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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早知道的那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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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的那一天:
那天,街道很热闹。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人们眼神冷漠,走来走去。
阳光普照大地,却明显缺乏温度。
从镜头里。
傻瓜相机的镜头,一开一合,好像一个眨眼的孩子,在努力寻找,他丢失的玩具。
镜头一闪,
原来你在这里。
阳光明媚之角落。几个少年跨坐在机车上,低低交谈着。
蓝色的仔裤,白色T恤。
找到焦点的镜头经微微颤抖起来。
它扑捉到一支烟,然后是叼着烟的薄唇,挺直的鼻,凌厉的眼。
调整焦距,扩大视野。
对着整体的效果开始狂吞口水。
这个人,抽烟的样子,会让人心疼。
纵然心疼,镜头还是果断的眨眼。
无情。
只是一部无情的机器,在执行主任的命令。
喀喀的声响,明亮的闪光。
接着自己暴了光。
有人冲过来,鼻子眼睛全挤过来,凶恶在他的镜头里。
然后,他的相继就被摔出去。
干脆利落,那个人的动作一直非常凌厉,就如同很久后,随意摔掉他一个又一个安全帽。
镜头的主人,就红了眼睛。
热血少年恶嚎一声就扑上去。
黑色T恤,白色T恤滚在一起。
好一场双龙战,猛虎斗。
可惜太短。
白T恤,黑T恤,都滚成了灰T恤。
“妈的,臭小子,你混那里的!”红了眼睛的小牛犊被骑摩托车的帮手们架开了。腰眼上就难免多挨了两下。
“去你的,孬种。”抽了空子,一脚踹回去,□□——一尺,好险,好险。
“他妈的都给我放开!”美丽的眼睛危险跳动,充满威严。
“阿寒,你小心。”帮手们松手,牛犊又冲刺。
斗牛士转个身,扯了衣领,揪了犄角就把他拖上车去。
“怎么着?”坐在别人的后座上,他的脖子扯得老长。
漂亮的眼睛眨一眨,油门一压,冲了出去。
肉包铁的玩意,那叫一个刺激。
速度到了极致,眼前的东西都开始歪曲,那男孩的头发像针一样,嗖嗖向后甩,傻小子只好躲着。
身子一歪,看见前面的风景。来往的车,模糊的人影,风里的灰尘,车子剧烈地抖动,像一把妖刀,锐利的插进空间的缝隙。
人来疯的孩子,大声地笑,爽!
前面的家伙就开始诧异,一诧异速度就降了下来。索性停了车,黑头发给一个回旋,眼神递过来。
有病?
特像被小流氓骚扰的小姑娘。
爽!
他喜欢速度,被风吹过的眼睛亮晶晶。
缺钱花?
你才缺钱花!
突然,新仇旧恨涌上来。
妈的,赔我照相机。
那群小丫头片子出几个钱让你来拍我的照片!
什么?
不明白这个人的思维,那孩子脖子一歪,眼神质朴。
不像撒谎的样子。
得,误会了。
他也许是一个会在街边拍男生照片的摄影狂,变态,但他还没有聪明到拍小男生的照片赚小姑娘的钱。虽然日后,他的职业类似于此。他也许喜欢玩相机,但他对商业还毫无概念,日后,也仍然是一幅艺术家的脾气。
寒塘。
贺影。
寒塘一愣,他们的名字很有默契感,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赔不赔我照相机!
赔。
个人业个人担。
喔,好。
直率的小孩满意了,转头去研究那辆带着他享受速度快感的怪物。
喜欢车?
喜欢。
他喜欢速度,却对车子一窍不通。
改天飙一场?
好啊。
如果,你有自行车的话。
自行车?
嗯,二五的。
他冲他笑,亮出一口白牙。十二中门前不要命的自行车狂魔就是我,不要命的,来吧。
那就是他们的初相见,有字据记载。
今,寒塘打坏贺影照相机一台,原价两千八,折旧后,两千二百块。寒塘应赔偿贺影同款照相机,或两千二百块。
一九九六年,七月二十日
你可得尽快呀。
贺影很小心地把票据收好。
知道了。
有点郁闷的寒塘把票据塞进口袋。
积蓄全部用去改装了摩托车,他到哪去凑这两千二。
难不成,没钱还,以肉偿。
没钱还,以肉偿!
谁,谁大白天的上门逼债。便民小超市里,所有的眼睛齐刷刷地看着那两颗嫩竹笋。
折寿喔,这么小的孩子欠别人皮肉钱。
折寿喔,这么小的孩子出来混□□。
报应来的可真是快。寒塘盯着那个矮他半个头的蠢小孩如是想。
你!
两只铁手牢牢地夹住他的脸颊两旁,死小孩,你港片看多了是不是呀!
乌尤阿(没有呀),朴实啦(不是啊),把头(拜托),扔我怕你吧(让我拍你吧)!
你会听得懂吗?你会听得懂这种不正常的口型和过分激动的情绪下讲出来的话吗?如果,没有一个变态在旁边用很粗的碳水笔在白板上写出来给你看的话。
老板,别无聊啦。
寒塘火冒三丈。
阿寒,你也别影响我生意呀。店里客人都只顾着看你们八卦了。
大胡子老板眼泪汪汪。
——
贺影,你到底想干嘛!
拜托,拜托!我要参加那个比赛!机会很难得,很难得!我需要一个模特,模特。
他的情绪很激动,说话用大量的叠字。整个人都是亢奋的。眼睛里冒出火花来,像是毒瘾发作一样。
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他讨厌他的镜头,那种窥视的,旁观者的无情和冷漠,从他这里,把灵魂的一部分,吸附而去,惊动悠闲与快乐。
可是,拍照的话就不用还钱喽。
?
拍照的话,你欠我照相机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
不用赔我照相机的话,打工的钱就可以省下来改装摩托车了吧。
!!
年底,在s市有一个很高段的青年赛吧。
!!!
只是几张简单的照片,一天时间,二千二喔。
!!!!
又不是裸照,很简单的,二千二喔。可以换个好的发动机喔。
发动机!速度!
好!
成交,两只手,握在一起。
嘿嘿嘿,赚到了,两个人都是这么想的,但是,谁吃亏,谁占便宜,还要等很久,才能见分晓。
很久之后才能分得清的事,我们现在不要去管他。多年以后的寒塘贺影还在多年以后。只说现在,只说现在。
两颗嫩竹笋就这么出发了。
寒塘空着两只手,贺影背着一大包。照相机,镜头。吃的,喝的。像郊游。
照相机哪来的?
借的。
咱们去哪?
不知道。
吓?
那怎么办?
走着瞧,等灵感。
倒!
因为不知道要去哪,所以要准备大量的食物和水。因为不知道灵感之神什么时候会光顾,所以,要时刻警惕着。
站在十字街头,一枚硬币高高地抛起,两个少年仰望着她在天空中闪闪发光。
寒塘很想大喊一句,快来拣钱呀!但估计没有人对一块钱感兴趣,只好,黯然作罢。硬币就落下来,在他身旁一尺的地方。
往东走。
等待灵感之神附身的家伙严肃地说,好,往东走。
嗯,先坐公车。
好,先坐公车。
坐公车,晃荡晃荡。
寒塘看看左边窗外的风景,又看看坐在身旁傻愣愣的家伙。
贺影看看手中的相机,又看看坐在左边盯着他的家伙。
你看我做什么!明明是自己先看着别人,寒塘却懂得先告状。
乖乖,你的眼睛真漂亮。
如果,不是他偶然会冒出这样露骨的调戏之语来,贺影,真是个老实的家伙。
寒塘在心里笑了笑,闭上眼睛,向后一倒。
乖乖,你的睫毛真漂亮。
奇怪的家伙。
虚荣的家伙如是想,带着虚荣的满足,在公车的颠簸中睡着了。
喂,小孩,到底站了!
他们是被司机大叔摇醒的,低头一看,贺影那家伙居然整个人歪在他肩膀上淌口水。
喂,起来。
喔。迷迷糊糊下车,两人还打了个踉跄。
寒塘险险摔出去,贺影这个家伙却躲开了。
你不扶我!
模特眼睛一眯,冒冷火。
捧着照相机呢。
他指指手中的包袱,那是比人更不经摔的家伙。
所以说,他讨厌他的镜头,讨厌!
行行复行行,这是非常无聊的旅行。
郊外的风景挺好了,空气也新鲜,看看花看看草,逮两只蛐蛐回去斗,挖挖野菜回去加餐,都是很不错的选择。可他们,大包小包上这来干嘛的。
贺影只是拍风景,左拍拍右拍拍,就是不拍他。
喂,你找我来干嘛来的!
拍照。
那拍呀!
先取景。
他又转过头去,左拍拍右拍拍就是不拍他。
你怎么会喜欢这玩意呀?
好像是挺贵的游戏。虽然他玩摩托车也很贵。
喜欢嘛,酷呗。
很小的时候,他曾经看过一个长发摄影师拎着相机穿街而过,他的头发飘起来,镜头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如同剑客手中闪光的利器。
一霎那,就喜欢了。
天天在街上逮人拍,跟偷窥狂似的。
我,我很少拍人的!
他脸红,那会儿,把他当风景了。
嘿,还非给我遇上了。
缘分。
脸皮下的毛细血管红了红,就知道这小孩脸皮够厚。
明明一本正经专心致志,还有空拿话来调人。
凑过去,要吓他一下。
一声吼叫,都到了嗓子眼。
真的,我喜欢你的脸。
那一位,好容易舍得丢下相机,转身来看他的脸。
近在眼前。
挺直的鼻,凌厉的眼,健康的肤色,微张的唇——
喂喂,这个镜头给得太近,他可是连胡渣都看见。
但是,还是喜欢,就是喜欢。
整个世界非常安静,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模糊了声音,只是在对面那双眼睛不时眨动的时候,才有所回应。
那个人的睫毛扇下来,他就心跳一拍。
咕咚!
好大的声音。
心跳?
口水?
完了。
他想,心跳这么慢。
会死掉。
口水这么多,会呛死。
死你个头!
一掌拍过来,他险险避开。
面前的模特,从脸到手掌都是通红。
你小子,拍是不拍!
拍!拍!
木偶提线,走。
咔嚓。
镜头开始响。
不说话,也不作声。
无情。
奇怪的念头出现在寒塘脑海里,好像无聊的旁白。
忽视这个人,忽视镜头。
然后,他开始动,看看天,看看地,偶尔看看面前的傻瓜——只看到一个黑洞洞的镜头。
好像他黑洞洞的眼睛。
不能看。
用手去遮,遮住了镜头。
贺影的脸露出来,带着那双同样黑洞洞的眼睛。
可怕。
无聊的旁白又跳出来。
如同枪击。
砰!
寒塘饮弹而倒。
寒塘!寒塘!
有人一边打哆嗦,一边叫他的名字。
胆小的家伙!
他闭着眼睛嗤笑。
累了,睡觉。
就闭着眼睛,装死。
呼——
有人大喘气,如释重负。
他笑,闭着眼睛笑得得意,比有些人夸他长得漂亮更加虚荣的快乐。
他睡与烈日当空之时,醒在日落西山之刻。
咔嚓,咔嚓。王子的时间一到,睡美人的眼睛睁开了。
厚脸皮的家伙,直脑筋的家伙,对着他口水快留下来。
那么好的落日,在他背后,流光溢彩。
怎么不去拍。
够了没!
肯定是够了,他替他作决定。
一手挥过去。
某人的下巴被推翻四十度。
眼角扫到了失落的太阳。
啊,多美的夕阳。
咔嚓,咔嚓。
傻瓜!
站起身,拍拍灰,扭扭脖子。
嗯,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回家。
寒塘,寒塘,等一下。
收拾东西,小媳妇一样。
慌慌张张,跟上。
哎?
几点了?
我看看。
掏掏掏,掏出个像胃病的老怀表。
还有三十分钟,六点。
喔。
哎,四十二路的末班车几点呀?
我看看。
掏掏掏,掏出像卫生纸的公车时刻表。
嗯,六点。
喔。
六点减三十分钟
——
跑!
太阳落山了,
小鸟要归巢,
跑跑跑,你们为什么要快跑?
因为,因为——公车开走了。
龙腾虎跃,身手矫健,背着两个黑包如同打劫归来的少年,在简陋的车站牌下喘着粗气。
走了。
已经走了。
贺影!
拎起矮子的衣领,他咬牙切齿。
搂着相机,他满脸无辜。
你睡得挺香不是——
走!
垂头丧气,弯腰驼背,拖着两个黑包如同劳动改造的少年,在越来越黑的公路上走着。
夜里活动的生物开始走动。
比如——
呱!
哇!
叫什么!
那是只青蛙。
寒塘没好气,拖着他继续走。
不对。
在路旁草丛里,同样受了惊吓的生物说:
我不是青蛙,我是只癞蛤蟆。
呱。
这路真长,这路真静。
青蛙还是癞蛤蟆的叫声会凸显这种安静,这是小学语文课上,老师教的。
太安静了。
与蛙鸣一片中,有人这么想。
哐铛——
好疼!
回头看。
那个无辜的傻子,无辜的摇头。
不要看我,我只是踢了一个无辜的易拉罐。
火大!
哐铛。
好痛!
哼哼,我可比你准多了。
哐铛,哐铛。
响成一片。
踢死你!
去你的!
白痴!
蠢蛋。
路痴!
睡魔!
胶卷怪人!
飞车美女!
——这也是骂人的话吗?
哇哈哈哈。
有人饮下虚荣之弹。
倒吧。
这路,变得热闹起来。
人类又要染指这里了。
快搬家。
草丛里的生物如是想。
在见到第一个垃圾桶的时候,他们把垃圾都丢了。
在见到的士的车灯时,他们手舞足蹈了。
在下车数钞票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想哭了。
让寒塘睡饱的代价,是有点惨重的。
明天还得打工。
回家,回家。
他的袖子被拉住了。
松开。
哎,请你吃晚饭吧。
走!
啊?
去哪?
吃饭!
妈的,这小子,立马赖账。
哎,谁让你欣喜若狂,笑面如花。
不小心,他又迷惑了下。
穿大街,过小巷。
妈的,这个路痴,他知道要去哪吗?
知道。
徐妈妈牛肉面。
徐妈妈牛肉面。
很油腻的招牌,很浓郁的味道。
快收摊了。系着围裙的胖妈妈正在熬汤,剁肉。
嗯,仿佛他们家的牛特别该杀,他们家的肉特别该吃!
吸——
两碗牛肉炒面,谢谢。
叫东西,坐下。拿筷子,等吃的。左顾右盼,流口水。
对面的情绪,好像就有点不对。
怎么了?
你请我吃什么?
牛肉面呀。
你问我了吗?
嗯,你要汤面吗?
没诚意。
面来喽。
胖妈妈上前,两碟炒面滑在桌上,险些溅了某人一脸油。
嘿嘿。
谢谢徐妈。
果然照顾,好多菜呢。
吃吧。
不动。
好吃的。
哼!
面对诚实的眼睛,他踌躇下筷。
嗯!
漂亮眼睛亮起来。
再来一碗。
他自己叫,不怕有人不付钱。
诚实的眼睛开始惊讶。
数数口袋里的钱,又笑了。
嘿嘿,我说的,徐妈妈的面,很好吃的。
哼。
冷光一扫,埋头苦干。
饿了,我一定是饿了。
他这样想。
吃饱饭,捧着肚子闲晃荡。
很晚了,却好像忘记了回家。
他们在巨大的广告牌前逗留。
寒塘因为贺影。
贺影因为那广告。
那个白痴,捧着借来的相机,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平面广告,抚摸着手中的机器。脚像生了根。
走了!
耐不住蚊子咬,或者讨厌被忽略。
回头看他一眼。
唉。
古古怪怪的。
在剔牙的美人,心里有点毛。
有天赋的人,真好呀。
贺影酸溜溜地来了这么一句。
怪人。
他踢他屁股,催他走路。
这吃饱了撑的,也不还手。
走,背驼得像个小老头。
看不顺眼。
哎?你怎么喜欢这玩意呀?
嘿,按快门,就跟打枪似的,过瘾。
他眼睛突然贼亮,像嗑了药。
切,小毛鱼,给个饵,咬上了。
嗯?
想想,不对!
那你一枪不把我打死了?
嗯,这比喻不对。
他摸摸后脑勺,想想,想不出来。
可是,就是——
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