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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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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吗?那么游戏结束了。
原来的窝我无法回去。“低头不见抬头见”对于现在的我与他竟如此契合,所以,我不要住他楼上,不是因为我无法面对他,而是我厌恶周围人的目光。那些无孔不入的摄人光线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戾气,会杀人于无形。与自由的我和封闭的俨风相比,婆婆也许更可悲,她逃不脱他人的注视。
我的婆婆,也许即将不再是了,在美院工作,教了二十多年的书,是人们眼中最最完美的母亲、婆婆。她一生中最大的不幸就是我的出现,这让她的完美受到了质疑。既然有人会怀疑我会厌弃一个瞎子,会红杏出墙,就有人会怀疑婆婆难容不甚完美的媳妇,即使这类人少之又少。
这让我想起《孔雀东南飞》,故事很美,语言很美,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因为俨风不是焦仲卿,他固执得可怕;我不是刘兰芝,我情意淡薄且性格偏执;婆婆也不是焦母,她好到无可挑剔。也许比起俨风来,我更难以割舍的是婆婆,她待我比我的亲生母亲还要好。
“妈,我走了,很抱歉我没能做一个好媳妇,让您失望了。”这是我临走时对婆婆说的话,婆婆一直流泪,她摇头。“妈,如果有一天您想见我,我会回来,以晚辈的身份。”
在说完这句话的第七天我真的去见她了,不是在家,而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谁会想到,就在我离开不久她竟在一次车祸中重伤住院,更不会有人想到这样健康的一个人会处在胃癌晚期。车祸中,她的双腿粉碎性骨折,脾脏破裂,胃部出血,身体多处擦伤,但肇事车却在事后逃逸。医生告诉我,她即使能在车祸中死里逃生,也不会活过一个月。我咒骂医生的无情和直白,我咒骂俨风为什么从不过问婆婆的健康,我咒骂自己为什么和医生一样的无情,和俨风一样的粗心。我是个混蛋!我多么希望此时此刻我有足够的资格来安慰婆婆,安慰俨风,料理他们的日常生活,即使只有短短几天。
我站在病床前,看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婆婆,那场景让我有种想冲进卫生间呕吐的冲动,当我将手放在她未拭干血迹的右手上,心中的震撼远比自己想象中大得多。生命中不曾珍惜过什么东西,因为有过太少的重视,太少的失去,面对失去我总是能处之泰然。如今,泰然自若的不是我,而是躺在床上的人。
她微笑着看我。“你会和俨风在一起的。”
我不懂她在说什么,或者是我对这句的可信性不抱任何期待。“阿姨,我……”
“我更愿意听你叫我‘妈’,我的时间所剩无几,我希望在还能听得见的时候,你能对我说,你愿意照顾俨风。”
“阿姨,你知道我不能。”
“不能叫我‘妈’,还是不能照顾俨风?”
“都不能。”
“你能,只要你愿意。我会在遗嘱中写明,你享有我的房子的使用权,你可以在任何时候回来。”
“阿姨,别这样,请别这样做。”
“我从不勉强别人,这一次我坚持,因为我只有一个儿子,也只承认你这一个媳妇。”
“为什么?我不够好,我让俨风和您都很失望。”我想起过去种种,心中泛起浓浓的酸楚,这种感觉在我的一生中少之又少。
“你没有让我失望,真的。我了解我的儿子,你和他是同一类人,你们都很要求完美,所以当看到对方有任何的不完美时都会本能地逃避。可是,你们都没注意自己也是不完美的,或者你们不愿关注自己的不完美。你们都太自我,你们眼中的对方都是你们主观臆造的人物,而非真正的对方。一旦有一天你们从梦中醒来,就会发现原来你们真正爱的也只是现实中的彼此,即使你们心中的完美恋人真的出现了,也会无意识地排斥他(她)。你们只爱自己,所以如果爱人,那必定是彼此,对你们而言,对方就是另一个自己。”她这一大段话说完,已经累得闭上了眼。
是吗?她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吗?我真的是这样的人吗?还是她为了她唯一的儿子而瞎掰了这么一段话呢?也许只是这样吧!
我不自觉地看了她一眼。那憔悴的脸上看不出虚伪,她也一直是真诚坦率的人,不然我不会不由自主地亲近她,爱她。
我伏在她耳畔,轻声说:“无论如何,我会照顾他。”
我看到她唇边泛起了笑,很漂亮,她从没有这么漂亮过。
我静静地后退,推门出去时,撞在了俨风身上,他脸上有不自然的红晕。我诧异地看着他,他从没有偷听人讲话的习惯。今天的他很憔悴,很令人心痛,很讨厌,真的。我不愿让自己有思念他的冲动,同样也不愿有靠近他时的心动。
该死的!
“过得好吗?”好半天,从他嘴里挤出了这四个字。
“你现在应该更关心你的妈妈。”我冷冷地说。
他青筋迸出,我预感到下一刻我就会被打得休克。
他没有打我,他只是握紧拳头,很紧很紧。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这句话刚说完,我的眼泪也跟着放肆地流下,“实际上,我才是罪魁祸首,如果没有我,阿姨会过得很开心,也许就不会出这种事了。我是个混蛋!”我任性地打了自己一巴掌,那震耳欲聋的响声使我自己都惊得呆住了。我的左脸热辣辣的疼,手不住地发抖。
下一刻,我已在俨风的怀中了。我不知道,是他在安抚我,还是我在安慰他。总之,我们就这样相拥着,像两个伤兵找不到自己的归处,只能依靠彼此。
我至今还在想我为何会答应婆婆的要求,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俨风?也许她的话真的应验了,如果我爱人,一定会爱上俨风,而不会是别人。我只爱自己,只会为自己而努力,他恰恰是世间另一个我。所以,我愿意照顾他,让他快乐。
这是我之后才有的想法,在当时,老天没有给我过多的时间去思考,因为这世间我曾敬过爱过的一个人就在见到我的第二天离开了。
俨风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的母亲为他做了最后的付出,将自己的眼角膜给了他。
我不得不在医院和他的家之间不停地奔走。相较于他的手术,葬礼则比较不需要我费心,因为美院的领导已经将一切都处理得很好了,我所要做的也就是整理婆婆生前的画作,为她的画展做准备。
我席地而坐,我的眼睛被美丽的东西攫获了。不曾想过,像她那样一个温柔的长者会创造出这样令人激动的画。那线条是会跳动的,可以奏出美妙的音乐;那颜色是有感情的,可以撩动人的心弦。我从没想过我会如此感动于一幅幅油画,但,我看着它们时,动容了。
在众多的画作中,我最最喜欢的是一幅绘着俨风睡颜的画。画中,他就像个单纯的孩子,沉浸在自己的梦中,嘴角带着微笑。他头发散乱,在纯白的枕头上肆情地伸展,黑亮得像丝绸。修长的手指自然地垂在床沿,上面戴着我送他的戒指,向日葵花形。
整整一个下午我看着这幅画发呆,几乎忘了医院里还有个病人需要人照顾。
当我收拾好画作,炖好了鸡汤,已经是夜里7点钟了。
我匆匆换好衣服冲了出去,却见楼门口有个时髦又漂亮的女人一直向楼上看,似乎有些踌躇。
“需要帮助吗?”话说出去后,就想抽自己一个嘴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助人为乐!
“是这样的,我有位大学同学住这里面,但我不知道他住哪一层哪个房间。”她的声音极好听。
“说说他的名字,也许我知道。”要说谁对这里的人最熟,我敢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只是……我好像最不擅长的就是记人家名字,恐怕想帮美女也难了。
“他叫崔俨风,她妈妈是美院的教授,刚刚过世。你认识他吗?”
“认识。”第一时间脱口而出。开玩笑!老公啊,能不认识吗?不过……“他现在不在家,在医院。”
“病了?”
“不,是个小手术,很快就会好了。你要去看他吗?想的话,跟我走,我要去送鸡汤。”我抬起手,把手中的保温桶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是?”
“他妹妹。”我不假思索。
“哦。”
S S S S S S S S S S S S S S S S S S S
“喝了!”
“不!”
“喝了!”
“不!”
我和俨风像是打太极一样将鸡汤推来推去,一旁的美女已经看呆了。
“俨风!”
“谁?”
完了完了,来了这么久竟把美女给忘了。我偷偷地伸舌头,逃命吧!也不管鸡汤了,走人。
我溜溜跶跶来到值班室门口,和值班护士闲聊起来。
一个小时后,我回到病房,美女不在。
“美女呢?”我走到床边收拾一旁的碗杯,看到鸡汤喝了一半。也许真的很难喝吧?端起来,喝了一口,差一点吐了。
“方雪扬。”
“好漂亮的名字,和人一样。朋友?还是同学?”
“大学同学。”
“没想过去追人家吗?”
“没有。”
“看不上?你这到底是什么眼神儿嘛!”
“这不关你的事。”
“哦,我忘了。离婚后,就没关系了,可是我们还没办离婚手续呢,作为还未下堂的人,总要为你的未来费点心思吧!”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戏谑着,仿佛跟他是闺中密友,而非感情破裂的夫妻。实际上,我根本就不清楚婚姻失败后别人是怎样的。我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将日子过得尽量快乐些,这样就好。我想这样的日子是目前我想要的吧。
“我想你该回去了。”
“喂!没你这样儿的啊!我辛辛苦苦炖了鸡汤来看你,你却这样待我,好伤心啊!”说到这儿,还声情并茂地来了几声呜咽。
“告诉我。”
“什么?”
“你有没有爱过我?”
我的表情僵住了。过于游戏的心性也许会让自己开心快乐,可是对于我曾经深深伤害过的人来说,是一种侮辱,仿佛过去的种种都不曾有过似的。可是,我又能怎样呢?每天对着他哭吗?那又会好到哪里去?而且那也就不再是我了。
我正色,但没有坚持多久,就泄了气,微笑道:“有吧!我想,只是没有你期待的那么多,所以分开也许是对的。我希望你能接受另一个人,比我好,比我爱你。我太玩世不恭,不适合你。”如果我无法成为他想要的人,那就放了他吧!
“你希望是她?”
“是的,她不错,漂亮,智慧,举止大方,而且看得出她喜欢你。”
“好。”
“什么?”
“我会接受她。”
我黯然神伤,原来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我倔强地坚持以美丽绚烂的笑脸朝向他,小心地呵护我美丽背后那最最惧怕灼烧的部分。我只是渺小的Clytie,高昂着我的头,眸光汇聚处是心中不变的阿波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