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陆花]天下有雪纷纷过》步悔

75、起始亦终

　　十月的金陵也正深秋，但在陆小凤看来，这里的一切好像没有变化过。
　　他们仿佛只是两个远行归来的朋友，正要去其中的一个家里喝酒做客。
　　喝过之后，聊过之后，他还是那个名满天下的陆小凤，他还那个受人敬仰的花满楼。
　　风吹着，几片树叶从头顶孤零零的掉落。
　　陆小凤突然道：“如果，你当初没有踏出这条路的话…”
　　花满楼打断了他：“何止不该踏出这条路，也许在那一年，更不该认识你这个朋友。”
　　陆小凤大言不惭道：“没关系，你又不后悔！”
　　花满楼的脸板不住了。
　　陆小凤又道：“可我后悔了。”
　　“我这么捧着你说话，你却要反过来拆我的台？”
　　“不，我只是在想，若因此连累了花伯父，只怕真的要追悔莫及了。”
　　可惜的是，花如令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四月份的一场剧毒，看起来对他的身体并没造成什么损害，还是同过去一般步伐矫健，荣光焕发，只是见到陆小凤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忧愁的表情。
　　“贤侄，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与楼儿当初走时，谁曾想到会发生今日之事，你也莫要太过忧心。”
　　陆小凤道：“花伯父，你也相信不是我？”
　　花如令摇着头，似乎是在责怪他：“陆小凤若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花家的资产，只怕早十年就已经易主了。”
　　花满楼走进来时，便听到陆小凤正在哈哈大笑，笑的极是开心。
　　在这里，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走出过金陵，没有去过京城，没有见过西门吹雪，更没有去过西北，没有到过那片荒凉的大漠。
　　菜已经备好，酒已经温热，正在亭中等着客人去享用。
　　也许他们往那里一坐，便可以当做后日的种种未曾发生过。
　　可陆小凤却只想出去走走。
　　他在这世上活了二十多岁，还没有像今日这样觉得：心实在是太过疲累了。
　　他们坐在了街边的一处摊位，老板却跑了过来，一脸歉意的说道：“客观对不起，我做的本是白日买卖，这天一黑，就没什么可卖了！”
　　花满楼已站了起来，陆小凤却不想再动，仿佛走路的力气也失去了，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干净的桌面上，低声道：“只要两碗茶，喝完就走。”
　　老板见了白花花的银子，便欢欢喜喜的应了声”好“。
　　花满楼笑了笑，又坐了下来。
　　可是那位老板仔细的打量了他们几眼后，却突然“啊”的一声大叫了起来。
　　陆小凤近日来被冤枉的不轻，还以为自己与这个老板也有什么仇怨。
　　老板却欢喜的笑开了，声音里都带着种愉悦：“二位公子想必是不记得我了！”
　　他们确实不记得了。。
　　老板道：“二位公子是贵人，贵人自然多忘事，不过我可一直记得你们！”
　　他们还是一头雾水。
　　老板又道：“大概今年春天，二位曾来我这里吃过饭，我还给这位客官的豆腐脑里加了整整一勺糖！”
　　他边说着，边伸手一指陆小凤。
　　陆小凤想起了人生中最甜的那碗豆腐脑，终于笑了。
　　花满楼也道：“我想起来了。”
　　但他又很纳闷，一个小摊的老板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老板笑了：“因为像二位这样出手大方的，模样长得都不如你们好看。”

　　茶上的又快又好，陆小凤喝得出来，这的确是一个街边小摊能够拿出的最好茶叶。
　　那位既热情的老板不仅给他们泡了茶，还跑去了一处不太近的地方去买一种非常好吃的点心，临走之前，还把那锭白花花的银子掏出来还给了陆小凤。
　　不管陆小凤怎么坚持，他就是不肯再收了，却一定要他们保证，明早还来这里吃一顿豆腐脑。
　　陆小凤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有这样可爱的人，还是很美好的，值得去挣扎、努力。
　　花满楼若有所思道：“你知不知道我年少时初盲，曾经非常伤心，甚至有过一些很疯狂的念头。”
　　陆小凤惊讶地抬起头他，却静静地听着。
　　“也许是我幸运，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是他们让我相信，这个世上的确有人不以物喜、不为己悲，所以，才有今天的花满楼。”
　　他的语气里满是感慨与怅然：“现在，轮到你的世界黑暗了，你是选择当一个瞎子寂寞的孤独终老，还是选择用双手去摸索碰撞这个世界，都是自己的选择。”
　　陆小凤沉默了。
　　花满楼又叹了口气：“要知道，即使是我，也不可能在刚瞎时就认清每一把椅子。”
　　陆小凤的确没有想过这些事，花满楼难道也曾在黑暗中磕磕绊绊？也会因为找错一把椅子而不小心坐到地上？
　　在他刚认识花满楼的时候，他就已经表现的像个视力极好的正常人了。但现在想想，花满楼的少年时代，至少有几年肯定是不好过的。一个出身这么富贵的少年，世界几乎给了他所有人都想要的东西，却也拿走了能看见一切的光明。
　　他此时竟然无法想象，花满楼最开始是如何承受的？
　　他不禁又想起了自己，他的少年时代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没有显赫的家世，更没有资深的背景，虽然成名得早，也只不过代表着受过的苦难要比别人多些。
　　他遇到过不少的危险，但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与其说是天生的运气，不如说是凭着铁一般的心智，和蒲草一样坚韧的毅力。
　　可他依然会有这样想不开的时刻。
　　就像他没有想过花满楼也会坐到地上一样，江湖之中，谁又知道他陆小凤受过多少痛苦、有过多少过往？
　　人们从来都只能看到那让人羡慕的、光鲜的一面。
　　那些背后的心酸、寂寞中的苦难，又有几个能够真实的领悟到呢？
　　陆小凤突然轻声对花满楼道：“对不起，我今天才发现，我这个朋友也许并不称职。”
　　花满楼举起手中的茶杯，微微一笑道：“今日相知，亦未晚也。”
　　陆小凤的心中猛然间升起了一股热气，那是世界上任何一种词汇都不能描绘的触动，甚至比他面前的这杯茶还要温暖，还要让他渴望。
　　可是他们的茶杯还未碰到一起，这股热气便被一群迎面而来的人撞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