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语部诸君

12、谢尘（二）

　　这日冬阳和畅，柔风轻抚，又是年关，街上往来也多，虽草木凋零但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的，就有了年味，一派的太平吵嚷。
　　尹千钟没骑马，跟谢尘肩并肩，四处乱逛。这样的好天气里，人都懒洋洋的，心情也是不错。谢尘对着尹千钟不似从前那般拘谨，指了指墙头：“走出书斋才查腊月将过，梅花也阑珊了。”
　　尹千钟问他要不要折，谢尘说不用，他也就没再多说，却顺势牵起了谢尘的手。路人认得他们，谢尘威信又低没人怕他，走到哪儿都是起哄的：
　　“谢大人，尹将军总算把你给盼到啦。”
　　“看在将军一片痴心的份儿上，你就从了他吧。”
　　“说什么呢，谢大人早就从了尹将军了，是不是啊。”
　　“是是，那就再从一趟呗……”
　　谢尘本不想回应，低头就要走，却听尹千钟笑道：“你们别闹他，一会儿他把帐都算我头上，又该不理人了。”
　　尹千钟是军人，恢廓大度，眉头一皱全军噤声。又听说他前两年应邀去过吐蕃一回，吐蕃王子喝高了，不小心走错了营帐，结果被尹千钟一瞪眼，那么虎背熊腰的大个子居然吓得尿□□。所以京城百姓还挺怕他的。可如今看来，尹将军为人豪气又没什么架子，而且一笑起来，能叫闺阁小姐红了杏腮。只是几年前尹千钟有这么爱笑么？怎么这趟回来，人都变了？赶巧给谢尘捡了个大便宜。
　　尹千钟本以为谢尘起码得尴尬一下，谁知他见自己与路人说话，居然展开一张单子，站在路上自己看起来。究竟是哪个说南方人面皮薄的？但转念一想，若是谢尘真与什么人相好上了，定然不会像前两天装的那样扭捏，让心上人去吃那劳什子的闭门羹吧。
　　尹千钟有趣：“诶，你要买些什么呀？”
　　谢尘自言自语一般：“十里红妆……光是装小物件的箱子就得备个七八十口的。家具器用要朱髹的，绣被兰帐要成双的，首饰要入时的，酒酿要最陈的……反正规矩多着呢。我娘嫁我爹那会儿，还算了几百亩良田，不过这两年不兴了就是。”
　　尹千钟挑眉，这些东西便是抬去了也是放那儿等烂的，唐府什没有？真是穷讲究。

　　乐喜楼是京城最大一家银楼，东西好款式好，买卖都做到宫里的娘娘跟前去了。这老板是个机灵人，谢尘和尹千钟一进门，他便知来者是谁。心想谢尘可谓腾达了，前些日子连轿子都是破的，这会儿傍上个摇钱树，当真好福气。
　　“哟，谢大人，我早瞧您缺根腰带了，这不，昨日刚进的猫眼儿，您今日便来啦。尹将军倒不缺什么，要不要随便挑两样让谢大人戴在身上玩儿？”
　　谢尘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那老板，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他是谁，怎就这么个相熟的语调呢？又想到这种说得跟不要钱似的老板尤其会讹银子，便警惕地拱了拱手：“敢问……贵姓？”
　　“谢大人说笑呢，这京城里谁不认得您呀，我们这些小角色怎敢烦您记得。”
　　谢尘被他一说，懵了，这到底是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
　　“他单问你叫什么。”尹千钟见这厮油嘴滑舌，一双眼睛还不老实，心中不大痛快。
　　王老五见尹千钟半垂着眼皮瞧他，吓得把老底都揭了，还满口土话乱往外冒：“小的姓王，山东人，家中排行老三，取名王老三，祖上是铁匠，世代为良，不干坏事的。”
　　尹千钟见这人差不多了，便朝谢尘使了个眼色，谢尘问道：“王老板，你这儿可有成亲用的东西？”
　　“有有有！都在后头，我这就带两位去看。”王老三点头如捣蒜，关上大门不做生意。这倒不是人手不够，也不是顾忌他二人身份，却是个做买卖的德行。这人别看世故得很，做事却够利落。前头是市集，来来往往跨一步便进来了，什么样的人都有，争执也就多，甚至有时江湖乱斗，眨眼飞进来一个死人都可能。所以通常遇到这样要办喜事的，他就关了门免得扫兴。
　　“两位要布新房的呢？还是布彩头的呢？别的不敢说，除了皇宫，我这儿的东西是全京城最好的。”王老三走在前面，招呼着他俩上了一间宝贝房。小心用钥匙开了门，只见里头金光闪闪，估计夜里都不用点灯，比外头的门面不知豪华多少。
　　“银帐构，吉祥锁，金桂园什么的，该有的都得要。记得布床的也要的。老板你先给我瞧瞧，我再想想。”
　　“好好好，多多益善是吧。小的有图册，全着呢，您先看着嘞。”
　　尹千钟凑过来咬耳朵：“你知道得倒清楚，该不是成过亲吧？”
　　“我和小妹是舅舅带大的，他隔三差五就成个亲，我看得多了自然知道一些。”谢尘说完，指了指旁边，示意尹千钟一边儿凉快去，又对王老三道，“总之，东西都要双的，本来双的的要两双。”
　　“诶，谢大人这您就不对了，两双那个数字不好听啊。”王老三好意提醒道。
　　“两个丫头的份呢，拆开来就是一人一对了。”
　　王老三大吃一惊，口不择言：“谢大人，不是你嫁人呀？”

　　谢尘没回过味儿来，却看见尹千钟默默扭过脑袋在一旁笑，只觉流年不利：“男人怎么好嫁？”
　　“前些日子我仔细查了查，我朝民风开放，倒是没有明文禁止男子间通婚的，只是大家不晓得罢了。”尹千钟摆了副官腔，义正言辞的。
　　王老三嘿嘿一笑，眼睛直往谢尘身上瞟：“将军说的是啊。一回生二回熟，等您娶谁的时候还承蒙关照呢。”
　　谢尘阴恻恻地道：“别人娶男人自然是不行的，谁给入籍啊，但你尹将军若要娶，不能的也能了。何况你查这个做什么？”
　　王老三见谢尘不高兴了，赶紧铺上红绸，连摆了十只檀香木盒，一一打开：“都是成套的六金六银，谢大人，您慢慢挑。”

　　谢尘一挑便是一个时辰，王老三上蹿下跳殷勤备至，又见尹千钟无聊，就打开一个柜子，对尹千钟道：“将军，这里头都是斜对过的天德剑铺的好剑好刃，不过剑鞘和剑柄是用我家金银锻的，十分轻巧，是给不会武的人准备的，拿着不嫌累赘，防身是正正好，又有气派。”
　　尹千钟心叹这王老三奸得滴水不漏，顺手取出一把镶着翡翠玛瑙的银鞘短剑掂了掂，的确没几两重，拔开，只见寒光扫来，雄剑勾雪，是把好剑。
　　尹千钟笑道：“东西是好东西，只可惜穿了件花衣裳。这也只能让不会武的使使，要是来个剑客，染上杀气，那剑鞘哪里收得住它？王老三，亏得你想得出来，这种鞘一折便弯……”尹千钟说着，下意识扳了扳，流光溢彩的剑鞘当真弯了。

　　谢尘正埋头挑东西，只觉四下无声，抬头却见尹千钟手里多出一只折了的剑鞘，顿时傻眼。
　　“哎呦喂尹将军诶！”王老三反应过来，赶紧哭丧着脸敲竹杠，“一千两一柄的剑您怎么说折就折啊！这可怎么办啊！”
　　尹千钟皱了皱眉，什么破东西，一掰就弯？
　　谢尘急了：“你快把它掰回去。”
　　尹千钟失笑：“哪儿是说掰就掰得回去的，”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千两银票来，眼睛眨都不眨地递给王老三，“别嚷了，拿去。”
　　王老三喜上眉梢，千恩万谢地接过：“多谢将军！多谢将军！过两天我把它修好，送您府上？”
　　尹千钟鄙夷：“这东西软绵绵的，抓都叫人不敢抓，能顶什么用？你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谢尘眼睁睁看着银票飞了，晕乎乎地两眼直发黑：“你不要我要！王老三，修好之后立即送我家去！不然我就把你这桩黑心买卖告诉天德剑铺的老板听到没？”
　　王老三见谢尘几乎要掳袖子与他拼命，赶紧点头：“谢大人教训的是，教训的是。就算您二位不要，小的也不敢胡来啊，修好了立马送到府上，立马的！这就当尹将军给您的定情信物呗，小的能经手也是荣光啊，定用最好的盒子装了去！”边说便暗想：果然谈钱伤感情么，谢大人要平时也这么横，还有谁敢笑话他呀。
　　谢尘这才鼻子里哼一声，算是成交了。转头却看见尹千钟有些惊诧地望着自己，忽然手脚没处放了，想接着方才的势头顶他两句，却连话也说不出来。眨眨眼，见尹千钟还在看他，只有底气不足地说了句：“别看了。”
　　尹千钟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如此看来，这谢大人还是知道害羞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