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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尽筹划时雨蒙蒙 ...

  •   “皇上,萨楚日勒郡王递牌子求见。”

      乾隆从奏折中抬起头,心里暗道:“他终于来了!”表面上不动声色,点点头道:“朕要先召见军机大臣,叫他在值房听宣。”

      值房里的萨郡王,心中如几十只兔子乱撞,自英祥被执,他前思后想,才发现以往无论是冰儿的暗示还是乾隆的说笑,无一不是对他的警告,可他一直自以为是、一意孤行,一点野心哪比得上乾隆的帝王心机!如今乾隆稍施手腕,便叫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枉自苦了儿子受此牢狱之灾。等待总是痛苦的,他掏出随身小表看了不下十次,虽然指针才不过走了半圈,但对他而言,似乎十年都这样煎熬过去了。

      “王爷,皇上宣你觐见。”一个小太监来到值房说。

      萨郡王猛地蹦了起来,觉得心怦怦地跳得厉害,他咽了咽口水平静了一下心情,哈着腰随着小太监进了养心殿。“奴才萨楚日勒恭请皇上圣安!”萨楚日勒低声道。

      乾隆却是满面微笑,朗声道:“是你啊。朕这几日正准备叫你过来!喀尔喀新进贡了几匹好马,虽不是真正的汗血,也是少见的彪悍的良种。你是个当世伯乐,一定要为朕赏鉴赏鉴!”他那语气神情,就仿佛和萨郡王还是要好的儿女亲家一般。

      “嗻。”萨郡王又咽了口唾沫,下了决心道,“奴才……奴才此番来给皇上请罪!”

      “请罪?”乾隆见他说了正题,也不便再装聋作哑,冷冷一笑道,“言重了!你有何罪?”

      萨郡王真算是见识了乾隆的另一面,被逼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低伏了身子,哀怜地道:“奴才之子英祥,犯下重过,受皇上惩戒,奴才代子请罪!”

      乾隆微哂道:“明人不说暗话。萨楚日勒,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究竟是你代子请罪,还是你儿子代你受过!”

      萨郡王周身一战,“嘣嘣”在金砖地上磕了两个响头:“皇上皇上,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如今悔的不得了,只是不知道怎么求得主子的饶恕!奴才与阿睦尔撒纳私相交结,是奴才糊涂油蒙了心,妄想着能扩大自己在科尔沁的力量,如今才知道都是不自量力!”

      乾隆道:“你这会儿才知道,怕是晚了一点。好在阿睦尔撒纳没什么说法,不然,别说英祥,就是你,也少不了明正典刑!”

      “皇上!”萨郡王哀声道,“英祥向来忠心皇上,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叛朕是要株连的么?!”乾隆突地抬高了声音,唬得萨郡王身子一矮,“你以为朕把女儿嫁给你儿子,你就有了高枕无忧的后路了么?你以为你有个科尔沁郡王的身份,朕就杀不了你、杀不了英祥了么?!”

      “皇上皇上!”萨郡王吓得抬起头来,“求皇上看在五公主的面子上!”

      乾隆一下子如被击中要害,但他只顿了片刻,便厉声道:“这会子你想着要找救兵了?你以为朕处置国事会耽于小儿女私情么?叛国大罪,罪无可赦!”他声色俱厉,然而实则有些色厉内荏,想着这件事的后手,总有些不忍心,又恐被萨楚日勒听出自己的犹豫,狠狠心道:“何况公主对英祥是一片痴心,却反遭欺侮。做内鬼的小妾,屡屡骑在她的头上撒野,你的好儿子几乎要敢动手打妻子,好好的胎儿愣是被气到流产!这不是你们父子俩酿出来的祸端?!经此番折磨,你还以为她能对英祥有什么幻想?!没有英祥,她可以继续她的荣华富贵,继续得到朕的恩宠,继续是金尊玉贵的固伦公主。你比一比看,到底是一个不仁不义的丈夫好,还是一个真心待她的父亲好?!”

      萨郡王早被惊得头晕眼花,“罪无可赦”四个字比什么都响亮,嗡嗡地盘旋在他的耳畔,他已有种万念俱灰的至痛,却仍丝毫不敢忤逆乾隆,磕着响头哀声恳求再四,乾隆只是昂着头、冷着脸不理,直到瞥见萨楚日勒额角青肿得渗出血来,才摆摆手道:“罢了吧!求人不如求己,你想要救你儿子,先叫朕瞧见你的忠心!”

      “奴才对上苍发誓:一定忠心皇上,再不敢有丝毫欺瞒!”萨楚日勒又是“砰”地在地上一叩首,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发了无数的誓言。乾隆冷笑道:“你不用这样,誓言若是有用,还要国法做什么?先回答朕的问题:你与阿睦尔撒纳勾结,是自己与之交通,还是有人从中拉纤?”

      萨楚日勒一点都不敢隐瞒,回答道:“奴才原本只与阿睦尔撒纳在承德吃过几餐酒饭,他用言语哄骗奴才,说是天下蒙古是一家,要彼此照应。奴才未曾多想,就答应了他。他送给奴才一箱金玉,奴才一时眼孔浅都收了下来,后来想退也没处退去,私心就瞒着藏了下来。但是离开承德之后,真的没有再见到阿睦尔撒纳,所有交通往来,都是青滚札布那里派人来说的……”

      乾隆头中“嗡”的一响:是自己一直笃信的青滚札布!他负责乌梁海事务,打理得极为清爽,自己异常放心地把阿尔泰山左交付于他,还加封郡王,赏赉恩宠不一而足,没想到竟也是个首鼠两端的小人!他忍着心里的惊骇,又问:“你不要把责任随便推卸!青滚札布如果背叛朕,与阿睦尔撒纳一气,为何要为朕处置乌梁海叛军?又为何要找到你?”

      萨楚日勒一句谎话都不敢说:“皇上明鉴!奴才所在冰图扎萨克,虽处漠东,实际已近西头,若是能与喀尔喀相应,那自然是……且奴才痴长数岁,科尔沁诸部也会略看奴才薄面,有些调停奴才亦能做得到主。青滚札布做事圆滑,乌梁海土地肥美,他早就觊觎,阿睦尔撒纳许他好处,又互称兄弟。他对奴才也素来恭敬,那个乌珠穆沁就是他送来的……”他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告一段落后抬起头,见乾隆眯着眼睛,仍是不相信的样子,心里头大急,不由道:“奴才不敢欺君!皇上但想一想西头驿路——”

      他这话一发,乾隆立即联想到前面班第的折子总是不能按时到达京师,自己的御批旨意也不能及时下达至准噶尔,原来通过喀尔喀的各处驿站,多经青滚札布地界,他现在尚不敢明着反叛,但是其中做些小小手脚还是能办到的。乾隆不由脸一白,心里气恨顿生:这些蒙古王公,每个人心里都打着一把小算盘,哪有实心为朝廷的!

      见萨楚日勒又涕泗横流碰着头请罪,乾隆努力抑了抑心头的怒火,语气冰冷而语速缓了下来:“朕姑且信你。但你此番过错太大,要朕轻饶也是不能够的。朕加你定北将军参赞衔,但是只是驰往喀尔喀。能拿住青滚札布最好,拿不住,你也把西边各驿路台站给朕安定好。这件事办好,朕就赦免英祥;办不好——”他故意停了停,见萨楚日勒倒抽凉气开始发抖,才透着阴狠劲儿道:“办不好,朕也不杀你。不过,你们家已经五世单传,只怕冰图郡王的爵位要归五服之外的同宗了。”

      自己明明有儿子,爵位却要归他人,不是也意味着自己差使办不好,英祥还是逃不脱被杀的命运?萨楚日勒还想再求,乾隆的声音却颇为凶横:“不必多言!朕已经让步到极点了!之后,朕就以观后效了。”道声“跪安吧”,叫小太监把萨郡王送了出去。一出养心门,萨郡王不顾周围侍卫、觐见官员诧异的眼神,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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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王府的,福晋早就等得望眼欲穿,见萨郡王颓丧而来,福晋的心也陡然下沉,怔了好一会儿方问:“怎么,消息不……不好么?皇上他不……不肯放英祥么?”

      萨郡王捶着自己的脑门:“都是我害了英祥!都是我害了英祥!”

      “王爷!”福晋要紧拉住他,“你别急!皇上到底怎么说?小儿女的私事,纵然再疼爱女儿,他又何至于恨英祥至此?就是公主,她刀子嘴豆腐心,我都不信她会允许皇上重处英祥。这底下是不是还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们好一起想法子消弭呀!”

      萨郡王寻思事已至此,瞒着也没什么意义,虽然心里还是有点惧怕妻子,还是一五一十把前因后果告诉了福晋,福晋惊得跌坐在椅子上:“天杀的!这里头有这么多关联,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这是害死咱们孩子了!!”

      倒是这位萨郡王福晋,虽然乍闻此事,恨不得咬下萨郡王一块肉来,但她却是个有主意、有担当的女子,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握着拳寻思了半晌,终于道:“皇上这是敲山震虎,逼你立下军令状,不敢再有背叛的事情。此刻,英祥倒还没事,但你千里迢迢去喀尔喀,青滚札布若是知道朝廷已经晓得了他的动静,还能放过你不成?”

      萨楚日勒敲着脑门道:“如今说不得只有拼一拼老命了!”

      福晋无声堕泪,思忖了半晌说:“尽忠国事也是应该的。青滚札布背叛之迹未彰,你不必打草惊蛇。若是能设计诱骗他入瓮是最好,若是做不到,还是老老实实用你的身份说通其他各部效忠皇上。皇上未必不念这份功劳。”又道:“我估计皇上也不是非杀英祥不可。但我们不得不未雨绸缪、以防万一。如今皇上的话说得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除了你那里把差使办好,另外还要从公主那里入手,希望公主有皇上的娇宠,能够为英祥求得生机。”

      萨郡王啜嗫道:“五公主?她……她不恨英祥么?她会答应么?”

      福晋肯定地说:“她脾气虽坏,毕竟还是个女人。我知道女人,只要心还在男人身上,哪怕嘴里再咬牙切齿,心里还是疼惜男人的,更不会眼睁睁看自己男人走上绝路。何况冰儿和英祥只是别扭,以往的情意如此深重,她又怎会见死不救?只要她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甚或撒撒娇、闹上一闹,皇上又何必必置英祥于死地?那时你事情办好,再去自请革除爵位。往好处想,皇上不会批准,一切日子照旧;往最坏处想,皇上顺水推舟,我们至少能保得儿子一条性命,终归有个媳妇是公主,也未必就沦落到衣食不周,总还有翻身的余地。”

      萨郡王信服地点点头:“还是你分析得透彻!事不宜迟,我这两日就打算快马驰到喀尔喀,而你这两天就预备着请见公主吧!”

      福晋心里掂量着,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那自然要去的。不过这会儿我要进宫,只有以给太后、皇后请安的名义。我听说太后那里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她未必知道英祥的消息,我要和太后说起,惹翻了皇上,他一句‘军国大事’,太后也求不了情,反倒不妙;而皇后与公主素来不睦,也不可能去找她。只有走三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那里,请和敬公主带我入宫见冰儿,才是最好。”萨郡王此刻对福晋五体投地,一一点头称是。

      事情商定,过了最心急如焚的时刻。夫妻俩相对而坐,福晋既是恨丈夫愚蠢无能,又是怜他,见他额头乌青了一大片,还带着血痕,脸上是少有的愁苦情貌,终是叹息一声道:“勉尽人力吧!我今晚就为你打点行装,早些出发。我们这里入了春,喀尔喀大约还是严寒,你极少出远门的人,这次飞驰到那里去,自己个儿的身子也需当心,到地儿就来信,不要叫我牵挂两头……”她终是说得不忍,念及牢狱中的儿子、回娘家的媳妇和即将奔赴不知何等样未来的丈夫,只怪天地不仁,竟然会遭逢这样的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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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敬公主府里,和敬公主正殷勤地招待萨郡王福晋:“婶娘要过来,怎么也不叫个人早来说一声,府里还什么都没预备下,乱糟糟的,真叫婶娘笑话了!”

      福晋对和敬公主蹲了个深安,站起身道:“论夫家,三公主您叫我声婶娘;若论娘家,咱们也都是爱新觉罗家的格格,横竖是自己人。我今天也就卖个乖,厚厚脸皮来求公主体谅。要是这事能好好地过去,我们自然忘不了三公主的大恩大德!”

      和敬公主忙扶住福晋,见她已满脸是泪痕,赶紧掏出自己的手绢为她擦拭,柔声道:“婶娘这是见外!说是皇家,难道谁没个难处?婶娘此番必是为五额驸来的,我们家色布腾也和我说过。皇阿玛此番对五额驸,就是叫我这女儿说,也确有些圣心高深之处,甚是难解。只是冰儿是我唯一的胞妹,当年我额娘也嘱咐我好好照顾她的,我自然也不会袖手。不过冰儿的圣眷一直优于我,我寻思这整件事,还有不少不解之处,婶娘恕我无礼孟浪,难道冰儿倒不管她丈夫的事?”

      “这事也是说来话长。英祥有不对的地方,他阿玛更是难辞其咎!”福晋把事情捡着能说的对和敬公主说了,末了抹泪道,“按说我们女人家也管不了这军国大事,可英祥是我们夫妻唯一的儿子,也毕竟是五公主的丈夫,女人家从一而终,五公主再是绝情,也断不至不闻不问,所以说我估计五公主对英祥即将被杀似乎还毫不知情。”

      她说到这儿,冰雪聪明的和敬公主已然明白了福晋的来意,不由沉吟不语,她比冰儿更了解自己的阿玛:乾隆行事心机既深,便不喜欢别人插手;讲情意时可以柔情万种,把人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翻脸时比翻书还快,能让人瞬间万劫不复。可和敬公主欲待不理,却思乾隆真杀了英祥,冰儿就要守一辈子寡,这种滋味想想都觉得心寒。终于,和敬公主下定决心道:“婶娘,你也不要怪我优柔寡断,皇阿玛的脾气我不能不怕,更何况五妹的性子也是叫人难做的,当年她为她的义兄和皇阿玛闹得天翻地覆,被暴怒的皇阿玛打得几乎没命也不肯服输认错,我直到今天想起来也还是后怕呢。今儿这事,让冰儿知道,也必是了不得的大事,她会有什么反应,谁都说不准,要是再和皇上闹腾一次,别说英祥救不回来,恐怕连她自己都要搭在里头;若说不让她知道,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是真对不住她。婶娘,一会儿我与你一块儿进宫看她,这言语上,只有多多注意才是……”

      福晋先听和敬公主的话以为没戏了,直到和敬公主愿意与她一同去见冰儿,才知道和敬公主非但极有担当,而且行事缜密严谨。她深深点了点头:“我晓得!我不会去激怒五公主的,她肯开口为英祥求情就行,若皇上真不答应,也是我们英祥命中有此劫难,谁也怪不得。”

      和敬公主苦笑了一下,她太明白了,只要冰儿知道乾隆要杀英祥,后面的事就谁也控制不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4章 尽筹划时雨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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