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旧事》猫不烦

20、第二十章

　　春闱已毕，杏榜初放，天还未亮长宁城就已被各地前来看榜的人挤得水泄不通，时闻鼓乐鞭炮夹杂在鼎沸的人声之中，喜气洋洋。乔装改扮的孝惠公主张延秀一早便包了最好的临窗雅间，此时正一眼不错地观察着榜下或狂喜或沮丧的举子们，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主，可看见熟面孔了？”
　　“哼，都是些不中用的，真给华门丢脸。”延秀冲杏榜撇了撇嘴，模样像极了他的妹妹。
　　“新进贡士里五姓子弟虽说不多，倒也有三十来人了。尤其是娘娘的侄孙李乐庆，还是榜上的第四名呢。”
　　延秀眨眨眼，表示不记得此人，反倒饶有兴趣地问：“那今年的会元是谁？”
　　“云水燕塘县的顾殊，倒好个少年才俊啊！”弦儿嘿嘿地笑着，端了热茶水奉给延秀。
　　延秀随意呷了口茶水便起身向门边走去。弦儿赶忙叫人跟上，自己扶了他慢慢下楼。
　　“贡士们都在哪里喝酒庆祝呢？”
　　“公主，那地方都是女人，若被人瞧见了，碰着了，奴有九条命也担不起啊！”
　　“你要不说，我就把你送到英王府上，让英王爷好好管教管教你！”
　　弦儿大惊，忙扯了延秀的袖子求道：“公主饶命！新进贡士们都在城东的龙跃居饮酒庆祝，前科进士们在京的都去认同门同乡的，人可少不了。”
　　“那就去看看，你要是害怕，尽可以回宫去揭发我。”
　　弦儿哪有这个胆子，只能苦着脸吩咐侍卫们跟好，自己随延秀上了马车。不一会儿，延秀换上一身云青色襕衫，头上随意地带着软巾，看上去倒是个未及弱冠的文雅少女。他从袖中抽出把折扇，点了点弦儿的头道：“走吧，去龙跃居看看。”
　　龙跃居是长宁城最大的酒家，不久前换了东家，更拓宽了店面，装潢气派了不少。此时店里店外张灯结彩，丝竹袅袅，聚满了身着襕衫儒服的文人士子，其中也不乏锦衣绣服的世家子弟。延秀用扇半遮了脸，示意弦儿向笑容满面的酒家伙计递上名柬。
　　“原来是•••英•••”弦儿猛地拉住她低声道：“英王爷此次是来与新进贡士们以文会友，顺便替朝廷发掘人才。你最好低声些，王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那伙计战战兢兢地引着延秀进了雅座，一转眼就溜得没了影。延秀悄声对弦儿道：“你好好看看，这里可有那位顾殊顾会元？”
　　“公•••王爷，我也不认识啊，这里人这么多，还一股文酸气，唧唧歪歪的，不知在说些什么，我有心要打听也没处问去。”
　　延秀环视了一圈，见这雅间里坐着不下二十来人，坐在首位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锦衣女子，眉清目秀，身材颀长，谈吐文雅，也是个出众的人物。似乎感应到延秀的目光，她带着浅笑看向门边，正好四目相对。见延秀看她，便微微躬身拱手，行了文人的礼
　　“这位兄台是••••••”她一开口，雅间内的人都停了谈笑看向延秀。延秀款款上前行了礼：“在下李延祯，字望周，见过各位年兄。”
　　那锦衣女子站起来还礼道：“在下李乐庆，字静观，乃道林李氏长房二十四世孙，有礼了。”
　　“静观兄这样风采，真不辱没西平侯门庭。不知静观兄年几何？”
　　“刚行了冠礼。”
　　原来比我长一岁。延秀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见她也笑着打量自己，怕被看穿身份，忙一顿寒暄岔开话题。新进贡士们意气风发，酒宴上难免联诗斗酒，唱吟相合，热闹非凡。延秀推辞不过被灌了几杯，没一会儿便觉心头突突直跳，顾不上李乐庆正兴致盎然地谈诗论文，只招手命弦儿扶他出门去散散酒气。见他不胜酒力，摇摇欲倒，李乐庆忙起身扶住他：“望周兄可有不适？”
　　她手心的温热隔着春衫渐渐变成炙热的触感，延秀心中大慌，甩手将她挡开，自己扶着弦儿出了雅间。李乐庆一头雾水，只怔怔地看着延秀的背影发愣。旁边一人拉了拉她的衣角，醉意熏熏地笑：“怎么，静观兄倒真是驻足观美人了？”
　　“都是同年，怎能这样唐突于人。望周虽相貌平平，谈吐着实不凡，而且•••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延秀被门外清新的晚风一吹，这才清醒了些。见宴饮狂欢的人们久久不散，酒家燃起了通臂烛火，高高挂起七盏一串的大红灯笼，照得如白昼一般。后院也隐隐有乐伎伶人的歌声乐器声传来，不少兴致高昂的士子们三五成群地打起灯笼高歌夜游，倒别有一番热闹景致。
　　弦儿赶着给延秀收拾出一块靠湖的山石坐下，又解了外袍围在向风的地方替他遮挡夜寒。延秀微靠了山石，轻声对弦儿道：“你说，那天我看见的人，今晚会在这里吗？”
　　“王爷，你说什么呢？看见的谁？”
　　“哈哈，王爷？这儿还有个王爷呢！”山石后突然转出一人来，把延秀和弦儿都吓了一大跳。弦儿下意识地挡在主人家身前喝道：“大胆！”
　　“大胆？是了，可是个王爷呢。不知是哪位贵人驾到，某叩迎尊驾。”那人嬉笑着，口吻中尽是调侃之意。弦儿不由得怒上心头，正要上前教训她，却被延秀拉住袖角。
　　“这位兄台想必是听岔了，家内下人唤的不过是某的乳名，兄台误会了。”
　　那人歪歪倒倒地晃了几步，从石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待延秀看清她的相貌，惊得站起了身：目横秋水，鼻如秀峦，唇泛风流，正是那日在贡院门前看见的人。她虽醉着，却仍不失风度，笑嘻嘻地拱手道：“在下云水燕塘顾殊，字鉴秋，敢问兄台名号？”
　　“顾殊？原来你就是顾殊？”延秀颤颤地抚上自己胸口，竟有些不知所措。那顾殊显然是喝多了，竟摇摇地过来一把攀住他的肩：“既然今夜有缘在此相见，看兄台的装扮，想必定是今榜贡士。不知尊姓大名，可否告知顾某啊？”
　　见她站立不稳，弦儿欲上前搀扶，却被延秀一手挡开。顾殊身上馥郁的酒香像是火焰，瞬间吞没了他所有的气息。
　　“我•••我叫张延秀，你一定要记住我。”
　　顾殊眨巴眨巴秋水目，忽的展颜莞尔：“记住了，张延秀••••你不会是皇亲吧？”
　　延秀一惊，顾殊却笑了起来：“我看你不像皇亲，倒像个男人。肉绵骨匀，细皮嫩肉，可不是个男人么！”
　　弦儿猛地上前推开她，顾殊跌坐在地上，仿若玉山之倾，丝毫不见狼狈，反而就地长歌抒怀：“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萃兮蘋中？罾何为兮木上？”
　　“一个醉鬼，王爷，咱们快走吧，晚了就赶不上•••下钥了。”见延秀痴痴注目，满脸的倾慕简直遮掩不住，弦儿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忙用力将他拉走，临了还不忘狠狠地瞪大笑的顾殊一眼：“哼，还会元呢，简直就是个疯子！”
　　回宫的马车上，延秀任弦儿念叨啰嗦，一丝不悦也无，只无意识地搓着衣带，脸上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红晕，不知在想些什么。
　　弦儿说得口干舌燥，才咽了口唾沫准备接着说，却听半晌都不吭声的延秀幽幽地道：“车辇进宫后，我要去端和宫见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