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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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小雪。
万梅山庄的梅花还没开，其他的花草也早已凋零，山坡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屋子里烧着炭火，空气温暖而充满芬芳，那种淡淡的花香，酒香。人没醉，却似乎已经醉了。
桌子上的酒已经被喝掉了一大半，主人和客人显然还没尽兴。
陆小凤看着西门吹雪往杯中倒满浅碧色的酒，那是种很少见也很珍贵的异域美酒，平常人只怕连听都没有听过，当然价钱也是能吓死人的。
喝好酒的时候陆小凤总忍不住会想起花满楼，他的小楼是不是也下了雪？或许，江南还是阴雨绵绵的样子，只不过更冷了些。他忽然叹了口气，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就已进了他的肚子。
西门吹雪淡淡道：“你叹气？”
陆小凤道：“是啊，这酒实在是天底下最好的酒，我忍不住就想叹口气。”
西门吹雪道：“你在想什么。”
他在想一个人，但他绝不会告诉西门吹雪他在想花满楼。事实上自那次和花满楼在珍味轩分别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久到百花落尽千山飞雪，久到连陆小凤都记不清到底有多久了。
陆小凤道：“在想一个问题。”
西门吹雪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往自己杯中倒酒。
陆小凤从铺了貂皮的软椅里坐直身体，道：“你不想知道是什么问题？”
西门吹雪淡然道：“不想。”
陆小凤哀叹一声，又倒回椅子里，喃喃道：“我在想，你的万梅山庄是不是真的有一万株梅树。”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
陆小凤却忽然找到什么新奇的玩意，两眼发光。他对西门吹雪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就赌你这里的梅树到底有多少。”
西门吹雪哼了一声，道：“不赌。”
陆小凤跳起来大声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因为这里只有你和我。”
西门吹雪的意思很明显，他自己肯定不会大冷天跑到山坡上去一棵树一棵树去数。而如果让陆小凤去数，结果肯定都是陆小凤赢。
陆小凤苦笑道：“看来你的懒病比我更重。”
西门吹雪沉吟良久，道：“我若要出门，只为了手中的剑。”
陆小凤道：“看来你最好和我一样不要出门，因为我一旦出门就肯定有很多麻烦在等着我，而你一旦出门就肯定有很多人再也不能找别人的麻烦。”
西门吹雪道：“你和我不一样。”
陆小凤怔了怔。
西门吹雪又道：“你就算不出门，麻烦也会找上门。”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明明没有笑，可陆小凤却笑得已经弯了腰。
西门吹雪走到窗前，忽然道：“雪停了。”
不知何时外面的雪渐渐停了下来，即使是小雪，整整两天下来，天地间也都变得浑然一片素白。
陆小凤抬起头来，看见西门吹雪苍白的脸上有双明亮的眼睛，此刻正是发出一种特别的神采。他突然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你要走？”陆小凤忍不住问道。
西门吹雪点点头。
陆小凤霍然起身，道：“谁？”
陆小凤没有问原因，没有问目的地，而是问了人。因为他知道，值得西门吹雪出门的，就是吹他剑上的血了。
西门吹雪道：“赵老三。”
陆小凤道：“为什么？”他知道西门吹雪并不认得赵老三，甚至也没见过，并且连陆小凤都只是听闻过这个人是京城里势力很大的一个人，说起来简直连赵老三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
西门吹雪看了他一眼，道：“十一月二十三，赵老三药鸩魏子云。”
陆小凤瞪大眼睛，已怔住。
潇湘剑客魏子云，他自然是认识的。内禁的四大高手之一，昔年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紫禁之巅的时候他们曾经打过交道，那是位很诚恳很正直的老人。正因为魏子云是这样一个人，所以害死他的赵老三就必须得偿命！
过了很久，陆小凤道：“我在这里好几天，并未见你与人接触，你究竟如何得知此事？”
西门吹雪眼中有种说不出的讥讽和嘲笑，“这种事本来就是名动江湖。”
陆小凤更加奇怪，道：“赵老三为什么会杀魏子云？”
西门吹雪道：“这不是我关心的。”
西门吹雪脸上的表情平静而神圣，仿佛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感到自豪。他这一生中，唯有这种时刻才觉得生命是如此有意义的。
陆小凤显然无法体会到西门吹雪的心情，他只是坐回椅子，道：“这世上永远都有杀不尽的背信无义之人，无论怎样，只要有一个理由就足以让你出手。”
西门吹雪道：“不错。”
随即，陆小凤大声问西门吹雪：“今天什么日子？”
西门吹雪答道：“十一月二十五。”
冬天已经来临，一年似乎也即将过去。时光终是一去不复返，然而人的生命也一样，逝去了也绝不可能再重来。
赵老三是西门吹雪将要去杀的第四个人，而先前三个已经永远不能再活过来。一个是昆仑派的大弟子丁上善，一个是朱砂帮的帮主雷豹，还有一个是“混天青龙”章万德。
他们都或多或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所以即便他们被人杀了也应了那句罪有应得，陆小凤本来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但是他又想起花满楼说过的一句话：谁是该杀的人，谁决定他们是不是该杀的？
他这么一想，原本还不错的心情就变得很复杂起来。他凝视着西门吹雪，道：“可是明年还会有，后年也会有。也许有一天你老了，就再也不会杀人了。”
西门吹雪道：“不会有那一天。”他仰头喝尽杯里的酒，接着道：“如果我会有杀不了人的那一天，那我就会死在别人的剑下。”
像西门吹雪这种人，宁可死在别人剑下，也不愿看着自己垂垂老去而再也拿不起自己视如生命的剑器。他的生命早已和剑相融合，他只会和它一起辉煌的存在！
陆小凤结交的朋友千奇百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性情，但他竟发现，这些朋友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一旦作了决定，就没有人能改变。
陆小凤起身出去，不过片刻就端了一壶茶回来。上等龙井加上最纯净甘甜的泉水，顷刻间弥漫出最清幽的气息。
陆小凤道：“美酒虽好，喝多了总不免要醉的。”
西门吹雪动也不动。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决定要杀的人绝不会改变主意？”
西门吹雪道：“不会。”
陆小凤道：“就算天王老子也没法子阻止你？”
西门吹雪道：“除非他已死。”他盯着陆小凤，又道：“或者我已死。”
他决心要杀人开始，就已替自己准备了两条路，不是别人死，就是自己死。除此之外，再无选择的余地。所以他从学剑起就选择了只能用来杀人的剑法，这种剑法会让人变得再没有其他的顾虑。
陆小凤嘴里喝着茶，依然觉得淡而无味。“倘若我把胡子刮干净，你是不是会改变主意？”
西门吹雪居然露出微笑，眼睛里也没有了刚刚的那种冷冽，慢慢道：“是的。”
陆小凤悚然，又好像被蜜蜂蜇了一样，他知道西门吹雪是个认真的人，但他自己却不是认真的。
陆小凤讪讪道：“天底下除了别人手里的剑，也就是我的胡子能让你多费点心思了。”
西门吹雪淡淡道：“那是因为别人的胡子不是眉毛。”
陆小凤打了个呵欠，懒懒道：“所以只有我陆小凤是你的朋友。”
西门吹雪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道：“因为你身上总有几样东西是我没有的。”
西门吹雪总是很有自信，即便是他没有尝试过的，他也认为能做得很好。可是他毕竟是个人，也会有一些做不到的事。
陆小凤道：“你有的我也没有，而且好像还不少。”
西门吹雪却有了心事，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飘扬的雪花上，居然有难得的温柔，就像见到了久别的情人。
过了很久，他才收回视线，对陆小凤道：“起码我不会原谅欺骗我的人。”
陆小凤知道他说的是古松居士，只有无奈叹了口气，“莫忘了他也是在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他几乎要死在老刀把子手上。”
西门吹雪道：“幽灵山庄无活人，他早已不配活着。”
陆小凤又怔了怔，道：“起码他重朋友讲义气，木道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西门吹雪道：“况且他也是你的朋友，这个理由已经够了。”
陆小凤摸着自己的胡子道：“也许花满楼说的对，把敌人变成朋友才是最安全最愉快的事。”
西门吹雪冷冷道：“可是朋友要是做了敌人，那就是最危险最悲哀的事。”
陆小凤拿起倒得满满茶水的杯子，只闻到一阵清幽澄明的香气。他喝进嘴里，心情又变得愉快了。
天已经暗了下来，起初停下来的雪似乎又开始下得更大，人坐在屋子里都能听见雪落的声音，那种极轻缓却好像压在心里，让人有一种压迫感。
西门吹雪身上雪白的衣裳轻而柔软，就像外面的雪落在了他周身一样。
陆小凤躺回椅子，心里因为某些想法而感到轻松。也许他还来得及去卧云楼喝碗腊八粥，顺便带点上好的酒给花满楼。也许他还可以找到司空摘星，跟他打个赌，然后看他挖蚯蚓。最重要的是，也许他不去过问西门吹雪要做的事，心里就会觉得舒坦一点。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