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病中药浓道寻常（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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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老郎中被再次请来的时候，同样对李陌超乎常人的愈合能力表现出了万分的惊讶。
“姑娘体质实在是远远优于常人，如此看来不用月余，只怕不过半月便可痊愈。”
哎呀这位郎中您医术可真好！您是我这辈子遇到的唯一不相克的郎中！李陌开心得整个人都要冒泡，也不管对方称呼她到底是不是姑娘了，但她没来得及兴奋多久，就听身旁的花满楼问道：“那这段期间可用喝药？”
“……”富豪你怎么还记得药？
“药自是要喝的，不过上一副方子已经不大管用了。”老郎中抚着胡须，沉吟之后点着头道，“今日我再新拟一张方子，若不出意外，半月之后即可停药，这期间如有不适，随时来找我便是。”
……李陌决定收回前言，她果然和每一个看病的医者都八字相克。
送走了看病的郎中，花满楼收好新开的药方，走到客房门口时便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他的脚步一顿，略一思索便得出了结论——大约是李陌又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了。
经过昨日一役，他大约也对李陌的抗拒治疗有了那么点了解，先不说“静养”这个问题，单是喝药这一点，摆到她这里就会变成一个难以完成的任务。
花满楼摇头失笑。
他走进房间，也不提药方的事情，只是问道：“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这话题似乎不大对？
李陌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下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她悄悄将被子移下一点，露出一双眼睛去打量站在房间里的花满楼，只见对方依然是一副春风化雨般的笑容，完全看不出想要谈一谈关于药方的任何迹象……但问题药方不是不谈就不存在了啊！
哀伤的李陌哀伤地又蒙住脑袋，闷闷地表示：“除了树皮草根和药，我什么都吃。”
这副形容简直是……花满楼不禁笑道：“好，那便还是望江楼的手艺吧——郎中说，这药，是饭后才喝的。”
……她上辈子肯定挖过他们花家的祖坟，所以这辈子这人找她讨债来了。
李陌真心觉得花满楼是个奇人……当然是她见过的最温柔的奇人。他体贴周到得让人觉得适应不良，比如她现在吃在这里住在这里还不付钱，对方居然也能好饭好菜顿顿供应还亲自端到房间里来，甚至担心她病中行动不便，问她需不需要请裁缝来缝制几件衣服。
就连灌药的时候他都是温柔地一劝半个时辰，这期间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让人觉得不喝药都对不起他的好意。
还有一件事是她后来才知道的——她的隔壁同样是客房，花满楼本身并不应该住在那里，现在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隔壁，只是为了方便就近照顾她这个病人。
李陌终于发现自己果然是个穷三代的命，面对这么贴心的照顾方式，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格外怀念当年师父黑着脸灌药的暴力。
于是当花满楼连着三天都亲自将饭菜汤药送到房间时，李陌终于没能忍住，问道：“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自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花满楼偏着脸看过来，那神色当中带着十分的不解，“可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问题大了去了！这要是你以后娶了夫人还这么照顾别的女人，那哪个女的能忍住不伤心啊喂！
李陌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内心所想，花满楼听了之后，颇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若有心仪之人或者夫人，我当然会敬她爱她，不与其他女子过多接触。只是——”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嘴角的笑容依然温和，却仿佛带着三分怅然，“如我这般的人，想找到家室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李陌看着他那张公子端方的面容愣了半天，方才意识到那个“如我这般”指的是他那一双盲眼。
——糟糕好像说错了什么话怎么办！
几乎快要忘记花满楼那双眼睛看不见这件事，李陌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补救自己的失误，不过她安慰人的方式一向是承自师父的暴力，显然不能用在这个与其说是江湖人不如说是名门公子的少爷身上，所以她想了半天也只能干巴巴地表示：“哎……你别伤心啊，这世上还是有很多姑娘不会以貌取人的。”
比如当年绝丽无双的曲云师叔看上藏剑山庄真二少，以及后来的娇俏可人七姑娘爱上天策府流氓一号总统领这种事，江湖里纷纷的谣言表达的只有一个中心思想——姑娘你要不要到肖药儿那去看看眼睛？看完眼睛之后能不能回头看我一眼，就一眼！
所以富豪你肯定能找到一个好姑娘陪你一辈子！况且你长得这么周正才不会缺少情缘呢相信我！……哎等等，好像长得美的人都少情缘？比如庄主大人……
……细思极恐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花满楼自然不知道李陌这一刻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听了这话只是感觉想笑——有朋友关心你，哪怕她不是那么会说话，这也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恩，我不伤心。”花满楼道，“你不用介意，我亦从不觉得自己是个瞎子有什么不好——我的眼睛虽然盲了，但心还未盲。”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舒缓、神态平静，就好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没有半点的怨天尤人或者不甘愤懑，李陌盯着他上翘的嘴角看了半天，最后发现自己的担心可能挺多余的。
这人心态比她可好多了，恐怕除了入定高僧再没什么人能比他看得更通透。
然后这个看得很通透的人忽然盯住她的脸，用和刚才一样的语气温言道：“你手里的药该喝了。”
“……”为什么吃药的事你就不能看得透一点呢富豪？
喝完药之后李陌蔫蔫地躺在床上——每次喝完药她都是这幅状态，似乎只有在喝药的时候她才是个病人似的。
花满楼为她兑了一碗蜂蜜，在她接过去之后忽然道：“实不相瞒，你是我在江湖里的第一个异性朋友，如果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希望你能指出来才是。”
老实说嘴里还带着药味的时候喝蜂蜜感觉一点都不好，但也总比带着满嘴的苦药喂要来得强一些，李陌努力压下自己的反胃感，道：“那我也和你实不相瞒，我交的朋友里面，你是唯一一个能用温柔形容的人。”
花满楼缓缓地笑了起来：“哪怕你这话是安慰我，我也感到很高兴。”
李陌还真心不是安慰他。
且不说那个名满江湖的“活人不医”裴元，李陌有些交情的人也算是遍布大江南北，随便扯出来一个都算得上是人物——不过这些人物的性格都有很大问题。
比如来自大咩宫……哦不，纯阳宫的清晏真人，于睿师叔座下亲传末徒，“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的边十四——听起来多么光明磊落正气逼人的一个人啊，但这个女生男相的畜生就是个专注让人死情缘三十年的家伙，到现在估计还有七秀的女弟子想要剁了她呢。
还有裴元有个尽得他真传的小师妹，初出江湖就被人逼着看了一个风寒发热，当时她整张脸比墨还黑，病是给人家看了，不过要求是砸了人家的一半库房——当时还有人疯传是神偷柳公子重出江湖了。
然后还有藏剑三庄第一不省心·真·熊孩子·叶凡，托他的福李陌很好地感受了一次唐门举世无双的暗器毒砂，哪怕顺带一睹了王遗风前辈的风采也不能抹平她心中满满的血和泪。
当然还有明明长着一张美人脸却露着八块腹肌的五仙教毒哥哥，以及七秀坊除了大师对哪个男人都横眉冷对的秀姑娘……林林总总列都列不全，现在想起来，她究竟是怎么放心和他们做朋友的！
这么一对比，花满楼美好得简直就像是五毒潭里亭亭玉立的莲，哪怕穿着连花都不绣的朴素衣衫也闪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想到这里，吃完药后虚弱的李陌打从心底对他表示：“你真是个好人，真的。”
“恩。”花满楼从善如流地道，“你该休息了。”
“……”李陌再次决定收回前言——富豪你这么做，我还能和你放心做朋友吗！
连着喝了好几天药汤，苦得李陌觉得人生都要无望了的时候，陆小凤来看她了。
他进来的时候李陌正端着药碗发呆，看见门口的大红披风还以为自己药喝多了导致出现了幻觉，结果那个疑似幻觉的四条眉毛大大方方走进来，献宝似的将手里的什么东西放到她面前，笑道：“怎么样，好看吗？”
“……”几天不见他的脑洞怎么又大了的感觉？
李陌神情微妙地看着躺在手心的耳坠，大约有半指长的水滴状，材料大约是上等的红翡翠，比起寻常的绿翡翠缺少几分通透水润，但胜在完整无暇、不掺杂色，放在阳光下时简直像是情人留下的眼泪。
李陌对着它看了半天，然后抬头去看陆小凤，发自肺腑地问他：“你是不是有挺多女人的？”
陆小凤觉得很不可思议：“……看到它你就想问这个？”
李陌真挚地表示：“相信我，我心里在夸你。”
陆小凤真是一点不辜负他的那张风流脸，他投人所好的本领让李陌都觉得惊讶——她确实挺喜欢各种耳坠子的，据师父表示这是她唯一和女性挂得上钩的一面，不过她耳朵上的那一对白玉流苏银耳坠在战斗的时候不知道去了哪，她来到这里之后也再就没见到过。
“好吧，那我便当你是在夸我了。”陆小凤摸着胡子苦笑，然后他看了一圈房间，惊讶道，“花满楼居然没在照顾你？”
李陌指一指后院：“刚才好像刮过一阵强风，他阳台的花盆似乎摔碎了，现在大概在换花盆。”
当然他临走前叮嘱李陌一定要把药喝了……这件事情陆小凤不知道，他只是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说阳台上怎么又那么多土。”
——原来你是翻阳台进来的吗？！
李陌对他的毫无节操感到震惊，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这个先翻过去以后再谈。
她问他：“你不是说一个半月之后来？”
陆小凤表示自己实在很无辜：“我又没说这期间我不来看你。”
“所以你探病就拿着个来？”李陌拎着耳坠，正义言辞地表示，“你总得拿出诚意来！”
讨姑娘欢心失败的陆小凤哑然：“……它不够诚意吗？”
“当然不够！”李陌将耳坠放下，挥手示意陆小凤走过来，目光盈盈地道，“我们是朋友吧？”
陆小凤有个见到美人就走不动路的毛病，但李陌这个样子虽然很美，却无端带给他很大的压迫感，他总觉得回答了就是往坑里跳。
但他在跳美人的坑的时候总是毫不犹豫的——况且这个美人还是他的朋友。
于是他点头道：“当然是。”
“如此甚好。”李陌欣慰地捧起他的手，将药碗塞进去，无比诚挚地表示，“喝了这碗药，我们还能做朋友。”
“……可这是你的药！你不喝药怎么能好——等一下，你别躺回去呀！”
陆小凤端着药碗，感到了和那天拿着玉佩时差不多的被坑感，他愣了半天才终于捡回自己的神智，结果一低头就看到李陌一掀被子蒙住脑袋，把自己整个都裹了起来。
陆小凤第一次发现，原来李陌居然还有像姑娘的地方的——比如这副撒泼耍赖的架势，比起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姑娘都不遑多让。
可这个发现建立在自己被坑了的前提下，实在是让他高兴不起来。
于是他非常无奈地伸手去扯她的被子——
“哎你别踢我啊——我说你真的有伤在身吗？！”
换完花盆的花满楼靠近房间的时候，因为多出来的一个人和满室的药味而愣了好久。
他在门口顿了好一会，方才走进房间去，对那个坐在床边椅子上龇牙咧嘴的不速之客问道：“你们……把药打翻了？”
“不，她把药喝了。”虽然实际上还是洒出了小半碗……陆小凤一边揉着自己险些脱臼的肩膀，一边真心实意地苦笑道，“花满楼，这几天可真是辛苦、——”
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没能说完。
伴随着什么东西破空的声音，陆小凤的话尾突然卡住，他迅速地侧身抬手，将迎面飞来的瓷碗抄在了手里——要是多说哪怕一个字再回头，这玩意大概就会在他后脑勺上炸开花。
床上撑着半边身子的李陌缓缓放下手，用一种“我和你这辈子不共戴天”的眼神默默地盯了陆小凤良久，最后又默默地躺回去用被子蒙住了头。
“……”陆小凤扭头去看花满楼，“她在这养完一个半月的伤，下次我来的时候，是不是就见不到你的百花楼了？”
“郎中说她再养半个月即可，你下次来，至少也还能见到我的主房。”花满楼觉得自己大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从陆小凤手里拿过药碗放到桌子上，示意他一同到门外去，道，“她喝药的时候一贯不怎么开心，你多体谅一些便是。”
陆小凤哀叹道：“我若再体贴一些，只怕到时候躺在那上面养伤的，就变成我了。”
话音落下，身后再次传来异响，他第一时间转身伸手——白色的枕头越过他的指尖，“砰”地一声正中面门。
陆小凤僵硬地抱着枕头好一会，然后关上房门，语气平淡地对花满楼道：“你居然还活着，真是太了不起了。”
这是花满楼第一次从局外人的角度观察李陌喝药这件事，说句非常不厚道的实话，在当事人并非自己的情况下，李陌的这种活力反而让人觉得安心。
——至少，她的伤势肯定是无大碍了。
不过他的这种想法，大约是有点对不住陆小凤。想到这里，他轻咳一声道：“有活力终究是好事，今日我请你喝酒，就不要计较这些了——对了，你可要留下来用餐？”
陆小凤当然没留下用餐。
他来只是探病的，所以探完了也就该走了——况且他那边花前月下、佳人有约，他做不出爽约那么煞风景的事情来。
当然他走时没忘了顺走花满楼的酒。
总之在李陌睡醒的时候，那个大红披风的浪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对于花满楼委婉的关于陆小凤“另有要事在身”的叙述，她只是微笑着表示“呵呵”。
在花满楼无法理解的背后，这两个字隐藏着一种相当血腥的深层含义——
——等病好了我们来战，你这个强迫人喝药的禽兽！禽兽！！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病中药浓道寻常（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