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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乾坤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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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公子,行装已经归置好了。”玉儿提了包袱过来,小脸还白着,许是昨夜发生那事后受惊没睡好。
卫青嘴里嚼着包子,闻言点头,顿了顿扔了个给玉儿,玉儿手忙脚乱接住。
不再看她,“多吃点,路上做事小心。”
卫青武艺高强,办事周密,从前便颇得老王爷器重,老王爷去后如今随王爷左右,平日里跟着王爷进进出出,府里下人都看在眼里。
再加上眉眼清朗,气质周正,好多小丫头私底下仰慕他。
玉儿对着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卫青,突然有些脸热。
经昨夜一事,客栈里还有歹念的人也只好作罢,和卫青坐在同一堂内,不自觉的连谈话声都低了许多。
伺候李近雪在房中用完早点,阿沛低眉顺眼收拾包袱。
今日要离开客栈。
打开房门,隔壁正好走出一人。
那人高壮如熊,宽肩窄腰,浑如一座小山,一身黑布短打,粗眉厚唇——昨夜里骂人后扰人清梦的男子。
“爷,等等奴家嘛……”一浓妆艳抹女子跟出来。
阿沛快速瞟他们一眼,若无其事推门出来。
“公子,卫青他们在下面等了,可以出发了。”
今日难得没有落雪。
晴阳平撒。
雪地上泛着晶光。
随行的侍卫正在马车旁等待。
李近雪一行人出得客栈,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只见一向端庄的国公府千金此时满面风尘,没日没夜赶路让她眼下挂着青黑。
衣着好歹还是保持着体面。
在看到李近雪时连日来的劳累奔波一瞬间瓦解,苏孑衣直想把这些天的委屈向李近雪倾诉,她知道他对她好,一定会温柔地安慰她。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苏孑衣生生止住步子,站在原地愤然不解地看着李近雪。
又是那个叫阿沛的女人!
李近雪也没料到苏孑衣会来,不过在这里见到她,也瞬时明白她的意图。
卫青暗自蹙眉,“苏小姐,您怎么在这?”
苏孑衣身边的侍女却先开口,“放肆!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苏孑衣的侍女从来都如此跋扈。
卫青还想说什么,李近雪挥扇阻止不欲争辩。
日光正盛,照进李近雪长眸,使人看不清内容,他沉声道:“孑衣。”
一直以来的要强让苏孑衣自看到阿沛那一刻起,心绪就无法平静,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发抖。
“玉婵,这是哪家不识相的纨绔,在客栈门前挡路?”
李近雪八风不动,“我让卫青派人送你回去。”
苏孑衣还是不看他,扬起的脖子线条紧绷,“玉婵,赶了他们走,不要脏了我的眼!”
阿沛安稳低头,对苏孑衣的含沙射影充耳不闻,安心做一个摆设。
隐隐风过,阿沛眼眸一动。
“啊!”
“小姐!”
苏孑衣被一枚石子打在膝弯,摔倒在地。
白裙坠地,粘了一裙的雪泥。
“谁家的刁蛮小姐不管管好,这样出来闯荡江湖可是会吃大亏的。”
男人搬了椅子在客栈门侧晒太阳,虽有阳光却寒意依旧,男人竟敞了衣领露出胸膛大咧咧支腿摊着,说话的声音一个字黏着一个字,透着一股子酒足饭饱的餍足意味,不似昨夜那般声如洪钟。
是隔壁那男人。
“敢问阁下又是何方英雄?”
“不敢当,不敢当,无名小卒罢了。”
男人仰头灌了一口酒,酒水簌簌划过胸膛,举止一派豪放。
苏孑衣被人当众奚落终于不再强忍,泪珠接连滚落,像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近雪上前扶起她,淡淡评价,“任性。”
玉婵拔剑对峙,“大胆鼠辈,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哪里轮得到你来管教!”
“啧啧,有其主必有其仆,有其仆必有其主,听你说话这调调,我也就不怪你蠢了,给你家小姐上了一课你怎么不感激我呢?”男人轻浮地打量玉婵,而后失望撇嘴。
玉婵直接拔剑上前。
李近雪安抚好苏孑衣,冷眼看着门前。
玉婵还没跟男人拆过一招便被缴了剑。
男人抓过玉婵手腕,寸劲一使,玉婵原地转了一圈手臂横在胸前,竟被拉着靠进了男人怀里。
“你放开我!混蛋!放开!”
“就这三脚猫功夫你是怎么敢的?不过你长得还行,不如跟了我?”
男人笑声肆无忌惮,话语虽无忌,但除了抓她手腕,倒也没有真正碰到她。
李近雪适时开口,“阁下豪放不羁,某十分欣赏,只是怎能叫美人垂泪,未免太不怜香惜玉了,不知阁下是否听过一个词叫牛嚼牡丹?”
男人大咧咧笑开,“什么酸腐书生,老子替你管教人,你还拐着弯儿的骂老子。”
“卫青。”
卫青颔首,拔剑加入战局。
一时间,这间小小客栈门前尘土飞扬,剑光四溢。
如今也不着急走了,李近雪安然坐下,他气质出尘,举止文雅,倒衬得门前灰头土脸的几人更加不入眼。
“近雪……”
李近雪在她面前放了一杯热茶,示意苏孑衣不必多说。
客栈里的平头百姓早早躲进房中唯恐惹祸,如今还在堂内逗留的俱是江湖客。
卫青对上那男人,勉强能将其牵制住。
然而让卫青悚然的是,此时男人还没亮武器。
不时有不拘小节的江湖客高声叫好,荒山野岭的客栈没想到还能看到一场高手对决。
“看这招数……倒是不好分辨了……”
“他怎么不用武器?平白吃亏……”
“哪里不好分辨了,这分明像是……”
“……”
“信不信老子杀你全家!替你管教人你还叫人打我,哪有这样的道理!”
男人声音混着剑器声传进堂内。
有不嫌事大的江湖客高声回应道:“好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小姐和这位公子关系匪浅,哪里就用得着你出手搅和。”
男人腾挪躲闪间随意开口,“不得了,了不得,这年头打情骂俏都跑到犄角旮旯里来了……我说你们这些公子小姐还能不能唱点别的……”
“要我说,昨夜你房里的那个才更漂亮!更美!那身段,啧啧……”
此言一出,笑骂声四起。
李近雪半挑长眉,对男人的恶意挑拨不置可否。
阿沛感觉自己快要被苏孑衣瞪出一个窟窿来。
“小子,功夫倒是不错,跟你爷爷我打还留后手,你爷爷我需要你让吗?”
男人再次开口挑衅,卫青提剑直刺面门,男人抬手顺着剑势划了一整个乾坤,隐有风波流动,在旁人看来却是极快的一瞬间。
明明实力不止于此,出手却留有后招,尽管卫青多加掩饰,但也仅仅能瞒过旁观者。
罗馗大笑,直觉无趣,没见过这样打架的。
江湖行走凭的就是一腔意气,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先前不过让着你,既然你不想诚心打,那老子也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罗馗身形如鬼魅般,只见一道残影划过,待卫青反应过来,罗馗已经到了他面前,一掌拍在他空门大开的胸前。
卫青直直摔进堂内,桌子瞬时被砸得四分五裂。
“!”
一旁侍卫上前扶他却被拂开,卫青自顾自站了起来。
卫青捂着前胸,面色羞愧,“公子……”
李近雪一笑,“没想到今日在这小小客栈竟有缘得见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化骨手,当真令人难忘。”
罗馗重新坐回竹椅,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姿势,仿佛刚刚的打斗不关他事,“好说,好说,虚名而已,不必挂怀。”
卫青抱拳:“是卫青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今日只因些许琐事,惊扰了阁下,还请莫怪。”
世家公子在外游历遇见了硬茬子打不过,现在只能说好话了。
在场江湖客司空见惯地笑笑。
但见李近雪却毫无局促之意。
没想到化骨手却颇有人情味,不曾讥讽过头,“这位公子言重了,今日不过我与这位小兄弟切磋武技,并无他意。”
罗馗提了酒坛仰头就灌,日光下的酒液粼粼生光。
好一派潇洒意态。
李近雪不再多言,抬脚走出了客栈。
望着一行人修整马车,即将出发,罗馗随意一抹嘴,“喂,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后面的路可不好走哦。”
卫青忍不住气愤回头,却见那人也不看他们,只眯着眼晒太阳,仿佛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
——
苏孑衣上完药后,隔了一会儿李近雪才上来。
马车摇晃,李近雪垂眸看了看她的腿,“应该没什么大碍,这些天好好休息。”
“你要去随州,为什么没告诉我?”
李近雪静静看着她。
“要不是我去找了刘钰,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李近雪垂眼,拿起桌案上的佛经,“走一趟随州最多也就数月。”
“你要离开天京这么久,没有遣人告诉我,就像这半年来,我不来寻你就见不到你,因为你觉得不可能主动来找我。”苏孑衣隐隐有落泪之势。
明知这个男人心不在她身上,她还是自欺欺人地享受着他不算主动的百依百顺。
可除了这样,她还能怎么办呢?还能怎么样呢?
“孑衣,去随州一事只有陛下和刘将军知道,并非有意隐瞒。”
“这两年来,我对你如何相信你看得明白,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愿意。”
她想要的无非是靖王妃之位,李近雪能给她的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十年苦等,并非一朝一夕,李近雪没资格让她另寻良人。
若她自己不能做出选择,自己也万万不能替她选。
无论何时面对他,她都是无措紧绷,可对面的人却从来都是平静从容。
苏孑衣在心底嘲笑自己。
“等有一日,你的心放到我这了再来说这话吧。”
原本一切都可以有了结果,偏偏李近雪要在这个时候回来,偏偏又是这么个丰姿俊秀的男子,她怎么能甘心。
又怎么甘心他的心不在自己这,她不允许,她要好好利用李近雪对她的纵容,这样就有时间等到李近雪真正爱上自己,到那时候,再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这才是她想要的。
——
“公子,是卫青无能,让化骨手出了风头。”卫青垂头立在一旁。
李近雪长眸划过一丝微光,“你可有胜算?”
卫青气愤嗫嚅,似乎难以启齿,半晌逞强道:“当然有!”
方才听化骨手说卫青留有后手,没有全力应战,个中原因不可考,不过看他样子倒是很自信。
“公子,方才我以为只是个寻常剑客,没放在心上,没有用上十成功力,没想到竟遇上了一等一的高手,等反应过来……”
“轻敌,浮躁,今日只是寻常比试,遇到的化骨手也好说话,若非如此,你现在还有命说这话吗?”
当今武林高手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化骨手以一手分筋错骨手尤为世人忌惮,然而江湖中人却称他“化骨手”,只因此人还有一绝招——化骨消魂。此招式他却极少用在江湖比试中,偶一现世便是技惊四座,难逢敌手。
今日化骨手也未用全力。
卫青羞愧难当,单膝下跪,“请公子责罚。”
李近雪不再多说,敲打即可。
化骨手罗馗,是个人物。
“公子,卫青不知化骨手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李近雪抚了抚手中的佛经,转眸便从窗外看见群山重重间一道孤绝嶙峋的轮廓。
照灵山。
——
午时日头正盛,众人在溪边支了炉子,几个丫鬟围着炉子忙得不亦乐乎。
阿沛不通庖厨之技,也不是能在一旁袖手旁观的地位,只好听她们号令打打下手。
“这些时日都是你在照顾近雪?”
周围都是萧瑟嶙峋的山石,雪压枝头不住簌簌往下落。
苏孑衣穿着打扮并不高调,然而站在其间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阿沛见苏孑衣直直看着自己,有些气馁,垂头道:“是的,苏姑娘。”
阿沛不敢直视苏孑衣的模样,几个丫鬟不禁心下感叹,野鸡怎么也比不上凤凰,无论是气度还是礼教。
这时候苏孑衣才得空仔细打量面前的女人——容貌娇美艳丽,偏偏气质羸弱。
一双杏眼脉脉含情,水波流转间勾人心魄。
无怪近雪流连于她。
“是挺美的。”苏孑衣侧头对玉婵说,玉婵一时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小姐今日到此是要处置这女人还是如何。
玉婵掷声道:“小姐,玉婵以为,美则美矣,冶叶倡条罢了。”
女人的确很美,这没什么好说的,然而不过是以肉蒲做床,玉臂为枕的娼妓罢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四周霎时更加沉默。
阿沛像是被人当场扇了一巴掌。
苏孑衣见状,善解人意地摘了腰间一块玉佩,递过去,“我不在他身边,还多亏了你照顾,听闻前几日近雪夜里发起高热也是你前后张罗,辛苦你了,出门在外也没带什么贵重赏赐,这个你就拿着吧。”
苏孑衣声音温柔,缓缓道来,阿沛忍不住抬头去看。
一块如意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