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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方寸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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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怀贞眯着眼睛想了一小会儿,勾起唇角轻浅一笑,若无其事地问:“晚饭想吃什么?”
“吃你。”苏苏没好气地回答,“剥了皮,拆了骨头,剜了肉,蒸炸煮炖,拿来吃了!”
萧怀贞笑笑,点头,“好。”然后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苏苏不吭气,萧大爷也不多话,只不过,唇角总带了一丝柔和稳定的笑意,注视着前方的路面。苏苏坐了会儿,在一片宁静里伸手开了音乐。
舒缓而清澈的旋律澎薄溢出,而后转为婉转,哥哥低沉醇和却又透着一层清丽的复杂嗓音,不疾不徐地唱着:
“抬头望星空一片静
我独行夜雨渐停
无言是此刻的冷静
笑问谁肝胆照应
风急风也清告知变幻是无定
未明是我苦笑却未停
不信命只信双手去苦拼
矛盾是无力去暂停
可会知我心里困倦满腔
夜阑静问有谁共鸣…… ”
冬季的傍晚夜色浓郁,街边的路灯次第亮起,同夜色一般浓郁的昏黄光线无声投注,自中控台延伸而开的木纹仿佛也晕染上了一层暗金色的柔光,苏苏被笼罩在那团光影里,多日来的种种一一如浮光掠影般变幻。
最终是萧怀贞开了口,用了同样低沉醇和却又透着一层清丽的复杂嗓音,对苏苏问:“你知道了?”
苏苏默了一下,点头。
那厮浅浅一笑,清淡的笑声余音袅袅,而手指一拨,将车子平稳地换了方向,又问苏苏:“不开心?”
苏苏默了一下,摇头。
萧怀贞终于加深了唇角清妍的笑意,道:“那么,苏苏,你怎么想?”
“为什么会是我?”苏苏侧头直视着同样笼罩在柔光里的男人,“为什么那么早,你就会知道你要的那个人是我?”
萧怀贞笑,“苏苏,我认识你很久了。”
“多久?三年?”苏苏记起岐幽的说辞,毫不迟疑地问他。
萧怀贞食指敲了下针脚极尽精致的皮革方向盘,转而握住,双眼慢慢眯得斜长,眼角有了一丝类似怀念的弧度,缓声道:“不错,三年,我认识你已经三年。最初的那一夜,记下的是你的笑容,之后是岐幽提醒了我,”提到岐幽两个字,停顿了一下,他才继续解释道,“因为岐幽一时兴起要拿下你,所以,我看过他收集的关于你的资料,才对你了解更多一些。”
呃,苏苏愣了,“岐幽也打探我?”
萧怀贞笑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岐幽是各中老手,自然不打无准备的仗。”
呃,苏苏摸了下鼻子,“你们追女人的方式,真是,呃,诡异。”
萧怀贞道:“苏苏你简单却倔犟,认定了一个人之后,几乎无从下手,要找到你的切入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岐幽不做足功课,何来胜算?只不过,那时的他确实玩世不恭,存了捉弄你的念头,但是,今非昔比,你会不会怪他?”
呃,苏苏再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摇头,“不会。反正他也没有得逞。”
萧怀贞笑,继续道:“那之后不久,岐幽父亲病重,他独自去了加拿大,一去半年,家里遗产纠葛让他费了不少神,也收敛了心性,再回国,就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模样。”
苏苏点头,表示了解,也不多问。
“结果,他要的关于你的资料,便到了我手中,原本也可以不看的,但那时,”萧怀贞不知想到什么,神情黯了黯,才又道,“视线在你的照片上一转,就伸手看了全部。”
苏苏当然没有错过他眼里一瞬间的黯然,问道:“为什么想看全部?我又不是美如天仙,一下子就迷了你的眼。”说完,苏苏笑笑,盯着萧大爷的眼睛就闪闪发亮。
萧怀贞分了视线在苏苏脸上稍作停留,然后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苏苏脸颊,道:“苏苏,你虽然不是美如天仙,但我喜欢你的笑容,”顿了一刻,强调道,“很喜欢。”
呃,苏苏有点害羞,摸了摸自己脸颊,萧大爷方才大手停留过的地方。
萧怀贞继续道:“那时我母亲病重,有些心烦意乱,所以,你的笑容在那一刻看起来尤为珍贵。苏苏,关于你的资料的扉页,是一张偷拍的照片,天气看上去很好,你笑得也很好,那样的笑容让人想要珍藏,也会觉得内心平和而温暖。苏苏,我说过,你很耐看,笑起来尤其招人喜欢。”
苏苏却问:“你母亲好了吗?”
萧怀贞摇头,淡淡道:“她过世了。”
苏苏一怔,垂下双睫,再注视萧怀贞时认真地道:“对不起。”
萧怀贞浅笑了一下,“还记得这只纸鹤吗?”说完,视线一转,在车窗下悬挂的纸鹤上顿了一下。
做工精良的红色纸鹤,连着同样精致的金色吊坠,随着车子轻轻摇曳,细细看去,红色的纸鹤上有细腻的花纹,好像是一些不知名的文字,密密麻麻,远看就像一片片暗金色的羽毛。
佐贺岛的朱鹮,是长寿的象征,被视为吉祥之物。
因此家中若有人远行,亲人都会折许多这样的羽鹤为他祈求平安,当然也可以是为病重的人祈求健康。
苏苏轻声回答:“你说是你母亲折的,在你的每一部车上都挂着这样一只纸鹤。”
萧怀贞淡了脸上的笑意,道:“三年前,我母亲的病已经医治无望,得知这一点后,她去了京都大报恩寺,用这些纸鹤祈福,然后挂上了我每一部车,她希望我能够找到值得的女子相伴,无意中见到你的照片,她问过我,为了宽慰她,我说你是我新认识的女友。”
听到这里,苏苏不能淡定,试想过无数情况却是在这样特殊的境遇下自己误打误撞闯进了萧怀贞的生活。
“我母亲很少赞许谁,当初选择涟漪,大部分原因是两家父亲是至交,而母亲她希望我能自己选择一次,见到你的照片,她很满意,她说过,喜欢这样笑的姑娘总不会太差。所以,苏苏,认识你之后,我才会一直希望你能够见她一面,有生之年,我没能对她说真话,却希望让她在天之灵看到你确实是值得的人,也确实不差。”萧怀贞语气轻缓,一字一字慢慢解释,“我……并不喜欺瞒,然而,对你,对我母亲,对我最重要的人却还是不免做了这样的决定。”
苏苏记起萧怀贞以往种种的不释然,和数次提过想要自己去东京,却不知他是为了这样的原因,默了下,苏苏道:“对不起,萧怀贞,对不起,我并不知道这些。”这种时候,除了这三个字,苏苏词穷,不知该如何讲才好。
萧怀贞却在苏苏的沮丧里笑了笑,“对不起什么?苏苏,你哪来这么多对不起?该先说对不起的,是我。最初注意你并不是因为单纯的动机,种种因缘巧合,我认识了你,在日后没能放弃你,反而越来越注视你,这些,大都因为天意,而不是我刻意。岐幽走以后,他嘱托的私家侦探在一段时间里仍然敬职地送来关于你的动态。”说到这里,萧怀贞加深了唇角的笑意,“似乎侦探也很喜欢你的笑容,所以几乎送来的照片都是不同时间和地点的你的笑脸。心烦的时候,能够注视着这样的笑容,心情总不会太差,所以,苏苏,我发现自己似乎习惯了看到这样的笑容。当时并没有想过要占有,只是这样看着,就觉得愉快,曾经我以为,这样就已经很好,不需要跨过那一步,就这样隔着时空望着就好。那时的我只是欣赏你,并没有……爱上你。”
苏苏想了想,三年前那是自己还沉浸在所谓伟大的爱情中的阶段,内心里阳光璀璨无边,于是脸上现出了那样的笑容让萧怀贞上了心。在适当的时机在自己的未知里邂逅了这样的男子,原来,所谓伟大的爱情的开端,有时候可以是如此的不怀好意,投机取巧得可怕,也玄妙得可怕,自然也让人觉得忐忑不安患得患失得可怕。
萧怀贞见了苏苏脸上神情,道:“对不起,这就是我最初的想法,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好,对不起,苏苏。”
苏苏沉默看着萧怀贞,仔细辨认他眼底起伏的黑色波纹,然后,还是摇了摇头,笃定答道:“不,谢谢你对我说真话。能讲下去吗?我想听完全部。”
萧怀贞深深看了苏苏一眼,道:“后来,岐幽迟迟不归,我便主动断了你的消息,这些年来,我的身边自然也不乏女人,但有时候,总会想起你笑的样子。大约一年多前,发现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那时我也是不太平静,便请了朋友查你的下落,意外地,发现了梁慎的事。短暂的犹豫过后,我托人找到了刘小姐。虽然这样的举动很冒失,我却无法不提醒你。苏苏,我希望你能一直微笑着,但也明白,没有人能够不经历苦难,我以为,依你的性子,是宁愿知道真相而痛苦,而不会愿意被一直欺瞒。几乎也是在那时,我才确定,未来的路我希望自己能陪你走下去,如果有痛苦,我想要为你分担,可是,一想到我自己的情况也许并不允许这种陪伴,所以,最后只是委托了刘小姐,却并不能真正为你多做什么。”
“这么说,你知道我和梁慎之间所有的事?”苏苏问的口气有些惊疑不定。
“是。”萧怀贞答得不轻不重,却笃定,“谁对谁错,我不予评价,但是,苏苏,我懂得你是坦诚而重承诺的人,也珍惜你这样的坦诚与重承诺。”
苏苏依稀记得有谁说过,时间会把对的人带到你的身边,这个世上有很多好男人正在苦苦寻找另一半,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只爱处女,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在乎你以前的婚姻,更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在意你的年龄学历,有很多好的婚姻中,男人爱的,是自己女人的笨,天真以及圆圆的身材,或是嘴角的那颗痣。你受过的伤,他会加倍疼惜,你的勇敢,会让他更加尊重。所以,即使受了伤,也要像金三顺一样,勇敢去爱,就像没有受过伤一样,你只有首先开放了自己,这个世界才会放开你。
这一刻看着彩虹般绚烂的萧怀贞,苏苏心里迷茫得就如同身陷在浓集的大雾里,过往的路太艰难,而这一刻的幸福从天而降投机取巧显得毫不真实。
“想要陪伴你,给你我所能给得起的一切,却又举步不前,”萧怀贞将苏苏脸上神情看在眼底,却只是笑了一下,依旧淡定而从容地讲了下去,只不过回忆起最初眉目间依稀还有当日的萧瑟,“如果不能长命百岁,陪你一生,我宁愿你不要被我拖累。原本一直犹豫着是否放弃,直到拿到配型的结果,坦诚地说,我震惊了很久。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你的和我的能够相合?好似全无希望的前景,转眼也可以变成坦途,只要得到你的骨髓,也就能有机会得到你的心。这决定很疯狂,是不是?但对我而言,却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犹豫过,最终还是没有舍下这个念头。”
苏苏看着萧怀贞的笑脸,目光里残留的不稳定似乎还在念念不忘两个月前的那些不愉快,而眼下对于苏苏知道真相的反应似乎也有些担忧,于是苏苏答道:“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萧怀贞,经历了过去那些事,我也改变了很多,就算你不能肯定我的想法,至少也能猜到一些,正如你所想,那些最坏的话你已经说过,既然我都不计较,那么,现在你想说什么,就一次畅快地讲明白吧,我能接受。”
萧怀贞呵出一口气,继续,“苏苏,即使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我也并没有爱你爱到无法自拔,会选择你的原因,一是因为骨髓,一是因为你本人。后来,与你相见,一次一次,我知道,那些并不是你最好的时候,你总是下意识地回避我,也不相信我会是你在寻找会需要的那个人,而我怀着那些所谓的动机,和你一点一点走近,虽然渴望,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定。直到在第一次送你白玫瑰的那一天,我在你家楼下仰视,看到你也在往下看,那一刻,突然意识到,就是这样简单的对望于我而言也已经足够,在应该回家的夜晚在你的身上有一种我需要的平和而坚定的温暖,我想要的生活,你能够给我。所以,苏苏,那一天开始,我确定了那个人是你,只能是你,所以,即使是在病着不太清醒的时候,我仍记得你,因为只有你可以交付脆弱与信任,而我也愿意交付,那是我第一次在生病时给人电话,对象确定了是你。苏苏,或许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轰轰烈烈地爱上你,这份情意的最初有太多掺杂,但爱上了之后,却纯粹不假。苏苏,我从不轻易承诺,一旦讲出口,就算再多困难,也会竭力完成,所以,既然答应了你永不相欺,那么,除非万不得已,种种最坏的可能,对你,我都尽量不保留。因此伤害了你,对此我虽不能释怀,但更不能释怀的是对你相欺对我自食其言。尽管如此,苏苏,我的坦诚也不会是全部的坦诚,未到我所认可恰当的时机,有些事讲出来对你我无益,而对维系你我无益的事,原谅我不能不有所保留,这种保留,不是为了欺瞒你,而是为了我珍惜你。苏苏,我这样说,你在知道了这些之后怎么想?还能答应我,不离开我吗?”
原来所谓伟大的爱情,并不见得是美轮美奂的爱情,原来简单的感情颜色,也会被无心地调得这样错综复杂难辨,苏苏一面听着,一面思绪翻滚。不是不震惊,不是不错愕,萧怀贞用了他最大的努力给了苏苏最大的坦诚,该怪他吗?不该。现在的苏苏已经不是以前的苏苏了。
简单地讲,苏苏期望的良人必须是坦诚且一诺千金的男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有所保留,只不过不做不必要的保留,而在不触及稳定的大前提下选择一些善意的保留,这就是所谓相对的坦诚,而关于一诺千金,并非是轻易承诺,而是建立在相对坦诚的基础上的慎重的承诺,一旦讲出口,便需言而有信,否则,不如不承诺。苏苏的心,较之以前已经开始成长,正如岐幽所言,虽还需要成长,但至少不再是原地踏步,对很多事物都逐渐开始有了新的领悟和认识。
而萧怀贞,无论从身家样貌人品,所给的筹码统统太高,已经远远超出苏苏奢望,这一点,原本让苏苏很不安。男人身上多出来的好,会带了些命运不怀好意的味道,苏苏是胆小且后怕的,所以一开始不是不渴望,但也不能不抗拒。
自从和萧大爷相识,又过了半年,半年来,苏苏也在不断改变,其中最关键的,倒不是如何确保男人的稳定,而是如何确保自己的成长和独立,而与萧大爷相处,苏苏没有不舒服没有不快乐也没有不长进。因此,在这个时刻,尽管依然面临未知的未来,苏苏却有了勇气去挑战未知的宿命,当然,其中不能否认的是,红线的另一头,萧大爷的坚守也同时成为了促进苏苏做此决定的催化剂。
人之一生需要不断成长,而苏苏,希望能够和萧怀贞一起成长。
明白了这些之后,苏苏对萧大爷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于是那厮从善如流地将车停到了路边。
苏苏先问:“你能保证一辈子不离开我吗?”
萧大爷笑了,“能保证。”
“不会再有喜欢的女人吗?”苏苏也笑笑。
萧大爷这回眯着眼睛仔细想了想才又笑了,“苏苏,你这个问题叫我怎么回答?”
苏苏道:“你想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
萧大爷不再犹豫了,直接答道:“我是你的,苏苏。”
苏苏看萧大爷的眼神就有些玄妙了,“不说你只有我,而说你是我的,萧大爷,你可以。”
那厮勾起唇角,轻轻一笑,“苏苏,我是男人,会有男人的坏脾气,我不敢说此生一次也不会犯,但我知道孰轻孰重,女人我见得多了,心里的底线也比绝大多数人要高,只不过,我以为,那些虚无的承诺不如不要。如果非要讲,我会说,这余生,我只忠于你一人,也只属于你一人,能够站在我身边方寸之间的那个人,也只会是你。苏苏,我的心很小,一次只能认认真真地放下一个人。”
苏苏笑,“可是,你讲的话太坦诚也会伤人。”
“是吗?苏苏,那你怎么想?”萧大爷不答反问。
苏苏拍了拍萧大爷英俊得不得了的脸,“萧怀贞,我要的不多,相对的坦诚和绝对的言而有信,你都能给得起,也愿意给,再说了,样貌品性身家,大爷你样样不缺,我要是还不满意,岂不天打雷劈?做人要知足,你已经很好了。有些话虽然难听,但我很高兴你对我没有欺瞒,知道了你说的那些,我不会离开你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