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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青鸟使 ...

  •   燕家兄弟和叶琬、单凤丛坐“顺风号”游轮去上海。
      叶琬和单凤丛是头一次见,但两人都是惯于和人打交道的,之前又都听闻过对方的传说,打知道对方要和自己同船之日起,就暗存了个结交的意思,所以三言两语,就打成一片。
      游轮上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船离港后第二天,燕家兄弟陪两个女孩子逛了一上午。吃过中饭后,燕纪来先回房。他约了船上教练教他蝶泳,要先睡一觉养足精神。燕兆青一句话没说,就溜了个没影。
      叶琬和单凤丛都不想去睡觉。两人结伴在船上逛。
      她们在一个室内酒吧深处看到几个外国人围桌打牌,也凑上去看个热闹。叶琬不大玩扑克牌,在边上看了会儿,兴味盎然。一个外国男人几次转头都看到她们,便绅士地站起,让她们玩。只有一张椅子,叶琬不客气地坐下了。
      打了几回,叶琬每回必赢,她自己不好意思起来,收了钱,和单凤丛一起走了。
      二人来到甲板上的露天酒吧。这个时候,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酒吧里几乎没有人。
      叶琬拿赢来的钱请单凤丛喝酒。她自己点了加柠檬的松子酒。单凤丛看了半天单子,要了份叫“小海鸥”的鸡尾酒。酒上来,都漂亮得仿佛酒界模特,让人舍不得喝。
      单凤丛见酒吧下面就是游泳池,便说:“不知道纪来待会儿是不是在这个池子游。”叶琬瞟了她一眼:“才分开多久,就想他了?”单凤丛莞尔一笑。虽然一开始不过金钱交易,但相处久了,到底牵牵扯扯,一不小心就成了自己一部分,在外人面前与己共荣共辱。她在椅子上舒展手脚,懒懒地说:“是挺想他的。”
      阳光暖泼泼的。四面碧海如倾,波浪组成的小山丘起起伏伏,像一组庞大的交响诗,浩浩汤汤地跃动天地间,看得人胸襟也无限放大。
      叶琬见单凤丛毫不掩饰自己对燕纪来的感情,也雀跃起来。她也只是十多岁的女孩子,平时深深压抑自己,可现在遇到了人生重大之事,又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仿佛没有什么不能说;仿佛没有什么说出来,不会立刻被海的巨大淹没。
      她喝了两口酒,抿了抿嘴,轻声说:“单姐姐,我真是太高兴啦。”
      “真是小孩子,赢了点钱,就高兴成这样。”
      “才不是。这次兆青跟二娘说:他要带我去上海。二娘跟燕伯伯说了,他老人家一口答应……你明白么?我真是高兴。”
      单凤丛一愣,心想:“难道她以为兆青要娶她?”叶琬自顾自笑着,那是真真切切的幸福,像蚌壳里刚成形的珍珠,粒粒晶莹。单凤丛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她自己也有过这样全心全意沉浸梦中、幸福呓语的时代。
      她正考虑,要怎样说,才既不伤到叶琬,又能让她认清现实。忽然,一阵大风吹过,把她们头顶的遮阳棚吹得“呼啦啦”作响,把叶琬额前的流海也吹飞起来,露出她额头那一道浅红色的疤痕。单凤丛心里动了一下。隐隐有飞蛾在灯前翩舞。
      叶琬一手握着酒杯,一手习惯性地整理流海,忙不迭地将它们重新归拢,遮好额头。她手忙脚乱,自觉狼狈,不好意思地冲单凤丛一笑。
      单凤丛想:“她笑得真好看。”说起来,叶琬也是瓜子脸、大眼睛,轮廓和她有几分相似……
      飞蛾舞动了一阵,义无反顾扑入灯火。单凤丛的脸色忽然变了,眼里闪出又惊又怒又受伤的火花。她一刹那间明白了很多事情。她想:“好啊,怪不得抱我的时候,要我在脸上贴花钿、画鬼符呢,原来是为了这个。”她暗中捏紧了拳头。
      风静下来,叶琬睁着一对点漆般的大眼睛看着她,仿佛在等她的祝福或共鸣。
      单凤丛现在看她,心情完全两样了。她不得不垂下眼,怕自己的心事全暴露出来。
      叶琬等了会儿,没听到单凤丛说什么,心里微微失望,又想:“我怎么对一个才认识两天的人说这话?她什么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呢?”
      但她太幸福了,忍不住又说:“单姐姐,二哥这次带你去上海,他对你很是看重啊。”
      单凤丛冷冷一笑,说:“看重又怎样?他不会向我求婚的。我也没那么傻。齐大非偶,我硬嫁给他,他受得了,我也受不了。老实告诉你:我图的,不过是他的钱罢了。”
      叶琬吓一跳,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她的口气全变了。
      这时候,燕纪来睡好了中觉,和一位外国教练一起走上甲板。他抬头看到二楼露天酒吧中的两个女孩,便冲她们挥了挥手。她们也挥回去。
      不久,酒吧又来了几个人,挡住了她们的视线。
      叶琬和单凤丛间已经完全无话可说,尴尬的气氛像暴风雨前压顶的乌云。单凤丛自是明白怎么回事,但无意解释;叶琬虽不明白缘由,但决定闭嘴。
      单凤丛提议下去看燕纪来学游泳,叶琬无异议。
      两人到了底下游泳池,燕纪来已经脱掉衬衣,正活动手脚,准备下水。
      叶琬问他:“你看到兆青了没?”
      燕纪来故意把手腕处的骨关节弄出“喀拉喀拉”的响声,他不大敢看她,对着她说话时声音不自觉地温柔起来,他说:“我没看到,他不在自己房里睡觉么?”
      单凤丛双手抱胸,冷眼看着他,忽然插口说:“我想起来了。吃饭时我好像听他说:和人约好了比赛桌球。怎么你们都没听见么?”
      燕纪来不太赞成地看了她一眼,又同情地看看叶琬。
      叶琬心里升起一点不太愉快的阴云。她向燕纪来他们告辞,自己去桌球房找燕兆青。
      ×××××××××××××××××××××××
      船上有两个桌球房。叶琬去了第一个,没见到燕兆青。她绕一大圈,终于找到了第二个,发现就在她刚才赢钱的酒吧边上。
      走进去,一排十几张桌子,每张桌子旁都有人围观。
      叶琬转着头找燕兆青。礼貌周到的外国侍者马上跑了过来,问她可要玩球,须要排队。她说不要,她是来找人的。侍者又问她找谁。她暗暗皱了皱眉头,正要说她自己找就好,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琬儿!”
      叶琬奇怪转头,就看到了一个她料想不到的人:赵南琛。
      赵南琛穿着件天蓝色的细腰喇叭袖连衣裙,脖子上围了条猩猩红的丝巾,打扮得像个公主哨兵,既优雅,又俏皮。她身边跟着个中年妇人,很是面生。
      赵南琛跑过来打发了侍者,抓起叶琬一只手,由衷地笑说:“你也来了。这下好了,漫漫长途,我不会感到无聊了。”
      叶琬这时看到了正和人打球的燕兆青,觉得心中刺痛。她忘记自己怎么回答赵南琛的了,引得她捧腹大笑。
      赵南琛前不久在陆军俱乐部见到叶琬时淡淡的,仿佛已不大记得这个人,现在倒十万分热情起来,拉着叶琬的手又说又笑。
      那跟着她的妇人是住她家的一个亲戚,她似乎没听说过叶琬此人,对她很是怀疑。她拉拉赵南琛袖子,对她说:“我们走吧。”
      赵南琛柳眉一竖:“我现在连和女朋友说话都不能了?”但她也不敢太拂逆那妇人,又重重握了握叶琬的手,让她保证:晚上一定去她房间找她。
      赵南琛走后没多久,燕兆青就将最后一球一杆送进了洞。他收了对手的钱,左右一望,看到了叶琬。他脸上露出个向日葵般巨大的笑容,冲叶琬点点头,当先走出。叶琬跟在他后面。
      燕兆青一走到没人的地方,就兴匆匆地问她:“你碰到南琛了?”
      “嗯。”
      白炽灯将船舱照得纤毫毕现。钢板上一颗一颗的钉子、墙上的脚印、地上的饭粒……什么都逃不掉。
      燕兆青说:“她家里人现在看管得她紧。这次她去上海见她的英国同学,他们也不许她母亲跟,改让那姓石的刁妇跟着。琬儿,你是女孩子,和她要好,又机灵,我这次带你去上海,就是要你当我们的青鸟。我一直想跟你说……”
      船晃动得有些剧烈,叶琬一个没站稳,险些扑到燕兆青怀里。燕兆青扶住她,她感到烫手似的推开他,往后一避,后背撞到舱壁,整条走廊发出了一声空洞的、带颤音的巨响。
      叶琬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她一咧嘴,大哭起来。
      燕兆青出其不意,不由得很是慌乱。叶琬看到他一脸的不知所措,眼泪更如断线般滚落下来。她不得不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但止不住浑身颤抖。她说:“你怎么这样!怎么这样!”
      燕兆青是个决定做一件事后,就心无旁骛直冲目标的人。他这段日子一直在琢磨怎么将赵南琛追到手,所以对叶琬的事,没有多想。这次他出远门,舍不得和叶琬分开,正好又需要一个可信、机灵的女助手,所以求着鹿萦红把她从家里弄出来。他还以为这样做,经过家庭同意,不至于影响叶琬的名声呢。但这时叶琬哭得惨烈,他自己的心好像被她哭破了一个小口,痛中思痛,才突然想到:这样公然向家里人表示要叶琬和他同去上海,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性。
      一想到这点,他的脸色就变了,眼中露出愧疚之色。
      叶琬拼命止住哭泣,她胡乱抹了下脸,强拧出一个笑容。她说:“你怎么这样?话也不说清楚。我以为你向燕伯伯要我,是打算娶我呢,让我白高兴一场。其实你怎么会娶我呢?你早说过,喜欢赵南琛那样的大小姐的。这次我原谅你,下不为例。”
      她忽又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她这几日真是尽干傻事,连她自己都厌恶起自己来。
      她见燕兆青呆呆站着,她不愿看到他那种同情的目光,便转身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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