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鹰与萤火虫》猪美美

37、第三十七章

　　此时应当是正午时分，但天空乌云密布犹如黑夜，跟着暴雨就砸了下来。这么大的雨，马行又快，雨水不停的打在脸上，视线里一片模糊。但纵使这样大的雨却浇不灭我心中的焦急。

　　神原长春遇到了大凶险。倭国与天语一战结束后，天语封锁了中原沿海，倭国长久以来一直依靠中原的粮食供给，这一下子危情立刻就显现了出来。

　　神原鹿之介的战船在海战中几近全军覆没，他布置在小笠岛那里的海盗，在倭国与天语开战的前夕，就有一队天语的战船悄悄的摸上了岛去，将其剿灭了。他此时手里握着最大、最完好的一支船队，反而是没收的老师的那些商船，但这船队最强大的巨无霸不知逃去了哪里，其他的船虽然还在神原鹿之介手中，但大部分船工和家属，已被马场道雪想办法赎回，带去了北地荒原。

　　那些船是由老师特别改装过的，其他人根本无法驾驶，虽握在手中，也等同于废物，去中原再抢粮食，就几乎成了泡影。

　　他便当真把各大家族手里的粮食收缴集中了起来，但可惜没有进行合理的分配，而是准备用这些粮食来保证自己最大的实力。

　　神原鹿之介自私又愚蠢的做法，很快就出现了强烈的反弹，那些没有被公平对待的家族，当然也不愿意坐以待毙，他们开始四处去搜刮粮食，于是一种恐慌，更先于粮食的枯竭，迅速的波及到了最底层的百姓。而最先乱起来的，居然是神原长春借以藏身的偏远之地——伊豆岛。

　　神原长春，他在父兄以及舅舅的庇护下长大，又没有什么政治野心，说到底就是一个富于理想主义的学者，兼公子哥，所以对于危险性并不敏感，开始时他甚至以为，只要亮出他的身份，就能把那些暴徒吓走，等到他明白过来面临的是怎么样的凶险，而遣仆人出来求救的时候，情况已经相当危急了，而他的仆人，先是跑去九江找我，无果后，又赶到甲贺，路途耽误了太多时间，也不知我此番赶去，还来不来得及。

　　同时，仓促从甲贺动身的我，身边的帮手就只有这几个人，也不知道去到那里，能不能将他顺利救出。

　　“主人，这雨太大了。我们稍微避会儿吧。”石井介之指着不远处一间残破的草棚子说道。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头看看马下的藤崎助、小河章、高桥骏还有长谷九兵卫，都跑得极其狼狈，尤其是功夫最差的长谷九兵卫，差不多已经是用爬的了。想昨天一接到消息，我们差不多是即刻动身赶路，一日一夜中，只休息了两个时辰。

　　呼了口气，“那就歇会吧。”我们这趟出来是乘坐马车的，所以一共就两匹马，神原长春那个仆人骑来的那匹马已经累毙了，马匹这种东西在民间又少见，一时间也无从找寻，所以藤崎助等四人只能用跑的。这样，等赶到伊豆岛，想来也没有力气做什么了。

　　牵着马走进草棚里，抬眼打量一周，这草棚虽然破破烂烂的，但尚能遮雨，能在这么荒凉的地方找到这么一个避雨的所在也是幸运的。此外，在这里避雨的还不只我们这一队人，棚子一角，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

　　我和藤齐助对了一下眼神。然后找了处算是干爽的地方，坐了下来。

　　藤齐助拿了块巾子，给我擦拭头发。石井介之将湿衣服脱下来，绞着上面的水。小河章迫不及待的把他的刀取下来，用清油擦拭，怕其生锈。高桥骏将马匹牵到一旁，搬了些稻草照料着。长谷九兵卫则累的一进来就趴在了地上。

　　我们六个表面上看起来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但实际上，六个人分处六个方位，已经将棚角那人的进攻和逃跑路线，全部封死，如果这人是屋代丸假扮的，那么他将没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今天就要将他擒获。

　　但那人却没有动，缩在角落里，怯生生的看着众人，样子便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让我倒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多心了。

　　这时，高桥骏喂上马后，走到我身边，将一棵稻草交给我，我看了看，冷笑一声。这个看起来像是旧草棚的地方，居然用的是新稻草。

　　石井介之已经绞干了衣服，拿出行李里的干粮分给大家。

　　干粮被雨水泡了，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可挑剔的，我拿过一块，咬了一口，“今年的雨水似乎格外多，要是种了庄稼，肯定能有个好收成，可惜了。”

　　“是呀。”长谷九兵卫趴在地上，哼哼着说道：“现在我国的土地，真正耕种着的，反而只有先生北原封地的那一片。塞北江南呐，先是不只是说说的。”长谷九兵卫在北原那里呆的最久，对那边的情况一直津津乐道。

　　我们这里正聊着，突听好大的一个吞口水的咕嘟声，所有人都往棚子一角看去，那个女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们这里的干粮，似乎是想过来讨吃的，但看我们手里都有刀，又不敢上前。

　　长谷九兵卫为人最是心肠软，虽然明知道此人可疑，但还是拿了一块干粮，丢给了她，然后自己也拿了一块吃。

　　那人似是饿的厉害，抓过干粮一股脑的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

　　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得喉咙里有些不舒服，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同时，长谷九兵卫那里跟着哎呦了一声，捂着喉咙，卷起身子，表情痛苦。

　　接着，那个乞丐一头滚到在了地上，口吐白沫，脸色青紫，全身抽搐。

　　“不好，中毒了。”藤齐助立刻紧张的抱住我，掰开我的嘴查看。

　　石井介之此时也有些慌乱了，看着捏在手里，还没吃的饼，“这是从甲贺临走时买的饼，莫非有毒？”

　　“也许进草棚之前饼是没毒的。”小河章突然抬头看向棚顶。

　　这是个草棚子，虽然可以避雨，但里面漏的却也厉害，相当于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放饼的地方，棚顶上也有渗水。

　　藤齐助向高桥骏使了个眼色，高桥骏犹如一只狸猫一样，悄无声息的窜到棚子边缘，一个翻身，跃了上去。接着传来他的一声暴喝，“什么人。”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声暴喝还没落的时候，小河章和石井介之已经左右包抄了上去。

　　在这一个时间里，棚子中就剩下了我、藤齐助、长谷九兵卫，还有那个中毒倒地的乞丐，但就在这时，那个抽搐欲死的乞丐却突然动了，抬手间，三支袖镖分向我、藤齐助、长谷九兵卫射来，袖镖出手的同时，人好似一颗三叶草种子一样，猛然从地上弹射而起，向我扑来。

　　藤齐助此时正抱着我，不及拔刀，带着我纵身一跃躲开两支袖镖，同时出脚如电，踢飞射向长谷九兵卫的那支袖镖。

　　扑过来那人，似乎早算准了我们躲闪的方向，身形于空中猛然扭转，探手向我抓来。准确的说是向我腰间挂着的扇袋抓来。但他手指一触我的扇袋却一愣。

　　就在他身形一动时，我已看出确是屋代丸，这时我并指如剑，点向他腋下。

　　他一击不中，毫不迟疑，迅速倒翻了出去，冲入雨中。

　　这些说起来复杂，但从高桥骏出去，到屋代丸暴起发难，再到他一击不中转身而逃，不过是一两个呼吸间的事，等小河章他们三人赶回时，他早已没了踪影。

　　石井介之将手上抓着的一只猴子，对我晃了晃，“着了道。”

　　藤齐助再顾不得其他，迅速将我平方在地上，然后拿出一个水囊，一股脑的往我嘴里灌水，大量的水灌下去，又勾着喉咙吐出来，如此反复几次，确定我胃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残留了，藤齐助才住手，可依然不放心，“主人，主人。”

　　其实中毒我倒没觉得太痛苦，但这一番清洗肠胃却把我折腾去了半条命，转头看看长谷九兵卫，高桥骏也给他洗了胃，正在那躺着喘粗气。我叹了口气，“差点稀里糊涂的折在一个赌约上，真是好笑。”

　　藤齐助等人，见我开口说话，知道已无大碍，终于松了口气。

　　石井介之拍拍手里那只不老实，吱吱叫的猴子，“这畜生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会下毒的，那毒药是怎么下到饼里的呢？”

　　我想了想，翻身坐起，伸手捻起地上的一根稻草，“也许就摆在我们面前……”

　　正说着，我们的马发出两声悲鸣，瘫倒在地上。

　　高桥骏跑过去，“我们的马中毒了。”

　　我止不住又叹了口气，“他这方法真是很简单，毒药涂在稻草上，我刚刚摸过稻草，又抓饼吃，就中毒了，九兵卫趴在地上，自然也摸到地上的稻草了，那家伙想来是有解药之类的，中毒必定是装出来的，只是以往我们从来没有中毒经验，所以一下子就慌了，未加细查，又被只猴子声东击西了，总之，那小子一个人把我们六个人耍得团团转了。不过，他也没能得逞。”

　　我从怀里取出折扇，轻轻打开。这扇子上是我亲手画的老师的画像，平日里十分珍惜，今日雨大，怕它被雨打湿了，所以就放在了怀里，贴身收着。

　　“既是没有得手，他必定还会来，下一次绝不会让他轻易脱身。”藤齐助凶狠的说着，对于我的中毒，他是甚为在意的。

　　“这个人，我要定了。”藤齐助和高桥骏虽然也是按照忍者的标准训练出来的，但是他们一直做的都是侍从，并没有像一个真正的忍者那样行动过，今晚这事情中，就看出他们的差距了，所以这个屋代丸，我是势在必得。

　　我凝眉寻思半晌，捏着扇子的手松了紧，紧了又松，止不住心中有一些烦躁。现今倭国事态变化如此之快，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可能的使自己更为强大起来，以应对风起潮涌的变革，屋代丸这样技艺高强的忍者，是绝对要将他牢牢掌握在手中的。比起已经隐退多年的弥左彦次，这个屋代丸他必定有更多熟识的忍术高手，如果能降服他甘心为我所用，这对于我组建忍者军就能事半功倍。但是神原长春却是我唯一的朋友。收服一个高手和救助一个朋友，孰轻孰重这一抉择就摆在了我的面前。

　　半晌我终于下定决心，“石井介之、小河章、藤齐助、高桥骏，你们四个雨停即刻动身，前往伊豆岛去搭救神原长春。”

　　“长谷九兵卫，你去关中找白狼兄弟，说我这里有事相求，让他立刻赶往伊豆岛。”

　　“这个屋代丸，便由我亲自挫败他，还要让他输得口服心服。”

　　“主人，我留下来陪你。”待我命令下达完毕，藤齐助提出反对意见。

　　我摆手道：“屋代丸不会真将我如何，你们四人那里面临的却要比这凶险的多。”

　　见藤齐助还想提出异议，我皱了皱眉，“此事就这样定了。”

　　“这只猴子怎么办？”石井介之手里逗弄着那只猴子，脸上竟有些舍不得的样子，这个杀人都从来不会眨眨眼的家伙，竟然对只猴子不忍心起来。

　　我从石井介之手里接过那只会声东击西的猴子，这猴子现在老实了，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样子倒的确有几分可爱。

　　我从地上拿起半块饼，递到它面前，那猴子转开头东张西望的，装没看见，我又示意藤齐助从包裹里取了一小袋松子，摆在它面前，那猴子抓起几粒，先是闻了闻，又小心翼翼的舔了舔，然后开心的剥皮吃了起来。

　　“这猴子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屋代丸把它给丢下了，实在是一大纰漏。”如何对付屋代丸那家伙，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介之，除了扇子，你也一样会用刀吧？”……

　　与众人又商量了一下具体的行程，和要注意的情况，此时天空已然放晴，“天晴了，我们分头行动吧。”探手拿起我的那份行李。

　　“主人。”藤齐助的手捉住了我的手，目露恳求之色。

　　我目光沉了沉，“是我近来太纵容你了，让你忘记了规矩吗？”

　　藤齐助缓缓的，缓缓的松开了手，“对不起主人。”然后垂着头随着石井介之他们，向棚子外走去。

　　“等等。”我开口叫住了他。

　　藤齐助脚步一顿，然后瞬息之间又冲了回来，掩不住脸上的喜悦，“主人。”

　　我抬手将他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长春是我唯一的朋友，拜托助了。”

　　藤齐助垂下头去，低声道：“是的，助会竭尽全力。”

　　我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却也能猜得到他的失落，他渴求的不过是一直守在我的身边，但是我却是连这一点也不能给予他。轻声感叹道：“为了个人的利益，对于唯一的朋友，我却选择不亲身去救他，似我这样的人，利益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助也许不该爱上我。”

　　“助爱上了，而且会永远爱着。”藤齐助说完，又深深的行了一礼，转身走出棚子，追赶石井介之他们而去。

　　我牵着那只猴子，独自站在人去屋空的草棚里，一霎那心中的失落挥之不去，伸手拍了拍那只猴子的脑袋，“猴儿，对于朋友我不能尽力，对于我爱的人，我不能坦诚相待，对于爱我的人，我不能交真心回应，却还要霸着，其实我真不是个好人呐。”

　　猴子没搭理我，在一堆松子壳里翻找着，看有没有被漏掉的，我又拍了拍他的头，“今后的两天你都要跟我在一起了，总叫你猴儿不太好吧，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

　　猴子还是不搭理我，我自顾自的接着说道：“嗯，就叫你小助，你说怎么样？”

　　这时，小助突然抬起头来，向棚子外吱吱叫了两声，我见状，对外面高声道：“屋代丸，现在就只有我了，你我一对一的较量较量。”

　　一个声音飘飘忽忽的从棚子外传来，“还有两日，水晶娃娃，我要偷了你的扇，还要一亲芳泽。”

　　“屋代丸，我要活捉了你，让你磕头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