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C*****u

2、在人间

　　七岁的时候，穆去向师父告别。他跪在教皇面前，灿烂的阳光穿过教皇厅的窗口，淋透了他的全身。教皇坐在阴影里，高贵炫目不可逼视。他说白羊座的穆，我最珍爱的弟子，你可以离开。
　　回到白羊宫，穆见到早已等在那里的沙加。沙加说穆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修行。穆回答，到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已经少了两个人，现在连你也要走。
　　你这一走，大概卡妙他们也不会留下来了吧。
　　沙加什么都没有说。他生就是释加牟尼佛的转世，“牟尼”意即寂默。即使大家都不在了，他，释加，一样可以一个人，一串珠，做一世女神的圣斗士。
　　可是，我，沙加，又怎么办呢？
　　金发碧眼的孩子默默握紧了拳头，仍旧想不出该讲的话。穆走得很轻松，几乎没有行李。沙加一言不发地目送他离开白羊宫。穆抬眼最后一次望向通往教皇宫的石阶，站在圣域的边缘挥手向沙加告别。
　　“穆，你是要去人间。”沙加忽然开口，“你真的以为离开了圣域就是人间吗？”
　　“我不知道。”淡紫的眼眸变得有些飘忽，他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过腰际，“但是沙加你告诉我，如果有一个你最敬最爱的人杀死了另一个你最敬最爱的人，你该怎么办呢？”
　　“你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简单”。沙加说，“你什么都知道的。”
　　穆牵起的嘴角缓慢展露成一个微笑，这种表情以一个孩子来说未免显得太过苍凉。“该怎么办——师尊从来没有教过我。既然碰上不明白的事情，就只有去修行。”
　　沙加绝望地看着自己童年的所有欢乐无情崩塌在穆转身离去的那个午后。他一直以为前往修行的路上穆一定背负了许多许多，然而反复在紫发孩子脑海里的却只有一句没机会出口的请求而已。
　　沙加你，请一定，一定保重。
　　四年后身披黄金战甲的沙加出现在教皇宫的大厅里。面具下的人久久凝视着他，想起恒河边曾经有个孩子拉住自己的手泪流满面，如今却再也找不回来。教皇用苍老威严的声音说终于你也要走了。
　　“碰上不明白的事情，就只有去修行。”
　　“那么，处女座的沙加，等大家都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也能够再见到你。”
　　沙加从教皇厅宽广的窗台旁边飘然经过，听到背后有人摘下面具的声音。他没有回头，想要彻底忘记三重冠下年轻英俊的脸。
　　沙加回到了家乡。那里日日夜夜都有黑发的姑娘们用另一个国家的语言诉说无尽的哀伤思念，不知道是否就是被遗忘的老祖母的歌谣。“Somewhere, out there, somebody said goodbye.”听着听着沙加会看到七岁的穆就在眼前，微笑着问他印度人的头发怎么会是金色的。他于是就此闭上双目。佛说，了无挂碍，方证得无上神通。
　　恒河无数次的起落里沙加知道了很多事情。卡妙有了两个徒弟，米罗的法语越说越好，狮子座的艾欧里亚总是不合教皇心意。他也知道，那个人在离天空最近的帕米尔，筑起了一座石塔；一个火红头发的小鬼会坐在那个人的肩上，用手指缠绕浅紫的发。他禁不住想象那个人穿起白羊圣衣天神一样孤立在覆满白雪的荒芜原野，是不是还有那般清澈明媚的笑容。
　　星辰无数次的起落里穆也知道了很多事情。那个人在菩提树下阅尽人间疾苦，悟得佛陀真谛，再也不随意睁开眼睛；日渐强大的小宇宙凛然而且坚决，像高原上不化的冰川。他禁不住想象那个人在恒河之滨的黄昏里被吹散的几绺额发，是不是还会拂过他想要掩饰的朱砂。
　　只是，未曾相见。两个人，一场分离，千百劫人间。须臾回首已是十三寒暑。
　　十三寒暑，襁褓中的婴儿出落地袅袅婷婷，窗台上的孩子亦成为雍容闲雅的隐者。为天龙座的少年修复圣衣之后，穆就一步步走下帕米尔，带着淡漠悠远的微笑，去迎接十三岁的女神。
　　还有，那个被称为最接近神的男人。
　　“沙加已经回来了。我想，你们很快就可以见面。”
　　“我知道了，教皇大人。”
　　起身告辞之后穆跨下台阶，迎面走来长身玉立的金发青年，清秀俊美如莲华初放。就好像亘古流转的美丽传说，在擦肩而过的刹那邂逅一生的挚爱。
　　他笑了，“提早见到你真好，沙加。”
　　我也是。见到你真好，穆。
　　记忆龙卷风一样席卷过十三年的疏离，居然什么都无法遗忘。释加坐化的沙罗树下，今世作为沙加的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