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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暌违多日见到明玥后,却没有想象中的澎湃心潮。或许一切激动都在旅途中平复了,出现在襄城侯家众人面前的,还是以为冷淡自持,进退有据的贵族小姐。

      明玥比几个月前丰腴了些,精神也很好,碧柯微微点头赞许:“果然像个嫁人的样子了。”“姐姐。”妹妹拉着碧柯的手,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到头来化为这一句。陪伴在明玥身后的容桂,想来是府中很能说上话的人,此时上前劝到:“宋小姐风尘仆仆地赶来也累了,哪有站在风里说话的道理呢?我已经让下人准备的房间,两位主子都随我进来吧。”

      一重重门禁森严,居然比京中还规矩繁琐。碧柯想来也是,侯府本是簪缨世家,如今也是诗书风流,比不得右将军马上挣来功勋卓绝。哎,只可惜冬日里难得瓦蓝瓦蓝的天,却硬是嵌上跋扈飞翘的屋檐。

      待迎入内厅,奉上茶点,容桂就带领一干人静静退下。时值隆冬,里外铺着厚厚长毛地毯,吸音效果一流。可他们能够做到交错有序,忙而不乱,平日想来也是受了极为严苛的教导。

      碧柯怕明玥吃亏,拉着妹妹的手,细细询问:“姑爷对你怎么样,他们可曾为难你?那时候忌惮别人说闲话,没有从娘家带了许多人来,吃不吃得惯,松雪伺候的得力吗,贴不贴心?”林林总总,倒叫明玥绕住了,不知从何答起。

      不仅掩嘴笑道:“昔日家中做姑娘的时候,倒还觉得姐姐疏远不可亲近,谁知今日相见,会露出这般姿态呢?”

      “取笑我不是,不管我个性怎么样,牵挂家人的心是不会变的。”碧柯说得很认真,接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你母亲原本也想来看你,只是怕同我来了徒惹流言蜚语。所以特地求来平安符给你,希望你岁岁年年,安康喜乐。”

      “我们做女儿的,无法在母亲身边侍奉许久,出嫁后还是要让她担心,真是……”说着动了情,姐妹二人都红了眼眶。

      “新年新事,尽流眼泪是不好的。姑爷若是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碧柯为自己拭泪,有擦去明玥颊上泪珠,“都是要做母亲的人,这份心情,想来你很能体会吧。”妹妹已经安定,自己却依旧飘如浮萍,人间佳节多团圆,每思至此,碧柯也不能免俗地黯然神伤。

      这日后又见了明玥的夫婿。虽是头次见面,为避嫌隔了一重帘,但已经能够看出是英伟不凡的人物,明玥算是得到了十分好的归宿,往后要如何经营,就得靠她自己了。

      阖府上下逾百人,忙忙碌碌地准备过节,等真年三十那天却静悄悄的。碧柯困在小院落中不敢乱走,唯恐做错事给别人耻笑去,伤明玥的心。只能看看书,自己和自己玩五子棋。终于是熬过白日,掌灯时分的年夜饭,也因为族中大佬悉数参加,一家人和乐融融的,让碧柯更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如果这时候有手机和移动联通就好了,最起码能为编写过年祝福段子而劳神,时间咻咻地就会飞过去,再不济,有台春节联欢晚会也好啊。碧柯托腮放空,都穿越来第五年了,也不知道赵本山的小品演什么,《难忘今宵》今年由谁唱呢?

      明玥有了身子,身体疲乏,宴席散得还算早。容桂来请碧柯过主院守岁,她察言观色,还是明确地表示拒绝。

      “明玥同侯公子新婚燕尔,家上这几日大家都很忙,还是算了吧。请容桂姑姑转达谢意。”

      “宋大小姐不愧是京中贵姬,规矩老身没得挑。”

      “哪有人出生就懂规矩呢?今后明玥是当家主母,好多事情还要姑姑多提点。”都是他人事,耗尽心血也管不了全部。碧柯点到为止,实在不愿说下去,早早回去,求个高枕无忧。

      原本打算初五打道回京,终究被明玥夫妇再三挽留。只是出门在外诸多不便,碧柯在保守很多天,终于决定主动出击找些乐子消磨时光。

      听松雪说,襄城西十五里,有处关隘遗址。百年前风雨飘摇,南北分治时候,曾是抵抗蛮族南下铁骑的最后一道防线,如今帝国边关早就西移,也不知此处废弛多少,风采比之当年如何。

      这日天气甚好,虽还是寒风料峭,但已经阻挡不住微微春意流淌其中。天气阴沉许久,终得放晴。碧柯只会一声,就带着女侍寥寥出发前往万夫关。她随身带着一个小陶壶,里面装着甜酒,从古至今酒能够浇胸中块垒。其实碧柯也不知自己为何事郁郁至今,也就只得放任似一叶孤舟,随波逐流。

      行了半日不到,便是目的地。往昔听说还筑有城墙工事,但如今早就颓败,化作荒烟蔓草。只剩下一座雄风不再的万夫关,执拗地矗立原地。不问金戈铁马声已久,但还在午夜梦回时期待北方狼族铠甲反射的寒光。

      碧柯跳下马,抬头仰望残破的万夫关许久,被明晃晃的日头刺痛眼睛,居然就这么留下眼泪。伴她前来的女侍纷纷劝慰说:“这儿年久失修,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来。小姐即使攀爬上去又能看到什么呢?不如四下随意走走,早些回府吧。”

      可这位女主人却非性情温顺之人。她体谅下人不假,但很多事上都有自己的坚持。当下就命她们在城楼下等候自己,或是先行回去也无妨。自己却执意要上去看看。

      那登楼的台阶早已毁坏得不堪使用,年久日深被侵蚀得难以平稳踏上。没走几步,碧柯就必须手脚并用,放能继续前行。耳边一开始还听得到女侍欲言又止,取而代之的抽气声,到后来仅仅剩下风擦耳际,留下呼呼的声音。碧柯扶着墙壁,告诉自己必须往前,因为后退就会摔倒。而终究独自一人走在城楼上的时候,脚下是凸凹不平的施转,扶着凸起的垛子,看到依旧是冬末春初,大地封冻的萧瑟场景。她却微笑,因为眼前幻化出是四月关外大草原,能让白云悠然肆意地流动的瓦蓝天空下,簇簇红莓花开得潋滟无双。

      那时碧柯才来到这儿没多久,是魂穿,躯体的前任主人因为坠马而引起的开放性骨折和创口感染,死于含苞未放的十三岁,魂游地府的时候同碧柯签订灵魂转移契约。

      她还很乐观,准备往昔种种譬如昨日死,既然老天爷都给自己一个机会,那自己为何不放过自己。

      为此她熬过巫医为自己几度接骨的巨大疼痛,忍受没有自来水没有电灯也没有苏菲弹力贴身,甚至在别人狐疑的眼光中再度颤颤巍巍地跨于马上——草原上的人都说,那位边关将军的女儿是如此娇弱,如百年只绽放一夜的雪莲花,想来此次历经劫难,就算能够活下去,怕也瘸着腿再也无法骑马了。

      对于草原的牧民来说,骏马就是自己的脚。他们看见碧柯左摇右摆的骑在马上,第一反应居然是嘲笑,围拢在她身边,用生硬的汉话说道:“将军的女儿不是应该坐轿子吗,你为什么非要骑马,难道上次的经历还给不够你教训吗?”

      “以前发生过什么,我早就忘记。但我知道越是害怕某件事就越是不能逃避,而是要面对。”碧柯紧紧握住缰绳,还是泄露出紧张,“将军的女儿又如何?恰恰因为我是将军的女儿,才更应该弓马娴熟是不是?”

      “那你就记住,之后若还是要表演坠马,记得把脚从马镫里伸出来。下次你的运气不会再这么好,不摔个残废也是铁定成白痴。”不知人群中的谁,狠狠地抽了一鞭子,碧柯整个人往后仰去,坐骑吃痛飞驰,直直射向党济山。

      放眼望去是天高云淡,牛羊成群,在这里没有一个人认识自己,她也不认识谁,但活得却并不孤独。她那陌生的爹爹正同京中派来的大员密切接触,忙着构陷同僚,好将更多的金子同军功纳入怀中。对于昭武九姓,边塞牧民的态度虽然不甚温和,但好歹互不相欠,也没空搭理这日渐刁钻古怪的女儿。那些人倒也喜欢如今碧柯的性子,但凡碰上好天气,总会邀约碧柯赛马唱歌。

      那时的碧柯,稚嫩身躯里装着一个成熟女人的灵魂。这样的反差让她看起来魅力非凡,如玉龙河里的美玉,渐渐绽放出艳光。就连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也朝着同哥哥一起猎鹰驯养,好献在天女般漂亮的碧柯身前。

      可惜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还等不及看第二年离离原上草与小红莓花开,碧柯就被装进马车,浩浩荡荡地随着志得意满的父亲进京,换防述职。那片瓦蓝,勃勃生机的天空逐渐被抛到脑后,留存在心中的也渐渐染上灰色。

      她深深叹息,脑海中几张不愿再面对的脸庞交替出现,而这才是如今必须面对,无法逃避的现实。

      “就算爬上去,又有什么可以看的呢?”碧柯也拿这个问题问自己。她只道是站得越高,看得越远,希望朔风能够吹走心中烦忧。谁知人心算不出也避不开,她心中有羁绊,天下之大,无论所行何处,皆能画地为牢。

      女侍们的声音隐隐顺风传来,碧柯一人站得久了,亦觉得萧瑟,身子发冷。取出怀中所藏的陶壶,举来喝下,只觉得冰冷凝成一线,落入腹中,难受得不得了。

      “算了,还是回去吧。”

      “宋小姐可下来了,方才府里传来的消息,京中快马来人请小姐回去。”

      “京中,还快马来人?”不是将军府,那只会是贵妃派遣密使。碧柯心一沉,有不好预感,但又安慰自己,若是事情有变,定然不会如此铺张。但若非如此,贵妃此举又有什么意义?倒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可知是什么人来吗?”碧柯放心不下,问前来通告的从人。

      “婢子不清楚,但那位公子说了,若是姑娘这么问起,就将这个给您看。”说着取出一张粉笺呈上。

      这熟悉的句式,一板一眼没啥新意的套路,让碧柯突然别扭起来,只是众目睽睽,她只得装作不经意地展开来看。

      “可缓缓归矣。”

      “加一句陌上花开虽然很恶俗但是有情调啊懂不懂!”哎,小红莓又在眼前盛开了,但碧柯看着顾朝章那英挺飞扬的字迹,嘴角还是微微上翘,不过不承认心情也开始渐渐转好就是了。

      “你就是京中特使。”跨进门中,就见他负手而立。可能不知如何摆放这位迢迢赶来的京城贵少的位置,只能将就地安排在碧柯那儿,自成格局。

      “自封的又如何?”顾朝章仔细看她,几日不见又重聚,想念似乎比能够把持的多一点,“给你的东西可看?”

      “看了,那又如何?顾大人,你就死了这颗心,我是不会认的。你看这儿山明水秀风光极好,我还想多待两日。”

      “算了吧,京中深宫龌龊地才适合我们这种人生存。你当了这么久影子,真的以为嘴角还能站到天光下吗?”顾朝章又同她挨得极近,“说句实话,寄人篱下的滋味怎么样?”

      “我还是那句话,干卿何事?”其实除此之外,碧柯也不知道怎么说。这男人道行比最近深厚,是从小练的童子功,她学不来,只得闭口不言。

      可他却只是笑着打量自己,搞得人心里发毛。

      “当日问你索要的发簪已经还给你,说好是凭据,我若你还给你,你就要陪我上元观灯。如今是你践诺的时候。”

      碧柯连忙伸手去摸,触手是玉质温润。她不敢相信,在镜子前看,那枚曾经被顾朝章蛮不讲理的据为己有的花钗果然已经斜斜地插在发鬓上,瑟瑟颤动,犹自多情。

      此时若自己大吼大叫顾朝章你刷下限卑鄙无耻用阴招,那多年来塑造的形象就统统完蛋。碧柯觉得额角微微跳痛,闭起眼来深呼吸,预支全年的理智来拼命拉住行将失控的自己。世界美妙,不宜暴躁。

      “顾大人说的是,碧柯本不是言而无信之人,答应的事情也会做到。只是今日若突然走,势必引起舍妹不安,能否容许我有个进退的时间。”

      “自然没有问题。只是我连日奔波也有写疲乏。恰好同侯公子也算有些交情,不如也住下,好同碧柯姑娘做几日邻居。”

      “这恐怕不太合适吧。”碧柯平滑的锦袍边角被捏得稀皱。

      “哪有什么不合适,苍穹为庐幕天席地也呆过,何况此处……”顾朝章不说下去了,仁慈地把最后的选择权交还碧柯。

      “我就知道你是个识时务的人。”顾朝章语气中满是志得意满。很好很好,这小女子虽说对自己有魔力,但尚且不是无法掌控,“哎,别嘟着脸,东我说说话。要不然回京这一路大家都很无聊的。”

      “我不和自大狂说话,所以还请顾大人委屈一下,体验风雪之中千里起解的爽痛感觉,一道京城我们就分道扬镳。”

      “什么……自大狂,我不是很明白,但一定是骂我的话吧。不过宋小姐,你既然都回答我了,发誓什么就毫无意义。文字游戏玩多了只会让你觉得不可爱。”都是这个喋喋不休家伙的错,才会让自己的缜密清晰的逻辑出现重大纰漏。没错,这句话应该修改成“我不和自大狂多说话比较妥当”……

      碧柯的表情统统落在顾朝章眼中,他只能装作自己看不到。

      “退一步来说,回京不过一日,你我之后又将针锋相对,下次见面都不知看到对方是活人还是尸体,偶尔有能够逃逸出来的机会,为何不化干戈为玉帛。”

      “因为你这个人个性太讨厌,跳出立场之外来说还是这样。”天气顺应碧柯心情一般,从下午开始起,就不怎么爽快地雨雪交加。稍微解冻的道路复又湿滑难走。碧柯那漫不经心的样子看着就叫人担心,顾朝章说不出口,他有自尊,自觉纡尊降贵如此,女方早就应该心有灵犀,如今意料之外地被一句一句呛声总会觉得不愉快。

      “我说……”思想斗争很久,终于还是决定出声提醒,但已经来不及,碧柯的坐骑脚底打滑,幸好这段路还算好走,碧柯身手也算不错,只是被摔落在地,滚了滚而已。只可惜那良驹伤到马掌,无法再走。

      碧柯为此心疼的不得了,也不知自己一瘸一拐的样子,身后人看了也很心痛。

      “这种算什么鬼天气啦,摩诃那儿才不会这么不阴不阳的!”幸好幸好,她没说“遇到你我就没好事”,这点让顾朝章稍感安慰。

      “我记得前面有驿站,你可以把马牵过去找人看看。”

      “嗯,所以……”你可以滚回京城了。

      “我陪你一起去。”

      “那怎么好意思?”

      顾朝章高深莫测地微笑,其实只是单纯因为那句话心情好,落入碧柯的眼里就是居心不良,“这事算起来我也有责任,荒郊野外的留你一个女孩子在,怕是出了什么事贵妃责问,我五个脑袋也担当不起。所以你不用很放在心上。”

      “哦。”碧柯顺从地让顾朝章牵马,“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不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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