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101、第三十二章 离别（二）

　　清涟身影追出重重梨花林，除了间或传来她大声的呼喊，震得零星梨花落下，这里便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般静谧。就在这一片无声的安静中，一道蓝衣身影缓缓自一棵梨花树后走出，一双冰澈的眸子凝望着清涟消失的方向，眉心微皱，双唇紧抿。
　　他昨夜几乎整晚未睡，今早天一放亮便到她房中找她，想对她说他决定离开的事，却没想到她竟然不在，想到她从前最是能睡，此时竟然没在睡觉，心中不由担心，一路寻找，便也走进了这处梨花林中，他觉得她会在这里，她果然在这。看见她剑舞梨花，心中不由暗暗吃惊，经年不见，她的剑法比之当年竟然大进如此！而且竟然不再贪睡，闻鸡起舞的练功！见她对着那架秋千发呆，心中竟感到一阵不自在，这个秋千是他给碧尘扎的，因为一直没有和她到这里来，竟然忘了告诉她，转眼见她回身坐上了那块石头，心里更是有些难受，刚想就此出去让她坐那秋千，却有人比他早了一步。
　　琅琊。
　　对于这个男人，他也曾感到有些奇怪，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和她走的这样近？其实在九州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尤其是当他走进那个温泉湖边的小木屋时，他心里竟然有一个想法：这间木屋，他也和她一起住么？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想要立刻问她，所幸后来偷眼看到了这小屋里只有一张小床，一看就是给女孩子睡的，心绪这才有些安静下来。只是，这个叫琅琊的俊美男人和她的关系，却总是不经意间闯入他的脑海，令他心烦意乱，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对她这个如此亲近的朋友产生一种莫名的芥蒂，每到这时，他便会强自克制自己去找她问个明白的强烈欲望，转而走到碧尘房中，令自己的心在痛苦中恢复平静。
　　他亲眼看到琅琊教她剑术，看到他凝视她的目光，那种目光里的意味，毫不掩饰，令他的心再次焦灼烦乱，可是，他却不知自己为何烦乱。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想要走出去，走到她面前，但他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强令他转身，向梨花林外走去。就在他将要转身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他紧紧抱住了她，然后，他的身体便如同被冻住了一样，再也动弹不得。
　　他从没想到，会有男人在他眼前，这样的抱着她。手指毫无知觉般慢慢握紧，他听见了他的那句话，“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心头腾起一片烈火，燃烧着他的神志。他要她跟他走？上哪去？他本也是来向她告别，昨夜搜肠刮肚的想着如何说服她不要再跟着自己赴汤蹈火、命悬一线，若她答应了这个叫琅琊的男人，难道不是正合他意？她跟着这个男人走，再也不会跟着他，再也不会……跟着他。但为何他此刻却像是烈火焚身！他咬牙，再咬牙，如果那样，他是不是永远再也见不到她……
　　心头泛起一阵冰冷，如同寒冰被烈火淬炼，尖锐的刺穿他的心，若他永远见不到她，又会怎样？他不知道，也无法去想！眼前渐渐被火光遮蔽，抬脚向前迈去，他可以忍受和她暂时分别的等待，却无法承受再一次的永远失去！就在他已经跨出一步时，他的耳中随风传来了那个天籁般动听的声音，“我不能离开阿承……”仿佛一道清凉的泉水流入心中，瞬间熄灭了那已经煎熬痛楚的灼热烈焰。轩辕承脚步停住，眸光也重新恢复了明澈，缓缓抬眼，看着琅琊转身离开，清涟焦急追去。
　　虽然她已经不在他眼前，但他心里却异样的安宁，她不会离开他，他也不会让她离开。

　　清涟一直追到梨花林的尽头，也再没有看见琅琊的身影，他就像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那样，同样无声无息的从她眼前消失。
　　清涟靠在身后一棵粗大的树干上，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红珠，云熙，还有琅琊，他们都走了，那阿承呢，是不是也要这样离开她，只留给她这样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琅琊为她变出的眼泪已经流干，她的心和眼睛，一起胀痛得令她难以承受，却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能不住的大口喘息，浑身微微发抖。
　　一双手轻轻的握住了她双肩，清涟身子颤抖了一下，缓缓放下捂在脸上的双手，抬起眼睛。她的眼中，是轩辕承异常明亮的双眼，那双如冰湖般冷澈的眼眸中，深深的倒映着她悲伤的影子。
　　“阿承……”似是没有想到面前的人是他，她双眸中闪过重重错愕，接着是一种深深的害怕。他也是来向自己告别的么，他也要走了……是不是？
　　“清涟……”
　　“不要说！我不听！我什么都不听！……不管你去哪里，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都要和你一起去！我说过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她忽然一把推开他，捂住耳朵擦过他身边，跌跌撞撞的向回跑去，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她绝不会听！
　　一只手忽然伸出，揽在她腰上，用力向回一勾，清涟失了重心，脚下一晃，差点摔倒，却被那只手带得转了回来，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你放开我！我不要听你说话！”清涟眼中都是恐惧，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尖声大叫。
　　轩辕承一手揽住她纤腰，紧紧盯着她有些迷乱的双眸，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温柔却坚决的拉下她捂在耳朵上的一只手。
　　“我带你回太虚结境，求师尊收你为徒，清涟，在太虚等我回来。”
　　清涟微微一呆，稍稍停止了挣扎，轩辕承的心刚刚有些放下，她却忽然用力摇头，“我不去太虚结境，哪里都不去，我只要和你在一起。阿承，别再丢下我……”
　　她最后的这句话，柔软而又脆弱，却像是一把匕首刺入了他的心。雷云海玄天阵中她含笑消失的模样，再一次深深浮现脑海！那种近乎撕心裂肺的感觉，他至今都不堪回想，近在咫尺，无能为力，他为了碧尘，丢下了她……
　　他的心还没有从刺痛中清醒，双手却已经自己抬起，将她狠狠的抱在怀里。清涟一呆，却也只是一瞬之间，在他怀中抬起双手，紧紧的回抱住他。
　　“我不能让你再受任何伤害。”轩辕承低语，他本以为她已经死了，现在的失而复得却令他无法承受再一次的失去。
　　“你会保护我。”清涟将脸紧紧贴在他胸前，唇角含笑。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会怕。
　　“我会保护你。”轩辕承闭上双眼，低低说道。在刚才看见琅琊抱她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他宁愿自己用生命保护她，也不愿把她送给别人去保护。
　　清涟脸上方才的悲伤痛苦现在都已消失不见，只有满眼满脸说不出的快乐幸福，忽然踮起脚尖，伸手搂住轩辕脖颈，娇娇柔柔的唤他：“阿承，阿承……”
　　轩辕承并不应她，只是双手紧紧搂住她腰，低下头去，笨笨的在她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嘴唇碰到她柔嫩的脸颊，蜻蜓点水般，脸上却又不由自主的红了。
　　火红的朝阳已升起，暖暖如火的光芒将这一片如雪的梨花林都染上了一片艳丽的红色，片片浸染胭脂似的花瓣，轻轻落在一蓝一白两个人影身上，温柔无声。

　　轩辕承拉着清涟的手从梨花林走回几人所住的那几间木屋，迎面正碰到正在撵着抓毛团的秋水，秋水瞪起眼睛，看了看轩辕承掌中清涟雪白的小手，张口结舌，脸上不知为什么竟然也红了一下，忽然讷讷的道：“清涟妹妹，你……你不是说你和轩辕只是……只是好朋友的么？”
　　清涟眨眨眼睛，看着他笑嘻嘻的道：“是啊，阿承不只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还是我最亲最亲的人！”
　　轩辕承在秋水的目光下也微有窘迫，却并不放开清涟的手，只是向着秋水嘿嘿傻笑两下。
　　秋水却像是有些笑不出来，怔怔盯着清涟看了半晌，眼中似是有些什么无法掩饰的失落。
　　清涟却似并未注意，仰头望着轩辕承道：“阿承，我们真的今天就走么，可是，我还有些舍不得这里。”
　　轩辕承低头看着她道：“今天就走。你若喜欢，以后我再陪你回来。”
　　清涟甜甜一笑，忽然又面露忧色，“那碧尘姐姐呢？”
　　轩辕承默然片刻，慢慢的道：“我想让碧尘师姐和我们一起。”
　　“那样会不会太危险？”
　　“……会。但若留她在太虚结境，她也许一辈子都只会是这副模样。”
　　清涟难过的垂下眼睛，若是没有见过从前的碧尘，便绝不会知道轩辕现在的痛心。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在一起吃过早饭，各自回到自己房中收拾衣物。清涟收好自己的东西，出了这间散发着淡淡木香的小小木屋，回头去看屋上缠绕的墨绿藤萝，紧紧咬唇，她忘不了，琅琊第一次带她来这里，为她变出这座小木屋的情景。
　　琅琊，她除了阿承之外最最亲近的人，就这样决绝的消失在她身边，她甚至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与他再见。可是，她心中知道，不管她还会不会再见到他，他在她的心里，已经深深刻下，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琥珀色的眼睛，那种略带温柔的微笑，还有在她最最痛苦的时候，陪她赴汤蹈火的坚决，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