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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流氓地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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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弦乐忽上忽下,忽急忽缓,丝绸般光滑的乐音优雅地蹦跳着,充斥了灯光辉煌的丽都花园舞厅。
本来跳舞的人这时候全自觉站到了一边,看燕兆青和丽都的头牌舞小姐白子媚跳探戈。
二人宛如一对花间蝴蝶,让人目不暇接。
在音乐攀上一个小高潮后,白子媚忽然自己旋转起来,像一个陀螺,从燕兆青的指尖转开去。人们为她大声叫好。音乐跌了跌,又如波涛山立。燕兆青跟着一个大滑步,整个人几乎贴着打了蜡的地板,一下子滑到白子媚脚下。
他停住,白子媚也停住。音乐戛然而止。
舞厅中静了片刻,才爆发出如雷掌声。
白子媚额头冒汗,久未跳得这样畅快了。她问从地上站起的燕兆青:“待会儿是首慢三拍,我们是接着跳,还是歇一歇再跳?”
燕兆青却摇摇头,说:“歇一歇,我要邀请另一个女孩跳支舞。”白子媚心想:“客人包了我,还要和别人跳,这倒少见。”燕兆青知道她心中所想,凑到她身边耳语了几句。白子媚笑说:“好啊,原来拿我当幌子,追你的心上人。也好,只要待会儿再陪我跳一支探戈,就放过你。”
燕兆青爽快地说了句“一言为定”,就在众人瞩目中走到靠柱子的一张长方形桌子前。
叶琬、赵南琛和石姨共坐一桌。看到燕兆青过来,叶琬和赵南琛都紧张起来。叶琬随即嘲笑自己:“瞎紧张。”果然燕兆青笔直走到赵南琛面前。
“这位小姐,我能请你跳支舞么?”燕兆青冲赵南琛弯腰伸手。旁边人一阵起哄。
赵南琛容光焕发,把自己的手放到燕兆青手上。石姨却拉住她,对燕兆青说:“三少爷,我们家南琛那点舞步,都是在教会学校学的,你就别让她出丑了。”
旁边有不相干的人说:“会得跳就够了,又不是来参加舞蹈比赛。”又有些人催促赵南琛快答应燕兆青。
燕兆青刚才一场探戈,着实为他赢得不少女性的支持。
石姨微露犹豫之色。赵南琛却得到鼓励,甩开妇人的手,由燕兆青拉着自己,到了舞池中央。
音乐响起,人们三三两两,跳起了慢三步。
石姨闷闷喝了口果汁,心里抱怨:让她来管个大姑娘。这地方本来民风败坏,大姑娘心又野了,她怎么管得住?
她抬头想和叶琬唠叨两句,没来得及开口,叶琬就站起来,一声不吭离开了舞厅,把她一个人撇在那里。石姨摇头,想:“罢罢罢,这些年轻姑娘,一个比一个古怪。”
燕兆青和赵南琛跳过一支舞,白子媚就一扭一扭过来找他。她瞟了眼赵南琛,眼风会说话,意思是你舞伴怎么这样普通,嘴上却是另一套:“燕少,我朋友们过来,说要看我们再跳一次探戈,我告诉乐队,再过两首就演奏《一步之遥》,你看怎样?”燕兆青自然说没问题。白子媚一笑,又瞟了眼赵南琛,一扭一扭走了。
赵南琛情动之中,格外敏感,她顿时沉下脸,打心里不喜欢这个女人。她对燕兆青说:“你又要和她跳,到时候石姨怕不再容我和你跳了。”燕兆青说:“不怕,她敢拦,我就敢抢。”
赵南琛“咯咯”一笑,眼珠转了转,忽然问燕兆青身边有多少钱。燕兆青不明她用意,拿了刀钱出来要数,却被她一把抢过。
白子媚这里正和一帮朋友喝酒谈笑,不妨赵南琛突然来到他们桌边,将手中一刀钱扔在白子媚面前。她抬着下巴说:“这是燕兆青给你的钱,就当是额外赠送的,今晚你别再来找他了。”说完她转身返回舞池。
白子媚当着朋友,气得脸色铁青。赵南琛没回头看,自然看不到,看到了也不在乎。
舞曲重新响起,燕兆青问赵南琛去哪儿了,赵南琛拉着他的手说:“我想打发石姨回家,不过没有成功。兆青,我不想跳舞了,我们找个安静地方说说话。”
燕兆青惦记着和白子媚的舞约,不过赵南琛一个劲拖他往外走,他想反正是和舞女的口头约,没什么大不了,就反客为主,拉着赵南琛穿过跳舞的人群,从小门出去。
他们穿过泳池和健身房,穿过身穿各种服饰的人群,来到花木葱茏的园子中。
他们绕着主建筑跑了半圈,见到一条石头台阶,就从那里上到二楼阳台。阳台半圆形外凸,一面是粗大的石头栏杆,上面缠满了常春藤;一面是落地长窗,和天鹅绒红窗帘一起,阻隔了阳台和内室。
两个人靠在阳台上笑着喘气。月色正好,照着他们有些暗红涌动的脸。
燕兆青忽然低头,在赵南琛唇上轻轻一吻。赵南琛仿佛身上通电,差点跳起来。
燕兆青笑说:“咦,我们又不是头一次接吻,你激动什么?”
赵南琛大概因为周围没有第三个人,因此比平时大胆不少。她说:“此一时,彼一时。小孩子不懂事,做什么都可以原谅的。”
燕兆青抓住她这话:“又是‘小孩子’。我以为你不喜欢别人提起小时候的事。”
赵南琛知道他意指那天陆军俱乐部中自己说的话。她是理亏的,不过当着燕兆青,似乎又可以理直气壮地不讲理。她扮了个鬼脸,笑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一时的口误。”
“真是一时的口误?”
“不然呢?我那时刚回国,好几年没见到你了,你的名声……叫我怎么敢理你?”她咬了咬嘴唇,又转口说,“总之那事过去了,我不愿再想起它,你也不许再让我想起它。”
她见燕兆青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多情而忧郁。她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拂过他的双眼。他纤长的睫毛在她手心柔柔骚动,将忧愁也传递到她的心中。她说:“你干么这样看我呢?我这次出来,背着家里人,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处处迁就你,想方设法和你在一起,你还是不放心吗?”
燕兆青被她的语气弄得有些不快,他想:“她说得真伟大,和我在一起,就是‘身败名裂’了。她是公主,我是等待她冒生命危险拯救的失足之人。”然而这本是他追求的,所以他轻轻抖落这些不快的微粒,重新振作起来。
他抓住赵南琛一手,任性地说:“我爱你一天,就永远不会放心,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你答应嫁给我。”
赵南琛心脏快跳到嗓子眼。他竟然向她求婚!当然,一个男孩子正经追一个女孩,肯定是要求婚的。只是他是燕兆青。赵南琛在心底里,恐怕是有一点认定他不是正经人,也不会求婚的。这点她不会承认,不然等于把自己也定为不正经的女人了,所以会和不想结婚的男人私会。
她心情激动,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尤其燕兆青就在旁边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好,还是不好?一个迟疑仿佛也会伤到他多情敏感的心灵。
赵南琛不知不觉地点下头去。
燕兆青眼睛一亮:“你答应了?”
赵南琛答应了第一次,再答应就容易多了。她连连点头,见燕兆青眉飞色舞,她也跟着高兴起来。
根据经验,她隐约明白,等她一个人时,她会后悔自己的草率决定。但悔归悔,下次燕兆青再要求她时,她照样会违背自己的理智顺从他。他对她就是有一种蛮荒的、不可理喻的控制力。她害怕,又喜欢。
“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事,“说起结婚,我家里人原先是要我嫁给你大哥的。”
燕兆青“哼”了一声。赵南琛忙说:“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们性格完全不合适。我一直只当他是位值得敬重的兄长。不过既然我要嫁给你了,我想……不如让他和琬儿结婚吧。”
“啊?”
赵南琛被自己说得动心起来,一副要把手上糖果分给天下人的架势:“这次我们能结缘,琬儿的功劳不小。她从小父母双亡,额头又有刀疤,外边一般的男人,如何懂得她的好?大哥他为人厚道,又看着琬儿长大,他的话,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我也就放心了。”
她自顾自说完,虽然一向不大理会他人心情,却也察觉到燕兆青不大高兴。她小声问:“你不赞成?”
燕兆青奇怪地看了赵南琛一眼,说:“大哥又不喜欢她,他喜欢你。”
赵南琛一脸不屑掩饰的得意,她笑说:“那更好了。他以为我要嫁给他,琬儿之前也以为你这次带她出来,是准备娶她吧。现在他俩的想法都落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正好在一起互相安慰。”
燕兆青听到这话,眉头皱得更紧。他想:“原来大家都想到了,偏偏是我,一点没想到。”
叶琬自那天在船上看到赵南琛,就变得落落寡欢。别人虽看不出,但他一目了然。到上海后,他本想尽量不将她扯进自己和南琛之中,但她坚持要他照计划行事,不然就是对她存了偏见。一切都已安排好,本来缺了她也不好办。所以,他听任她为他们两个穿针引线。
他知道自己在这事上太过混账,对不起叶琬。这几天他不愿多想她,现在想也无能为力,徒然让自己愧疚。他对自己说:他以后会补偿她的。
但赵南琛刚才几句话,恰如一面明镜,清清楚楚地再现他的残忍。
燕兆青用力扯着栏杆上的常春藤叶子,皱眉说:“好好的说我们的事,你又扯上其他人。”赵南琛瞥了他一眼,心想:“原来他还在吃他大哥的醋。我真傻,当着他面,提他大哥做什么?”她亲亲热热地挽起燕兆青胳膊,说:“三少爷不高兴了,那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别皱眉,我再让你亲一下,好不好?”
燕兆青被她逗得一乐,但还是觉得求婚成功的好心情遭到了破坏。他又在赵南琛唇上吻了一下,然后拉着迷迷糊糊的她从内室去下面舞厅。他想跳几支舞,也许他就能甩开不快的想法,重新回到梦想实现的幸福中。
他们没下完楼梯,就看到一帮短打扮的人气势汹汹地从下面迎上来。为首一个狮子鼻一眼铆住燕兆青,沙哑着嗓子问:“你小子就是燕什么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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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琬离开舞厅后,不知怎么晃到了花园。她明明孤身一人,却常常要努力找地方藏起自己。在澳门这样,到了上海还这样。
她在洋房外看到一段石头台阶,通向一个半圆形的阳台。她也不顾苔藓潮湿,就在台阶上坐下。她身边是一面有着粗糙颗粒的白墙,爬满了常春藤。她隐隐嗅到一点绿叶的清新气息,终于松了口气。
到上海后,她就一直在奔波忙碌。要陪燕纪来参观赛狗场,要陪单凤丛逛街购物。燕纪来这次特别认真,上海的三处赛狗场:明园、申园、逸园,他都要一个个看过、问过、打探过。单凤丛更成了《西游记》里的乾坤袋,胃口无限大,恨不得把整座城市都装进袋里带走。
这之外,她还得见缝插针,充当燕兆青的“青鸟”。燕兆青倒是让她不必勉强,不过她不愿他小看她,以为她受伤了,从此小心翼翼规避她。所以她让他照原计划行事。
她似乎有些逞强了,结果把自己累得半死。
她坐在台阶上,一手托着下巴,身体微微晃动。她想燕兆青和赵南琛他们现在正做什么呢?还在跳舞么?他们会谈到她么?刚这么一想,身后就传来了那两个人的说笑声。
声音直朝这里逼来。叶琬惊慌失措,竟去拉白墙上的常春藤,企图遮挡住自己。
那两人从另一边台阶上了阳台。叶琬没能拉来牵缠的腾叶,只拔下来两片叶子,拿在手上,犹豫要不要避开。
她还没下定决心,燕兆青就吻了下赵南琛,然后上演了一幕求婚的好戏。
叶琬怕被他们发现,从台阶上移到阳台下凹陷进去的一块,抱膝缩在角落。他们的谈话一字不漏传进她耳朵。她脑子里浑浑沌沌的,一切想法都不成形,有的刚冒出尖尖头,就迅速被拉入周围的混沌,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止她思考。
赵南琛提到她额头刀疤的时候,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依旧双手抱膝,蜷缩得更紧。
这处小凹洞阴冷潮湿,角落处布满苔藓和蛛网,还有两、三片树叶肮脏地贴着地面。燕兆青他们的声音从头顶消失后,叶琬又对着一枚树叶数了数它的经络,连数三遍,她才钻出凹洞,活动了下业已半麻的手脚。
她抬头看了看高处的阳台,那里已经没有人。
她感到自己浑身乏力,十分困倦。她已经撑不下去了。所以她没再进去和人打招呼,直接走向大门口,准备叫车回饭店。也许,睡一觉后,她可以恢复精神。
但她刚到大门,就有一堆人嚷嚷着从后涌来,她看到两个警察押着燕兆青上了一辆警车。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燕兆青似乎要挣扎下车,但他边上的警察不知对他做了什么,他一弯腰,老实了。
叶琬本能地跟着警车跑了几步,看着燕兆青的后脑勺离她越来越远。她停了下来,想这不是办法。
她返回丽都,要找赵南琛问个明白。在一堆还未散开的看热闹的人群中,她听到有个尖利的女人声音在说:“送他进去吃点皮肉苦,已经是老娘开恩了。这要早两年,还能让他活着出丽都花园?有眼无珠的东西!”
叶琬循声找人,正好看到那放狠话的女人转身。她只看到她小半张脸:恶狠狠地痛快着。她认出那是是燕兆青今晚的舞伴——白子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