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65、前夕（上）

　　景佑四年春，平西将军呼延丕显由定州拔营前往京城，陪同皇上与随后抵达汴梁的西夏丞相李清一行，共商宋夏合约一事。而在此之前，庞统已是带领兵马前往代州布防，于雁门关外驻军。
　　此后又过不多时日，沉寂已久的辽军亦是有了新的动作。由耶律文才带领原本所部三十万兵马，另添五万骑兵，自大同府出发越怀仁朔州，前往武州。
　　一场激战在即。
　　“俊才，你可知道朕此时心中所想——为何么？”
　　耶律俊才望着耶律宗真一脸甚至是称得上轻松的表情，摇了摇头。
　　“臣愚钝，还请皇上莫要怪罪才是。”
　　耶律宗真当然不会怪罪于他，只是继续笑着踱开了几步，又朝案几上放着的那封军报望过一眼。
　　“这场战争，因时因势，于朕来说，不过三个赌局。”
　　“如若给朕全部赌赢了，那么这南朝的赵家天下，也许就能真的从此更名异姓了。”
　　“所以，朕要赌的这第一局便是——”
　　耶律宗真将语气一拖，突然转身快步走到了墙上悬着的军略图前，定住。
　　“文才对战庞统，此战，文才必胜。”
　　“你觉得呢，俊才？”
　　耶律俊才听闻此言，也是轻轻一笑，依旧语气沉稳的回道。
　　“定当不出皇上所料。”
　　军报所示，辽军已到武州石岭关附近，只要越过程侯山，便可抵达神武城。而庞统也于代州雁门寨严阵以待，其他事宜俱是完备，只等一战。
　　那个“战”字的收笔之时略显仓促，于是那勾画的去势便生生短了几分。本当是无足挂齿的小事，不过此刻的公孙策望在眼里，却是心中生出越来越浓重的不安来。
　　骑兵……骑兵五万……一战……在即……
　　“公孙大人！”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略高的呼声唤得他回过了神，公孙策倏地一惊，连忙抬起眼来，却是叶轩正望着他，些许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方才浮生与您说了许久，您根本未曾听进只言片语。”
　　公孙策不觉有些赧然，微微垂下眼帘避开叶轩的眼神，语气也是多少带点歉意。
　　“浮生，实在对不住，方才在看军报，想得入了神。”
　　以叶轩聪慧，听闻此言便是已经明了许多。就见他又是长长的叹过口气，再开口时语意已近劝慰。
　　“大人，何苦呢。”
　　“您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心神不宁了，近来更是越发的严重。在浮生看来，您身虽在此，心却怕是早已飞到那雁门关外去了吧。”
　　公孙策微微一滞。他并不是没有猜到叶轩会明了此时情况，却着实不知自己近来心绪纷乱的竟是如此离谱，让人都看得这么清楚。他当时也不知该回叶轩些什么为好，索性咬了咬嘴唇不再言语，又一次的陷入深思。
　　孰料还未等片刻，叶轩却是又提起另外一事来。
　　“要说起来，大人。您可还记得您的官印文牒等物，此时当在何处？”
　　公孙策这才想起来，自上次前往雄州之前将官印等物交予叶轩之后，自己似乎是一直忘了要回，就任由叶轩帮他保管。
　　他略觉得有些不解，再度望过叶轩一眼，只见那少年嘴角漾起狡黠的一笑，又起一处话端。
　　“那么公孙大人，浮生还敢问过，大人您觉得，此时的定州城中情势，当为如何？”
　　这话问的实在太过明显，公孙策几乎不假思索便脱口便出。
　　“大辽西夏的侵袭皆已离定州远去，此时的定州城中自是一切安然，无需再多劳心费神了。”
　　“所以说，大人。”
　　叶轩眨了眨眼睛，定定的望进公孙策的眼神之中，目光灼灼。
　　“您不仅仅是这定州城的知府，可还身兼边关经略安抚使一职。您不是时常说么，边关战事如何，当与您息息相关。”
　　“您当初把印信等物交给浮生的时候就说过了，信得过浮生。那么于情于理，浮生也必然也不会辜负大人所托，对于定州，自当倾尽所能。”
　　“当然，浮生也还是当初那句话，相信大人此去，定然能够平安归来。”
　　“公孙大人，仅此一回，您就循着自己的心意好了。”
　　公孙策原本还有些犹豫，此时听到叶轩的话一字一句的敲中他心中所想，开始觉得惊惶，到后来却是另一番的豁然开朗。于是他干脆下定决心，与其在这里干等着提心吊胆，倒不如此时便亲身前往代州，届时无论生死，好歹不用再受这无端揣测的煎熬了。
　　既然已经决定他自是不会再多怠慢了，公孙策当即起身，微笑着朝叶轩轻轻颔首。
　　“浮生，多谢你了。我答应你，等到此战一完，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叶轩也是起身朝他躬身一礼，脸上笑容一成不变。
　　“那么浮生便在此地，静候公孙大人佳音。”
　　听完他的最后一句话，公孙策终于转身出了府衙的大门。还未走出几步，就见前方不远处陆子辛正牵着翡翠的缰绳，俨然已是在那里等候多时的样子。
　　“子辛？”
　　公孙策不觉诧异，上前接过缰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一回——你不拦我？”
　　陆子辛倒是全然无所谓的冲他笑了笑，伸手也牵过了自己的军马。
　　“先生您忘了？子辛可是飞云骑，是将军身边的人。子辛迟早有一天，是会回到军中的。”
　　“所以这一回，子辛不拦着您，子辛跟您一起走。”

　　几日后，武州军营。
　　前营探子传军报来时，庞统正靠在营帐之中闭目养神。听见有人进来也懒得睁眼，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将军报念于自己听。
　　“启禀将军，耶律文才于神武已经全部整军完毕，最迟不出明日，便会对我军发动侵袭。”
　　庞统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也好。我们严阵以待了这么些时日，到了明天，终于可以跟辽人一决胜负了。”
　　“传令下去，今晚闭营，让他们停了一切日常工事，全都回去养精蓄锐，只等明天一战。”
　　“是将军！”
　　那传令朗声答应他，未几，又是有些迟疑的开了口。
　　“那个……将军，还有一事。前营……前营，来了人。”
　　庞统听他这话便是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头，语气中也是多有不耐。
　　“怎么来了人做何处置还要我教你么？将信留下，让他趁这天色还早，去代州。”
　　那传令神色颇有为难，嘟嘟囔囔的又道了一句。
　　“也不是信，将军。那个，属下觉得，您还是，亲自出去看看吧……”
　　庞统蓦地睁开眼睛起身，由于被惹得极度不快所以他也不再理会这传令，只是径自出了营帐往前营去了。
　　然而未等他到抵前营，脚步已是停在了那里。
　　公孙策正欣然立于营门之外，望着他，嘴角弯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出声唤道。
　　“将军。”
　　庞统顿时便觉得自己的百般心绪都开始猛烈的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