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白花的行宫生涯(一) ...
-
赵唯贞许是被她盯得有些发毛,表情开始不自在起来:“哦……是……这个,我该如何说呢。”
“是怎么样的事儿便怎么说。”隋幼卿道:“难不成这世上还有没法开口的事儿吗。”
“是这般——我曾隐晦地同陛下说起过你的事情。”
隋幼卿一惊,双眼蓦地睁大,望着他,却见他还是那副寻词觅句的样子,语句慢慢的:“不知是谁曾告诉过陛下,他该有个女人……这女人在他宫中,便能叫这社稷平安,若不在,天下便会异象迭生。”
隋幼卿有那么一瞬是处于呆傻失忆大脑全空状态的。之后,她小心翼翼道:“这女人……是……”
“那位说了这话的人还给他了生辰八字,恰好与表妹你的相合。”赵唯贞苦笑了一下,道:“当初你说你不信陛下会因你的死而心痛吐血,我是有些存疑。可恰好司天监里整理旧文书,我没事儿干翻了翻,却恰好在六年前的造档底册里翻到了这么一笔,心下便有了些猜度。大抵是哪个久有名气的江湖术士测算出的东西吧,司天监里,是不会有官员搞这些小花招的。可陛下居然为了你吐血,那么他该是还信服此说的。”
看着柳家兄妹一个二个惊呆了的表情,赵唯贞喝了口茶,接着道:“又恰好逢着星陨如雨,陛下焉能不信此说?”
“所以表兄,你……如何和陛下透风的?”
“我告诉他这星陨之相虽凶险,然而并不是不可化解,星陨之事到得后半夜便停止,证明这护佑江山的神魂,大概还存在。”赵唯贞道:“他大概也会往你还活着上想——他是皇帝啊,派人去乱葬岗子看看,找不到你的尸首,不就……”
隋幼卿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打断了赵唯贞的话,道:“若果然如此,陛下得知我死讯必然焦急,是也不是?那么他如何不派人去乱葬岗子上看看?他的速度,总该快过表兄你吧?便是当时我已然叫人救走,可不见尸骨,难道陛下派去的人便不会打听了?缘何他们不曾找到我!”
赵唯贞的眉头微微一蹙,道:“是……这我倒是没想过。”
“陛下要是真信那说法,倒也好了。”隋幼卿道,声音里却没有一点儿期盼,倒像是自嘲。她是讲科学爱文明的好姑娘,虽然她不敢否认世界上有超越人的力量存在,但是她一个区区小女子,啊,还不是什么有着了不得福相的小女子——说得更直白一点,是一脸倒霉模样的小白花,她能有那本事保佑社稷?
她不祸害黎民都已经是皇朝的列祖列宗积德了!
“也或许皇后买通……”柳君南的话说到一半,便被他自己咽下去了,他看了看一脸惊骇的隋幼卿,有些歉意地摆摆手,道:“我这是乱说的。皇后若真能买通他们,一旦得知了妹子你还活着,如何能善罢甘休?她可不见得会为了那什么预言就保护你啊。”
“什么预言,我都不敢指望。”隋幼卿喟叹道:“我能指望的唯有兄长……和表兄。我回了宫,和你们联系便要少些了,如果我有什么事儿,能传出消息来,你们可一定要……”
“那是自然。”赵柳二人异口同声道。隋幼卿虽然知道这两位兄长貌似都不太靠谱,一个虽然是一心为她,奈何大少爷当惯了未免少些猥琐手段,另一个虽然知道绕着圈圈办事儿,可和她的同盟也特么只是建立在她要帮他的心上人报仇的基础上的。
而天打雷劈的是,他的心上人是她的仇人啊!这尼玛算什么剧情!而且说下来这隋丽妃的死和她还真脱不了干系……要是没有张皇后去顶缸的话,指不定赵唯贞会恨不能杀了她给“隋幼卿”报仇呢。
说来,人的爱和恨,也都是挺奇妙的东西啊。若说这般情绪有多强大呢,它偏生又是可以互换的,爱不一定是爱,恨也未必永远都恨;可若说不强大,这生生死死来来往往的人,却是多半都为着这一把爱恨,做着该做的不该做的事,万死不辞。
人啊,情自心生,连人心都是等闲易变的东西,又怎么敢指望人情?她要回宫中,那地方,偏偏就是人心最冷,人情最薄的所在。
七日后,圣驾西返京城。隋幼卿在柳家宅子里接到旨意,却是皇帝拨了一行侍卫太监宫女,“伺候”她去离京城不远的永宁宫住下。
隋幼卿听得这安排,算是微微松了些心。永宁宫算是离京城最近的行宫,骑着快马一日也便到了,皇帝把她安排在此间,这安排算得上是有心。
侍卫不得见妃嫔,是那些太监宫女进来伺候的。他们对隋幼卿自然是礼敬有加,虽然看着她的眼神,很是有些奇怪。
隋幼卿自然看在眼里,然而到底懒得理。这若换做从前的她,便是嘴上不说,心里头也得费些思量。只是当下,她经过这么一劫,反倒是把这步步谨慎的心思放下了。猜人心的事儿,就像做语文阅读题,你当人家是什么意思,指不定人家原本就没那个意思!
这帮子下人,许是有些好奇吧,到底她莫名从宫中失踪,人人皆以为她死了,可这莫名其妙又活转过来,是谁不觉得惊奇的?只是她倒也不担心他们打听——如果真有人对她的事情好奇,不用她买人闭嘴,皇后就会让他们都说不出话来的。
一眼扫过宫娥太监们装作平静却实实暗藏波澜的表情,隋幼卿打心底下轻轻笑了。这些人都是这样惊奇,皇后若是知道了自己还活着,还指日可进宫,会要如何?
只怕上了这柳家宅子外的宫车,从此后步步都是沾了血的荆棘,铺出的不知是生,还是死。
有宫娥向前,道:“贵嫔请上车吧。您的行李物事,咱们都已经拾掇好了的。”
隋幼卿应声。她到得门前,与早就守在那里的柳君南告别,便上了车。她没有红眼,更没有掉泪,这一比,柳君南那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便衬得她分外无情。
可他还偏要同她说一句:“你别哭,你不能哭。这样就哭了的话,你会被人欺负。”
便是大公子如柳君南,大概也知道她的处境了吧。他居然不责怪她无情,反倒要劝她狠心呢。
隋幼卿有些想笑,可心底下,有一个地方,酸酸暖暖地疼。
“兄长,我走了。”她道:“你……好生照顾爹娘。我怕是再不能承欢膝下了。”
柳君南点了头,看看早就在宫车边候了很久的太监宫女们,道:“你放心,去吧。”
隋幼卿转过头,上车。宫车厚厚的丝绸垂帘遮住外头算得上灿烂的阳光。
待到宫车起动的一刻,她才猛地掀了帘,朝柳家宅子又望最后一眼。柳君南仍站在那里,可他面容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神色了。
然而她看得到。他身边,没有那个人。
不来也好,不送她,也好。省得人怀疑。
隋幼卿抿着嘴唇,微微一笑。也罢,这样就彻底放下了那段旖念吧。他与她,从此只是血缘上有些牵连的表兄妹了。
自东岳城出发,路上用了近二十天,总算是到了永宁宫。这是修建在山里头的宫院,形制规模都比京城中的皇宫小了不少,花圃园林之类更是能省则省——若说宫中的“萃英园”“落霞圃”是一片豪宅中的小小野地,这整个行宫,却都算得上是一片山野中的小巧摆设了。
隋幼卿这也是第一次来兴宁宫。她曾以丽妃的身份伴驾出游过,然而那时去的却是远离京城的温泉行宫流玉宫,建筑风格与此处截然不同。这倒是叫她有些新奇了,很是想处处走走逛逛。然而这身子却又疲惫得很。
古代的旅游二十天和现代是没法子比的。虽然她是皇妃,一路上自然少不了好吃好喝,可想着第二日还要早起赶路,又如何能睡得安生?更何况这旅途劳顿,她远远望见永宁宫的一刻,便只想着能睡个好觉了。
她到来的消息自然有人传到永宁宫里,这行宫里不比皇宫,常年没个主子来,宫娥太监们见到的大人物少,自然便殷勤许多。隋幼卿前脚进了她要暂住的映澜殿中,永宁宫的下人们便将准备好的饭菜送了上来。
用饭之后她尚来不及嘱咐,便有人送了热水来请贵嫔沐浴。隋幼卿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她从前也没过过被人这样殷勤服侍的日子啊。更况是刚刚从宫外回来,这一番折腾,竟叫她有些想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