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X郭嘉-弈》白乜

7、章七

　　冀州平定之后，郭嘉身体大不如前，曹操特地拨了一处安静清幽的府邸给他，以作养病之用。
　　贾诩时常前往探视，只觉得郭嘉的府邸终日缭绕不去，都是清苦的药香，便是方才进府邸大门，就已经扑鼻而来。
　　有时候会碰上华佗，纵然贾诩不问，对方在看到他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叹气，然后摇了摇头。
　　其实早在官渡之战正式拉开序幕没多久，华佗已经托人传书将郭嘉身染疾病之事告知贾诩了。
　　一向冷静自持的贾诩在看到书信的时候，也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茶杯，精致的瓷器摔碎在地，贾诩看着脚边残骸，顿觉触目惊心。尤其是在没多久之后，他又收到郭嘉书信，说自己要去为曹操东征刘备。
　　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个怎么样的结局。因为郭嘉已经彻底，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那阵子贾诩体会到了前所未有地紧张与惧怕，每每有书信的到来，都害怕传来郭嘉的噩耗，他恨不得背插双翼，返回官渡，可惜汝南兵变之事，竟将他一拖再拖。
　　这种无处宣泄的焦虑之感，使得一向沉静自若的贾诩也不觉发出任性之语，一句“不退”，震慑当场，尽管他的语气淡漠，如同以往那样带着傲人的自负，说着“我乃水镜三奇，我说打谁，就打谁”，然而谁都不知道，这样的傲慢之下是否藏着一颗不安的心在焦躁跃动。
　　幸而，待他返回官渡，郭嘉虽形容枯槁，却暂时安然无恙，精神也不错，眉目之间还有说不出的亢奋。
　　看着这样的郭嘉，贾诩竟真不知道自己当时应该感到是舒心，还是忧心。
　　回来之后，郭嘉终于得到了最为宝贵的修养机会，可惜纵有神医华佗，仿佛也已经回天乏术。
　　郭嘉大概也清楚自己的身体，与贾诩对谈之间，生死之事，全然看淡，倒是贾诩，越发觉得耿耿于怀。
　　就好像，要死去的人，是他一样。

　　“最新消息，袁尚逃入乌桓了。”贾诩坐在郭嘉床边，对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药碗，方才下人送来煎好的药正升腾着热气，氤氲出雾气让此刻的郭嘉如同梦幻一般，好似下一秒就再也抓不住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的身体……”
　　“师兄，你既然清楚，就不该再劝我了。”郭嘉一口接着一口喝着贾诩亲自喂过来的药，这种画面对于他们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很多时候，贾诩都是沉默不语地喂完药，然后继续沉默不语地看着他。也或许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贾诩看着他的眼神，好像一天比一天绝望。
　　其实他们都在等着这一天，却又害怕这一天。
　　原先贾诩是明知道如此，也必须为之，他的态度坚决，甚至近乎残酷。然而，郭嘉在这条路上走得越远，贾诩就越是动摇，反而是郭嘉越来越坚定，那种不容他人拒绝的态度，对于贾诩而言，同样近乎残酷。
　　“奉孝，我可以替你随军。”
　　“但这也许就是我所能为主公出谋献策的最后一战了。”
　　两人对视，谁也没有退缩，也不愿意退缩，居然，又是一时无话。
　　沉寂半晌，贾诩终于放在手上空碗，然后握住了郭嘉的双手，还记得，这对手，一直都是冰冷得几乎感觉不到温度，握久了才会慢慢暖和起来。可不久的将来，兴许无论贾诩将这双手握多久，都不会再变暖，甚至，可能连再握住这双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时，郭嘉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却极为好看的笑容，望向贾诩的那双眼睛，温柔如水。“师兄，还记得我们那局棋吗？”
　　贾诩闭上了眼，深呼吸了一口气，鼻尖充斥着的药香，是郭嘉身上那股挥之不去，并且越来越浓郁的味道，混杂在空气当中，直入他的肺腑。再睁开眼的时候，贾诩注视着郭嘉那双眼睛，从见面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郭嘉是个很微妙的存在，尤其是那双眼睛，既洞悉世情，也洞悉人心。
　　“再续前局，师兄，我输了的话，便请师兄替我随军，与主公进兵辽东。”
　　“那我输了，是否就不能再劝阻你？”其实不需要郭嘉的回答，贾诩已经明白，这一局，早在那年徐州，已经定下了。郭嘉对于人心的算计，已经到达了贾诩都惊讶的地步，若不是料准了他们之间必然走到今天，郭嘉是不会许下那场赌局的。
　　为的就是，不让贾诩有后悔的机会，让他亲自，再送他这最后一程。
　　这一刻，贾诩终于明白，郭嘉并非是善于揣摩人心，而是，对于郭嘉而言，人心，无非就是七情六欲不能免俗，他只不过，是许多的人都看得要透彻些。可通常这样的人，却是最可怕的。能比许多人都要看得透彻些，无非就是自己比许多人更没心没肺些，郭嘉之所以能成为八奇最强者，贾诩想，那是因为他对谁都一样狠。

　　摆上了棋盘，十九路纵横交错，他们两人又重新排出了当初那一局。
　　贾诩设计，公子献头，郭嘉中计，领先的白子因此失利，然而，却在这时，郭嘉居然下了毫无建树的一子，当时贾诩投子认输，因为对方斗志全无。
　　如今，还是那一子。
　　轮到贾诩的黑子，退可守，进可攻，无论如何，这一局至此，黑子已占尽上风。
　　接下来，贾诩谨慎布局，每一步，每一着都经过深思熟虑，稳厚地居于领先。
　　郭嘉的白子不紧不慢，紧跟其后，总是巧妙地扼在咽喉之处，蓄势待发。
　　他知道，郭嘉定有扭转整盘局势的一着。
　　只是，这一着，不知为何，竟迟迟不曾出手。
　　于是，贾诩抬头，看向笼在了阴影当中的郭嘉。对方在笑，从容而且自信的笑容，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那一刻，贾诩终于知道，这一局，是他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