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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欢喜亦平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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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后,有人评价贺影,与他自己的比喻不谋而合。
贺影——一个侵略性的摄影师,当他按动快门的时候——就在攻击。
然后就天下太平,老死不相往来?
那怎么能有今后,那怎么能有想当年?
所以,吃碗牛肉面,分手第三天。
他又看见贺影那个傻瓜。
脑袋抵着邮筒,状似贫血。
喂,营养不良呀?
摩托少年停了车,长腿支着,稳固地站脚。
寄信呢。
有气无力的回答,转头一瞅,眼睛里都是血丝。
寄呀。
双手抱胸,不耐烦的样子。但就是不掉头开溜。
说得轻巧。
贺影有点郁闷,你说寄就寄,我想了两天零八小时,还没做好决定呢?
这是多不自量力的行为,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多少大师会嘲笑,会嘲笑我小儿科的东西。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他想说,但没说。因为他转头看到了寒塘,照片的模特儿。
咽咽口水,他回过神来。
对了,我拍的是这个人呢。
血色一点点回到他的脸上。
我拍的是我选的这个模特儿呢
有点语病,不管了。
心一横,牙一咬。
大大的牛皮信封,带着他的怯懦和勇敢进了邮箱。
随他们去嘲笑,随他们去评价。也许年轻的时候,被嘲笑不是件坏事情呢。他这样为自己加油,慢慢想起,摁动快门的那种快乐心情。
走呀?还站着干吗?
不耐烦地拍脚,不耐烦地催促。
我呀,我在想,能不能等邮差来,把信拿回来呀。
——
喂喂!
去哪?去哪?
摩托车开得飞快,速度长控一切。
有个简单而快乐的小孩,因为这速度,又开始傻笑。
哇哈哈,爽。
比赛,什么比赛,去他的吧,我只是喜欢拍照。
从此天下太平,可以期待从那以后,可以期待想当年的到来。
他玩他的车。
他当他的偷拍狂。
两小哥,在一家超市打工,姐姐妹妹光顾无数。
终于攒钱买了新的相机,发动机也有了着落。
在超市的仓库后面,寒塘叮叮当当的摆弄开来。
一手的黑油。
旁边蹲着那个偷拍狂。
也蹲在地上,跟着他左挪右挪。
腿都蹲麻了,不起来。
咔嚓,咔嚓。
可委屈了。
寒塘是个自恋狂。
贺影终于明白了。
得意了,摆个pose,递个眼神,宛若糖果。
不爽了。
烦,滚远点,凶神恶煞地像恐龙爆走。
你就像个小老鼠似的往角落里缩。
贺影没脾气?
呸,一样的臭脾气。
先小心翼翼收好相机,然后跳起来。
呔!小子!
乒乒乓乓打成一团。
管它黑机油,白衬衫。
只是不大他的脸,贺影吃了很大亏。
只是不伤他的手,有人挨了好几拳。
隐隐明白,这个人,有在意的东西。
有些事情,不能被破坏掉。
互有顾及,胜负各半。
输了请客,牛肉面吃饱。
徐妈妈笑开了花,两小孩也欢呼雀跃。
年少的胃口就是好,油腻腻的,也够爽快。
一辆机车要开得好,需要暖。
一架相机要用得熟,需要摸。
物尚且如此,对人来说,培养感情时间——必要的事。
不是朝夕相处,互抢牛肉,就会粘成一块。
寒塘是寒塘,贺影是贺影。
两个挺拔的像小树的少年,并肩站着,距离三尺三。想再靠近点?要暖。
就在那么个早晨,寒塘喝着豆腐脑,吃着渣肉蒸饭的时候。贺影跑来了。
出,出来了!
谁呀?是哪个□□老大从号子里出来了?
寒塘心想,你这小子,还跟会社会有仇呀?
你拿什么比呢!照片!照片!
照片?你哪天不拿个十张二十的来污我的眼。
你,你,你!
写着外文的信,递到他手上,只认得两个字:photo,London.
杂志递到他手上,大串的英文名字后面,有两个中国字:贺影。
明白了。
几等呀!几等呀!
他嘀咕了一下,寒塘觉得没什么。
可就是挺高兴的,挺高兴的。
照片呢?照片呢?
我寄了,就,就——
嗨!
据说,会,到省城办个展览。
去呀。
大热的天,他们俩骑着摩托车,去了。
结果到了会场门口,那个胆小鬼,死活就不进去了。
你,去,吧。
怎么,怕你的照片放在小角落里没人看?
嗯。
贺影很诚实地点点头。
那我进去了。
其实,他也怪不好意思的。
嗯,你去吧。
寒塘去了。
有空调的展厅舒服多了。
嗯,这个他不知道,不了解的世界,还是有不少人关注的。
来来往往的人,在一幅幅被放大的照片前定下,认真地看,或走走停停。
然后,
他看到了自己。
被快门击毙的自己。
闭着眼睛,睡得黑甜,也许下一秒,就要在睡梦中流出口水。
可是这一刻。心灵之窗关着。
寒塘,寒塘,冻不了人。
“某种冬眠的生物,在阳光里,等待苏醒。”
他想不出这种形容,看着旁边的解说词。
觉得恶心巴拉。
闷不吭声,转头就走。
出了展厅,见那矮子在台阶上跳上跳下,像某种昆虫。
喂!
咦咦?你看完啦?
嗯。
他朝他伸出手来,表情温柔。
贺影,你这家伙呀。
他不自觉的脸红,嘟嘟囔囔。
没什么,没什么,不就一张照片吗?
两只手都伸出来,向他靠拢。
掐死他的脖子——
奖金分我一半,记住没!
咳咳咳!
倒霉的孩子,痛哭流涕。
他松了手,仰望蓝天,痛快淋漓。
寒塘,果然是自恋的家伙。
他不懂摄影,但是他觉得这家伙拍的东西,非常舒服。让人闭上眼睛回想的时候,也可以看见红的花,绿的树,非常鲜艳。
怎么样?
你是一只田鼠。
啊?
呵呵,继续努力吧。
田鼠同学。
拍拍他的头,晃走。
喂喂,你什么意思呀!
贺影讨厌寒塘这样,可以简单绝对复杂,可以执白绝对别扭。
呵呵。
从前有一只田鼠,在别的小伙伴收集粮食过冬的时候,他在感受春夏秋的美丽。冬天的时候,他把收集到的景色拿来和伙伴们分享,大家在美好的记忆中度过了寒冷的冬季。
嗯,美好的冬季。冬眠的快乐。
可是,我不告诉你,还有很多的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什么!
没有奖金?
没有奖金!
没有奖金————
那你在笑什么!
一掌挥过去,打他的头。反正他已经笨到无可救药了。
可是,他要来了。
谁?这会是哪个□□老大了吧?
去你的!
是吕宋。贝克呀呀呀。
贺影激动地吊嗓子,结果,被一脚踢开。
嚎什么嚎!女鬼一样。
寒塘脸黑黑的,妈的,这次让他激动的,居然是个人!
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哼了下鼻子。
很瘦,很瘦的老头,很白很白的头发,很深很深的眼睛,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贺影没跟他说话,一老一少,坐在那里翻照片,你一张,我一张,比比划划,然后笑。
寒塘不以为意,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心里念叨,无聊,真是无聊。
这样一个老头子,居然是来看他们的。
贺影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他也要来呢?
结果,贺影吃惊的看着他,反反复复地念叨:吕宋,贝克呀,吕宋贝克呀,如同魔咒。
咔!
闪光灯刺了他的眼,回头一看,是那个老头。
骄傲的家伙马上不高兴了。
拍什么呢,拍什么呢!谁让你拍了!
这些家伙,一个个的偷拍狂。
老头笑眯眯的,笑眯眯的,好像诱拐犯。
旁边翻译的金丝眼镜,寒光闪闪。
孩子呀,当个模特怎么样呀?
不要。
为什么呢?你将来想做什么?
我要做个赛车手。
那年头,大街小巷响着热血沸腾的歌。
那时候,流行白痴为梦想拼命,平凡人变成天才的故事。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什么,成什么。
赛车手。
赛车手。
那老头,不住点头。
也好,也罢。这个世界上,单纯的事情越来越少,无论在什么地方,你都会是华丽的存在。
说什么呢?
模特也好,赛车手也罢,下个世纪,是卖相的世纪,无论在哪里,你大概,都不能摆脱这冰冷的镜头。
冰冷的镜头,让人想要转身逃走的镜头。
贺影的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