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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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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不轻饶这屡次三番轻薄我的男子——怀揣此番恨意,不,是斗志,碧柯从未如此尽心地准备冬日宴。从发式到鞋履都亲自过问,务必考究。她一心一意争气出头,看在别人眼中却不是这么回事。宫中风言风语也偶尔有流出的,人皆道贵妃拉拢碧柯,效仿娥皇女英的缘故。
终于等来冬宴之日,碧柯盛装,陪侍贵妃身侧。她那艳光四射的模样,连皇帝都忍不住看了好几眼,对贵妃说,“若非知道那是碧柯,是你的人,早就问你要了去。”
贵妃乘势,娇滴滴依偎过去,道,“臣妾都是陛下的人,又怎么会舍不得一个碧柯呢?”那模样带着诉说不尽的风情,叫皇帝立时把持不住,只得借观看歌舞消散。
其实武亲王同顾朝章都在座下,一眼就能望到之处。刚开始碧柯有意不理会,后来觉得若是这么做也十分刻意,不是告诉他们自己很在意当日的事情吗?于是一切如常,该如何便如何,心思也渐渐转到贵妃同云珩的角力身上。
她放松警惕,嘉叶就黏了上来,捧着大杯祝酒,楚楚可怜地对碧柯道:“姐姐可是不要我了?”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她也不好说些“你我本来就不熟,各走各路”的任性话儿,只得笑着同嘉叶饮杯。而那女子,不知是否有心,就这么赖在碧柯身边不走,尽是说些无聊的有的没的,等女侍换上酒盏,她就如同约定的那样,故作不经意地拂落,当即血色罗裙翻酒污。
“哎呀,我可真是莽撞,对不住姐姐了,快随我去更衣吧。”拉着碧柯就走。
“好手段。”等碧柯换妥衣裙,自屏风后转出,见嘉叶还等着她,不由地皱眉喝道:“你怎么还在此处,不怕武亲王等得不耐烦吗?”
“看牢你,就是他今晚要我做的事情,我是不敢违背的。”嘉叶放松地笑笑。她已经成功牵制住碧柯,留下贵妃一人苦撑,通盘计谋算是成功一半。
“你可真爱他,爱得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要不记得了吧。而他呢,可曾对你有一丝一毫的表示?”
“大家都是开明的人,他有他的规矩,我有我的做法。既然心中知道自己已是他的人了,叫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嘉叶似沾染不小酒瘾,此刻颤抖双手取出银扁壶,仰头喝了一大口。
“碧柯,”她醉了,有些口齿不清,“我其实挺烦你故作聪明的样子,也挺烦贵妃拿乔。其实何云珩说得对,大家都是穿越人,本来就应该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幸运的话就找个喜欢的男人过日子,要么就游戏人间。为什么一定要分出等级,立场,然后一个不剩地赶尽杀绝呢,你难道不累吗?”
“我只走自己选的那条路,因为赢面比较大。”碧柯闻了闻嘉叶的酒壶,发现弥散着浓郁蛊惑的香气,不禁变色质问,“是武亲王在你酒中浸阿芙蓉的?你喝了多久?”
“这是西域美酒,一醉能解千愁。哎,那人说得对,女子又什么前途呢,还不如依附个好男人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呢。不是他逼我,是我自愿的。”
“你最好早些离开那男人,然后找个好大夫医治自己。这个东西会毁了你的”碧柯嫌恶地一扬手,将银扁壶抛入太液池中,“一个拿麻药控制你的男人不值得依靠终身,你好自为之吧。”
她匆匆离开,潜意识中其实害怕看到嘉叶接下去会如何。药瘾发作的时候,这如花女子还会博得武亲王的青睐吗?亦或者从开始,这些男人只是当她们为深宫中的棋子,随意拨弄的玩具。
碧柯再度入席,云珩已献上歌舞。那男人显然是极为欣赏的,依旧恋恋不舍地看着佳人离去时的窈窕背影。手中抚摸一尺红绡,仿佛还沾染香泽。
碧柯全然不在乎,她只是担心贵妃会如何反击?
不出所料,她还是这么做了。毫无新意地赞美云珩的舞姿动人,又说她幼承庭训,常伴馨香,是个可以进入宫廷的人才,希望陛下能够赐予她尚侍的封号。
尚侍绝非名正言顺的后宫妃嫔封号,而是伴驾君侧的女官。贵妃此举的用意无非是借羞辱何云珩的意思,敲山震虎武亲王诸人。
接着就是报喜,当贵妃无限羞怯又欢愉地向皇帝报告了自己怀有身孕的消息后,满座竟是一时间的沉默。众人交递一番颜色,这才齐声恭祝。
这是今晚碧柯头一次,认真地打量武亲王那一派。云珩的嫉羡交加,难掩失望;武亲王的扼腕且不必说,只是顾朝章负手而立,嘴角带一抹嘲讽笑意地望着众人,才真是费解。
此后宴席散去,碧柯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往淑景舍求见贵妃。而这显然是自己找了闭门羹吃。连烨青都不见,换了个陌生内侍,对碧柯还算客气,袖手道:“闹了一宿,娘娘也疲乏了才躺下,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不如明日递个折子进宫再叙话吧。请宋小姐别让为难我们这群下人。”
“也好。”碧柯知道近期贵妃不想再见到自己,因为她的存在会搅乱长梦,让她时时刻刻必须面对残破现实。“只是这天怕要落雪,求公公惠赐把伞,好让我回家。”
这人诺诺应声,退进殿内却许久不见出来。耳听闻朱红色的宫门,“咿呀咿呀”地关闭了,碧柯心知被摆了一道,只得紧了紧披风,长街寂寂一人归去。
往昔天家恩宠极盛时,贵妃曾赐她铜鎏金鱼符,以便随时出入宫廷无碍。那时候不屑一顾,只当是个摆设,如今不想还真能够雪中送炭。
她出内宫走廊,折返朱雀大街,往三条的家中走去。天公果然不作美,毫无预兆降下粉一般的雪,虽不是很大,但扯棉飞絮地着实密集。帝京已冷了好几日,这么一来不多一会儿,地上被铺了一层浅浅的白霜。
顾朝章有意等在碧柯归家之路,心中却似踹了一团火,焦急无比。心中打了好几次腹稿,想待会相见如何开口,可真的遇见碧柯从风雪中而来,却是统统都忘了。
“你是帝京贵姬,贵妃面前第一红人。下雪天气怎么连伞都不带,也没有下人跟着,就这么随意地走来走去?”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惊讶,说是有意责难,为何带着许多关怀语气。
“想来坊间早已宵禁,顾大人就这么乘着风雪随意走动,也不怕被京兆尹捉去,廷杖二十?”
“好笑,想那些巡街宿卫见到我,还要恭恭敬敬地叫声‘大人’。”顾朝章抚摸一旁的神骏,“我这匹马在风雪中等你好久,冷得不行。你要不要上来,好让他送你回家。”
“可惜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骑马。”说着,已要同顾朝章擦肩而过。可惜对方伸手太了得,一把抓住,扶起扔上马背,随后自己也跃上,双手持缰,将碧柯牢牢锁住。
“就知道同你这女人打不得商量,直接用强就好。”
“顾大人原来这么怀念被我踹下马的经历,好啊,不如乘此月黑风高之夜历史重演如何?”
“你若不说,我还不会想起。”他突然靠近,状甚亲密地依偎在碧柯身后,贪婪摄取她身上暖香,“这罪状再添一条也无妨,宋大小姐,你我之间的账怕是算不清了。这月黑风高夜要不要做些别的风雅之事,嗯?”
“原来传说中的卑鄙无耻下□□荡说的就是顾大人你啊!”明知不可能,却还殊死一搏,碧柯拼命挪动身躯,想要反客为主,此等勇气令顾朝章叹为观止。
“你在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我管你,会发生什么啊!”碧柯忍不住,自以为泼辣地豁出去。
“我是男人。”他好听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仿佛月夜狼人预备变身,成功地阻止事态恶化。
碧柯僵住了,若不是夜色掩护还能看到她俏脸通红,艳若牡丹。端坐在马上的姿势端正无比,却让顾朝章嫌不够亲昵。
“喂,不是真的怕了吧。”他控制马速同颠簸,好让她整个人都在掌控之中,“需不需要我道歉?”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公差的存在就没有价值了。”碧柯投降,“算你狠,这次就让你送我回去。”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觊觎这个机会良久一样。”
“君心似海,不敢猜度。”碧柯凉凉道,整个人还是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偎在顾朝章怀中。他心有所动,明明知道此时是最好的得手机会,却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不是没有见过嘉叶被武亲王调教的模样,他有些害怕,倘若终有一日,碧柯因为自己的缘故也变得如此,再无神采,自己将会怎样追悔痛彻。
帝京街道纵横交错似棋盘,看似千头万绪,其实一会也就到了。这么说来,再宽阔的,可宫驷马并排的街道还是窄小。未曾午夜,已经梦回,碧柯心中眼前有一片真正广袤无际的蓝呼之欲出。
顾朝章极为绅士地在距离右将军府不远处放下碧柯,不想让她难做。
“今儿个你表现不错,改日有赏。”她状似不经意地抚摸轻拍马头,“再见啦。”头也不回地要走。
“你就这么抛弃我,于心何忍?”好凄惨的调调,让碧柯果真满心罪恶感,好像自己的确是坏人。
“后会有期。”她决定不面对无法解释的尴尬,拎起裙子就要跑路。然后遭遇今晚第二个失算,顾朝章并没有饿虎扑羊地再动手动脚,而是看她镇定地,实则慌里慌张地把最后一抹衣角闪入厚重门内,内心眷恋得无以复加,宛若对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的注目礼。
五年来头一遭,临近新年,碧柯算是真真正正地赋闲在家。右将军为了年后换防的事情整日看不见人,府里人心浮动,都没有心思准备过年了。见此状,碧柯干脆好心地放他们大假,各自给一笔款子,又添置簇新衣物,让想走的走,想留的留,约定最晚正月十五回来。
如此一来人走了大半,府中就越发冷清了。眼看着各家各户忙着辞旧迎新,还有热闹的庆典,碧柯就萌生出去天台寺短期修行附带人间蒸发的念头.
果然还是太抬举自己,以为会宠辱不惊,其实得失心重,在意的不得了。偶尔遥望宫廷方向,也不知贵妃与云珩尚侍一山不容二虎,那以皇帝为最终战利品的恶斗战况如何。
小年将近,明玥突然让松雪送来书信。其实不用拆开也已经晓得是好事,那松雪掩饰不住高兴,同碧柯道:“夫人有身孕了。”
“啊,那你还不在身边伺候,来我这里干嘛?”
“也是夫人的意思。她害喜并不严重,胎儿也十分稳定,只是想念故乡风物,想请大小姐过去团聚。”
“怕这绝非单单夫人的意思,爹爹其实才在幕后操纵一切吧。”虽然并不很清楚内由,但绝对无法坐视女儿失宠于宫廷,从斗争的第一线淡出。所以便想以退为进。
正好碧柯也挂念这位小妹,觉得以她这么小的年纪远嫁他方,又旋即怀有身孕,实在颇为辛苦。于是不顾松雪的惊愕去劝阻,当夜备下行李骏马,第二日也不带其他侍从,轻车简行地往襄城去奔去。
她出门之后不一会儿,顾朝章赶到,只遇见指挥着将各物件搬上车的松雪。
“你家小姐呢?”
“大小姐的话,一早就往含光门出发去襄城。”她还未说完,顾朝章就策马往西奔去。
毕竟神骏不凡,居然在乐游原上堵住碧柯。她想来十分高兴,居然生出与顾朝章比试骑术的念头。那儿本是前朝皇帝寝陵,地势开阔不凡,春日有万亩芳草甸,乃士人淑媛踏青赏玩的第一选择。而今却放任两骑并排,踏碎琼玉纷纷扰扰。
虽然很喜欢看她这番精灵调皮的模样,可见这样下去无法同这她好好说话,顾朝章只得一催力,将马横在碧柯面前。而她也施展精湛骑术,即使勒马。
“万一我被你这么一弄,摔出去怎么办?”
“宋小姐马术了得,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他笑嘻嘻,看一身胡服的她,比盂兰盆节时遥遥相望,矫情兮兮地互动,此刻带劲儿的多。
“登徒子,找我干吗?”
“你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走了,我怕你想不开出家剃头做姑子,于是赶来看看。”
“一派混账话,都懒得同你解释。”就算要修行也是做道姑啊,你看那些唐朝公主法师们,还俗嫁人多方便,道姑服装还能增加夫妻情趣。
“你这次走什么时候会回来?”顾朝章一腔热慢慢满冷静,决定问些有用情报。谁知碧柯会错意,一时间又如斗鸡一般,浑身武装起来。
“两三日,顶多四五日。我还等着进宫给贵妃娘娘磕头问安,看看尚未出世的小皇子给他进行胎教呢。”
“你真以为这孩子能够顺顺利利生下来?”
“难道你们连个小孩都不愿意放过吗?”碧柯故意放冷表情,想试试看是否能骗这位顾大人上钩。
“不是我不愿意,是武亲王不肯。”他突然想起自己那位小姐姐也是怀着孩子夤夜出逃,自己奉命追回,终究是目送两人风雪中相互扶持而去。时隔十年,这并不相干的人事,却叫他感怀起来。
碧柯心思转了几转,也不知他为何突然气场全消,显得比往日亲近。可她是被猎人恐吓过太多次的小目标,此时此刻,一心求脱困。
“反正事情就是这样,你若不放过我们,我们也不会放过你。顾大人若有空进宫,不如传给云珩尚侍知道,别以为进宫后就能一了百了,今后的路还很长。”她抬起小巧的下巴,倨傲得不得了,可顾朝章却发现自己爱她这无法无天的模样。
“你究竟什么回来。”他们之间为何隔着如此多与己无关的爱恨情仇,明明一开始他只是怨夫一般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看我心情吧。”
“正月十五呢,那天帝京会有灯会。”哎,都开始低声下气地哀求了,不甘心但又有点甘之如饴。顾朝章啊顾朝章,你已经开始坏掉了。
状似不经意地翻袖,手掌平平伸出,掌心不知何时多出一枚花钗静静横卧,虽不是豪华款式,但因为经年累月陪伴佳人,自然生出幽幽风情。
碧柯一激灵,慌忙去摸发髻,手势重了扯下几缕碎发荡漾耳边,更添娇美。
“还给我。”
“那有好不容易夺来的东西轻易奉还的道理。”一枚花钗如此,女人同功勋天下莫不如是。
“既然顾大人喜欢,本小姐很大方的,体恤恩赐于你也无妨。”她很会找茬的,轻而易举成功撩拨起这男人的杀人心思。
“正月十五归桥下不见不散。你若不来,我就带着这东西昭告天下你我是如何情谊深厚,暗通曲款。你说有个嘉叶的前车之鉴,世人会怎么想你,哪以后你还如何邀宠于贵妃?”
碧柯丢出个算你狠的表情,这梁子看来越结越大。
“反正每年都有,不在乎这一年。当然,你想怎么做随便你。”她还是嘴硬,然后装作很潇洒地拍马而去。好不容易出帝京门,一路往西,即使抵达不了,但还是同理想中的关外接近了些。
顾朝章不再徒劳追逐,而是伸手入怀,摸出一条细绢。尺寸不是女用手绢,也没有绣花定情之类的深刻含义,上面那平庸流畅的字迹属于碧柯,却仿佛带流水气息。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不知不觉半年已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还是不咸不淡。
一生之中,又有多少个随心所欲的日子,与同心爱之人观灯猜谜的旖旎岁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