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100、第三十二章 离别（一）

　　剑寒秋水，花落流星。沧海的一泓青光在薄薄的晨光里乍然耀眼，满天梨花如雪飘落，却没有一片能沾在那舞剑少女的发上身上。
　　纤腰凌空一折，娇躯翻身落下，双剑一收，抬头望向满天飘洒的雪白花瓣，默然而立。
　　流星落，果然很是厉害，只是若不能和他一起并肩而战，自己学这些术法剑式，还有什么意义。
　　收起沧海，回身走向一旁光滑的青石，青石旁边立着一架青藤的秋千，就是昨天碧尘坐的那一只，清涟站在那秋千之前，呆呆看了半晌，还是回身跳上了那块青石，抱膝坐在上面。这个地方，他从未带她来过，这个秋千，看来应当是他亲手扎的，也从未和她说过，这里……应该是他心里的秘密，她本不应该私自闯进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会不知不觉走到这里，好在这时候不会有人过来，她只想静静的坐一会儿，然后再偷偷的离开。
　　“流星落剑意果断，不适合在这里练。”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温柔声音，清涟一惊，抬头却见琅琊正负手站在一棵梨花树下，微笑看她。
　　“琅琊……”清涟脸色一窘，忙从那块青石上跳下来。自从大家一起住在这梨花岙里，琅琊便几乎再未与她独自相处过，在这几个月里，似乎也没有和她说过很多的话。可是，每天饭前摆碗筷的时候，她都不会把他忘了，只要知道他还在，即使一天中也难得说几句话，她也是安心的。不过，在现在这个她最不想被人发现的时刻，琅琊竟然会出现，也实在是出乎她之所料。
　　琅琊微微笑了一笑，抬脚向她走来，方才被她剑意惊起的梨花早已纷纷落地，琅琊踏足其上，地上的落花被他衣摆荡起，随风回旋。
　　清涟看着他走过来，脸上微有发热，低下头去，心中想着等下他问的时候如何答他，是说自己专门到这里练剑，还是说害怕春色阑珊，趁着这些梨花未落，来这里稍稍体会一下幽愁之情。但不论怎么说，听起来似乎都是在说谎。
　　“剑术不仅仅可以至刚，也一样可以至柔。”琅琊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她苦心赶忙想好的回答，一句也没有用上。
　　“若能刚柔相济，才是真正领悟了剑术的精髓。”
　　琅琊抬手，指尖一点光芒飞上树梢，头顶梨花纷扬落下，却都并不落地，而是在他伸出的手掌上凝住不动，若不是远处还有花瓣飘落，清涟真的会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已凝结。
　　“花非花，剑非剑，若能让敌人看到的是花，而非剑，那这一式，你便赢了。”说着手指轻轻一握，只见他掌心上凝住不动的片片花瓣，忽然像是被一阵狂风吹起，快如闪电的向着清涟脸上飞去。清涟一直都是呆呆的看着他掌心上方的落花，就连那些花瓣在他掌中重新舞动似乎也恍然未觉，直到一丝轻微刺痛划过脸颊，才好像如梦初醒，睁大眼睛看着那些如同飞刀一样扑面而来的花瓣，甚至已经无法躲闪。
　　一丝微凉的风从脸上掠过，那些似乎已经如同薄刃的花瓣就在她睁大的双眸之前停住，眨眼的停顿，接着锋利如刀的花瓣边缘似乎柔软了下来，微微的卷起，轻轻的飘落。
　　“梨花飞。”琅琊不等她问，自己说出了这三个字。
　　清涟会心一笑，忽然腾身跃起，手中沧海划出两道柔软光芒，和着万千梨花落下，她娇俏的身影，在这片梨花中旋转飞舞，沧海的锋芒也全然隐没在这一片飞花里，只有间或的耀目光辉一闪而过，更令她白色的倩影，美得像是花间的仙子。
　　琅琊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笑意，抬头看着她舞剑的身影，看她翩然落在自己面前。
　　“将来不管你面对的敌人是谁，只要他不是女人，或是像水麒麟那样的异兽，你都可以用这一式，先发制敌。”
　　“那要是女人呢，用了会怎么样？”清涟抬头问他，她实有些不明白怎么这一招剑式竟然还分男女。
　　琅琊一笑，“若那女人是强敌，你必输。”
　　清涟撅嘴瞥眼看他，“既然都必输了，那你教我干嘛！”
　　琅琊低头看着她，嘴角的笑容渐渐淡去，眸光却依旧明亮。
　　“因为你将来遇到的敌人，男人必定要比女人多。”
　　清涟“哼”了一声道：“有你们这么多男人，难道还要我上去打么？”
　　琅琊这次并没有回答，默然片刻，淡淡笑了一下道：“清涟，我要走了。”
　　清涟微微一愣，“你要走了？你要到哪去？”
　　琅琊又沉默了一下，才道：“到我该去的地方。”
　　“你该去的地方在哪？是天上么？”清涟抬头笑着看他，好像他说的只是一个逗她开心的笑话。
　　琅琊沉默，默然凝视。
　　“你不是说，只要我不要你走，你就永远不会走的么？”清涟脸上的笑容终于渐渐消失，怔怔问他。
　　琅琊仍是凝视着她，眸光温柔。
　　“因为还有很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
　　“很重要的事……”清涟低下头，她不想让琅琊离开，但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是神仙，她早已知道他有自己的事，只是他已陪了她太久，久到她真的以为永远不会有离别。
　　“清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月满而亏，水满则溢，此消彼长，早有定数，你……明白么？”
　　“我……”她明白么？其实她根本就不明白，也从来都不想明白，她只希望，大家永远都能在一起，可是，她也渐渐明白，这只是她一个人的奢望，就像红珠，就像云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每个人最终都会离开。
　　琅琊看着她，也不再说话。
　　很久很久，清涟忽然抬起头来，“琅琊，你是神仙，是不是？”
　　琅琊微微一愣，随即轻轻点了下头。
　　“你能变出房子和衣服，那能不能变出眼泪？”
　　“变出眼泪？”琅琊愣住。
　　“阿承说过，人伤心难过的时候，就会流眼泪，可我不论怎样伤心，也流不出眼泪来，我也想知道，流出眼泪，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琅琊不语，只是深深看着她。
　　“琅琊……”
　　“我没有变过这种东西，但我可以为你试一次。”缓缓抬起右手，温柔道：“看着我。”
　　清涟仰脸看着他，看着他指尖闪过一点晶莹的光芒，接着自己眼中忽然觉出一点冰凉，就像是九州的雪花飘进眼睛，那种冰凉的感觉立时漫过整只灼热酸涩的眼眸，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像是有冰在眼里融化，接着从已经盈满水意的眼眶中溢出，划过她雪白的脸颊。
　　清涟抬手，纤指碰到脸颊上冰凉的水滴，脸上神色略带迷茫，用那双仍旧隔着水雾的眼睛定定看着琅琊，低声轻道：“你能不走么？”她长长的睫毛眨动，一滴晶莹的水珠从她眼角渗出，滑过她的脸，掉落地下。就在那颗大大的水滴沉沉落下的瞬间，琅琊忽然闭上双眼，伸臂将她搂进怀中，紧紧的，搂进怀中。
　　清涟好像呆住了一般，身子忽然一僵，接着轻轻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搂得更紧，几乎难以喘息。
　　琅琊双眼仍然紧闭，微微低头，嘴唇触到她柔软的秀发，声音低沉，略带一丝喑哑：“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清涟的娇躯轻轻震了一下，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再挣扎。
　　“回答我……”低沉的声线里难以分清那种微微颤抖的感情，到底是狂野还是痛苦。
　　“琅琊，我……我不能离开阿承，……我要陪他一起去找剩下的几颗灵珠。”
　　沉默，还是沉默。琥珀色的眼眸缓缓睁开，眸中光芒依然，却也平静如水。手臂慢慢松开，滑下她柔软的身体。
　　“琅琊……”清涟后退一步，怔怔看着他。
　　“世事艰险，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清涟愣住，呆呆看着他的淡然微笑，心中哪个地方，竟然一阵阵的疼痛。
　　琅琊也不再说话，眸光却渐渐温柔，那是一种极深的温柔，深到她从未见过。忽然抬手，握住她纤细的双肩，低下头去，嘴唇轻轻碰在她被头发遮挡住的额头，印上她眉心。
　　“保重。”温热的唇离开她额上，她抬起双眼，他已转身。
　　眉间酥痒仍在，那道修长俊逸的身影却已消失在梨花树后。
　　“琅琊！”清涟好像如梦初醒，大声唤他，飞快的向他离去的方向追去，却只见面前被她喊声震落的无尽梨花，琅琊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琅琊，你等一等，我还有话和你说！”清涟拼命向前追赶，她忽然想起来，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对他说，甚至没有问他，以后还会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