话时代】

　　埃纳奥斯回到船舱的时候，阿卡凯奥斯正失神地盯着海面，颓然消沉的沉默样子令人完全不会觉得他就是圣域的双子座黄金圣斗士，他连披在身上的毯子半滑下来也不自觉，在夜色之下，不单海面也彷佛被倒进了一瓶墨水似的，连那一头深蓝的长发好像也已经变成黑色。烛光摇曳，他现在看来好像正处于善与恶、光与暗之间徘徊，随时就彻底坠入另外的一面。

　　不知为何，他突然越来越害怕九年前的悲剧真的会再次重演，他不愿再次面对九年前的那个兄长。

　　※※※

　　这种气息就只是冥界才有的。

　　少女身上所穿的冥衣和他刚才在天魁星的影像中所见的一模一样，水蓝色的冥衣流转着如同宝石一样的光芒，白色的飘带末端垂吊着椭圆型的金属饰片，裙摆状似的尾鳍铺展开来，如同蝶翼展翅的瑰丽瞬间。点缀着竖立片状饰物的头盔如同冠冕一样戴在她的头上，长长的蛇尾状装饰在脑后垂下来，低垂下来的银色长发半掩了她此刻脸上的表情。

　　「你怎么可能是冥斗士！？」他的说话得不到克丽丝的响应，她依然木然站在原地，水波呈放射状的流转在她的四周，似是在警告其他人远离她似的。而思及刚才他们所见的一堆乱七八糟的景象，阿斯普洛斯脸色一沉，猛地转向了杳马，「你对她做了什么！？」

　　※※※

　　【神话时代‧9年前】

　　罗德里奥村。

　　一个少年站在悬崖旁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风景，深蓝色的长发和斗篷在风中吹得猎猎作响，他不时紧张而焦虑地抓紧了肩包的带子，深呼吸一口气后，努力保持了平静，但不消一会又烦躁而不安地在原地来回踱步，穿着凉鞋的脚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然后一阵像是踏着十四年时光的脚步声响起，埃纳奥斯马上转身，对上了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深蓝色眼眸。

　　犹如镜像。

　　失落了十四年的轨迹终于在此刻重新接合。

　　有很多事情是不需要解释的，彼此已经马上就知道对方的身分。穿着黄金圣衣的另外一个少年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然后他很慢很慢地眨了一眨深蓝色的眼眸，像是在疑惑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接着，阿卡凯奥斯突然抬起手来，带着几分迟疑地朝他伸出手，埃纳奥斯也抬手贴上了对方的手心。

　　温暖的触感，血脉相连的悸动，这一切并非幻觉。

　　以往十四年他所认知的一切，反而显得像是一场荒诞可笑的梦，他在此刻才清醒过来，在接下好长的一段时间，他只觉得自己的愤怒磨灭了自己所有的理智，安顿好自己刚相认的双生弟弟后，直接返回了圣域闯入了教皇厅，阿卡凯奥斯没有看到教皇悲伤而隐忍的退让和包容，为了对方隐瞒了他十四年的事愤而拂袖而去。

　　即使教皇一再警告他，现在回家的话，可能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

　　※※※

　　天魁星在废墟中拍着手高声说着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诡异说话，绕着克丽丝的身边不断地缓慢转圈，像是在进行中世纪的一些古老咒术仪式，他每踏出一步、每说一句话，空气中如同有无声的水波荡漾，泛起的涟漪瞬间隐去转而没入银发少女的身体。而且不知是不是阿斯普洛斯的错觉，他隐约也可以看到空中有细微的半透明图案，像是钟表的繁复机械组件、像是一堆如同年代一样密密麻麻的数字，也有不少的奇怪异国人名……这些差点就看不见的东西全都融入了她的体内。

　　而他竟然无法阻止，那个深不可测的危险冥斗士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彷佛时间停顿了一样，除了杳马之外，他和克丽丝也只能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而那个恶魔兴奋而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声依然徘徊在这个空间之中，最近突然伸手指向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双子座，彷佛是正好完成了这仪式的最后一个步骤。

　　「记起来吧！都记起来吧！可怜的凯格丽尔！看清楚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双子座，那个男人转世了就把当初抛弃你的事忘记得一乾二净！却偏偏忘了就是因为他在婚礼上抛弃你！你才成为冥斗士的！你的珍珠耳环也只剩下一个，他亲手粉碎了另一半的爱恋！最后就只有你记得而已！」

　　植入她脑中的到底是什么……

　　各种混乱的景象如同潮水一样涌入脑海中，感觉就好像走进了一个图书馆，然后所有的书在同一时间围绕在她身边飞快地翻开来，一本接着一本，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在看的东西，马上又迎来新的东西，各式各样的混乱信息于短时间就涌进来。她好像正处于一团混乱的暴风之中，平白承受时间和记忆带来的冲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鞭挞在她的心房上，直把那一些隐藏已久、再也没人记起的往事连着血肉硬生生扯出来。

　　别这样，好痛苦……

　　珍珠耳环不知何时已经滚落到她的脚边，但她依赖微微低着头痛苦而无助地掩住耳朵，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仅是低喃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的短短瞬间，克丽丝的眼神慢慢变得和影像中的那个古希腊少女一样，彷佛拥有着相同的灵魂，然后那柔情似水的水蓝色眸子静静地凝视对面的男人，千年的屈辱和悲伤彷佛在此刻随着泪水尽数汹涌而出。

　　「……又是你吗？阿卡凯奥斯。」

　　流转在她身边的水波剎那间尽数消失，她微微抬起下巴，冰冷而倔强的倨傲眼神落在阿斯普洛斯的身上，杳马不知何时就已经悄然退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饶有趣味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彷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克丽丝踏着一地的碎石缓慢地向他走过来，像是一一踏碎了那些数之不尽的悲伤和怨恨，直到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靠近那个令她又爱又恨的男人，才轻声开口。

　　「既然如此，你就去死好了。」

　　在她背后的那一片平静海面，好像渐渐翻滚起来。

　　※※※

　　那是一个女人。

　　她倒卧在地上，躺在一片刺眼的鲜血之中，美丽而温柔的脸庞混合了惊愕、恐慌、悲伤……深紫色的长发凌乱地散落一地，她的身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看来是被人疯狂地刺了多刀而死去的，她的眼睛也没有合上，也许是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也在无声地质问着对方对她如此残忍的原因。

　　她生前受过的苦难已经太多，没想到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也不得安宁。

　　此事是从埃纳奥斯口中得知的，毕竟阿卡凯奥斯自从那一天后就不曾再说过一句话，回到了圣域后，反而变得更加的沉默，这沉默就如同是一股灰暗的阴影日渐笼罩在他的身上，而且随着时日过去，这阴霾不但没有散去，当中还好像泛起了一丝因为无能为力而懊恼悔恨的血色悲伤，这沉默也许终有一天会把他自己逼上绝路，而且像是恶耗降临前的平静黑暗。

　　教皇听了这一切，再把自己所知的、从十五年前的事情开始一下说起，把这些都和盘托出后，为了自己的兄长而忧心忡忡的埃纳奥斯沉默地接受了对方的建议和安排。

　　「埃纳奥斯，为了约束你的哥哥，你最好离开一下，暂时别回来雅典。」

　　却没想到这反而是压死阿卡凯奥斯的最后一根稻草，夜里在双子宫骤然得知了弟弟早已离开的事，他连圣衣也没有带就在这个无月夜离开了圣域。他不想要现在的生活，一点也不想要，他已经失去了从不曾在一起生活的母亲，现在连他唯一的亲人、刚刚相认不久的双生弟弟也要离他而去，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黑发的少年先后流连酒馆、赌坊，最后踏进了一间看来灯火通明的大屋，然后解开了束绳袋亮出了裡面满满的金币，随手把一个陌生少女拉入怀中吻上她的唇，没有看到隐没在门廊阴影之中的一抹身影，那个穿着斗篷的女人静静地看着那个少年踏入一个房间中，接着把门关上，她才抬手理了一理垂落下来的一缕黑色卷发，这才转身离开。

　　※※※

　　阿斯普洛斯一开始还以为杳马只是操控克丽丝而已，但事实却不然。银发少女的小宇宙满含悲伤和愤恨，处于狂暴边缘中的她每一次的攻击也是毫不留情而且丝毫没有犹豫，置他于死地的心是如此的坚决，而且也打定主意不会回头，她对于力量的运用是如此的纯熟，并非像是突然觉醒一样，何况更加可怕的是……属于克丽丝的那一部分好像突然消失不见似的，就只剩下那个可怜又可悲的古希腊少女。

　　但是他喊出口的永远就只有一个名字。

　　「……克丽丝!」

　　「克丽丝？你在叫谁呢……我是凯格丽尔啊……被你玩弄后毫不留情地抛弃的凯格丽尔。」

　　她再次向他挥拳，男人抬手就接住，双方的小宇宙不断地提升，她眼见他至今依然好像没有倒下的打算，而反观自己身上受的伤也许快将承受不住，突然一咬牙就打算来过鱼死网破，小宇宙一下子急剧燃烧，像是想耗尽自己的所有作最后的奋力一撃，凝滞流转的水波带着在暴风雨夜翻腾巨浪吞噬万物的颤栗感，瞪着他的那一双水蓝色眼眸似是被冰霜覆盖。

　　不料她却一下子猛地把力量倒流回去，同一时间就把手收回来，退后了好一大步，像是在此刻为自己的决定所后悔，她没有血色的唇瓣颤栗不已，凝视他的眼睛彷佛是在初春融化的冰川、一波又一波密集如潮水的复杂情感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克丽丝看来有几分茫然地摇了摇头，像是一抹迷失千年的苍白幽魂，嘴里喃喃念着疯狂又悲伤的说话。

　　「我很害怕，阿卡凯奥斯，为什么当晚的婚礼你没有来……我等了又等，不断地向赫拉祈求，但她还是没赐福我们的婚姻，因为你根本不曾出现，为什么你最后失约了……但是阿卡凯奥斯……你也别再诅咒你自己了，你是要成为教皇的，为什么你要放弃这一切……为什么你要诅咒自己放弃所有……别再救我了……我已经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所以请你好好过自己的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