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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以诚相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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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何面上一烧,甚是心虚。可现在还不是告诉顾卿怜李代桃僵实情的时候,这小妮子对信王用情那么深,一旦知道是做了替代品……
“这狐裘确是信王爷今儿才送来的,我着急出门,随手给披上了,还未仔细看。”几何大咧咧地打着哈哈。就那么几个柿子几个桃的,能分析出什么名堂?“顾小姐也太敏感了,哪有这么些说道?顾小姐乃朝廷命官之女,大家闺秀,又如此识大体,明大局,怎会相信有鸿鹄之志的王爷能动了儿女私情?这些,不过是笼络属下的手段罢了。退一万步讲,我是陛下亲封的诰命夫人,王爷再如何,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夺人之妻吧!”
“也许是吧。”顾卿怜苦笑,但目光却始终未离开玉牌。“怕就怕……”她的声音很低,很低。仿佛微风拂过,就没了痕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对了,年后陛下就会把你赐给王爷,”几何干笑一声,赶紧支开了话题,“因为你无法露面参加宫里的秀女大选,就只能先封侧妃了,如此委屈你了。”
“夫人万万不要说这样的话,”顾卿怜秋波一转,眉敛湘烟,“卿怜能离开这里,就是再世为人了。更别说还能侍奉王爷。名字,名分都不重要。顾卿怜如何,田秀英又如何;侍妾又如何,奴婢又如何?我只有一颗对王爷的心,是永远不会变的。”
“这样再好不过了。”几何迎风紧了紧裘袍,顾卿怜人好端端的就行,其他事日后再解释吧,“我们回府吧。”
顾卿怜乃日后的信王侧妃,安排侍奉绝不能马虎。几何命秦二将西院扫了出来,大小用具一概换新,衣裳首饰全部重置,又拨了几个嘴紧的丫头婆子伺候着。秦二不明就里,唯唯应诺。
安顿好顾卿怜,几何就将信王送来的曲谱和狐裘全送了过去。顾卿怜接了曲谱,却百般推辞狐裘。理由是,那是王爷送给几何的,不能夺人之美。
几何心内咯噔,当下也只好顺着说是信王谱的曲子,送来切磋。关于真相的话,又一次咽下去了。
说来,那顾卿怜与信王倒真是伯牙子期,她抚琴吹笛皆精,还能在信王的曲谱上修改一二。几何听她讲解如何修正曲调音阶,那一串的宫商角徵羽,就像听波斯文天书一般。
许是见有了回应,遇了知音,信王这几日似来了灵感,谱好的曲子一篇连着一篇往戴府送,几何初还打开瞄上几眼,后来索性囫囵个转包给了顾卿怜,反正自己也瞧不懂。
这一日阴霾密布,大雪封门,几何乘轿打王恭厂回返,已至黄昏时分。她捂着暖炉,狼吞虎咽地用过晚餐,就听着一旁侍奉的秦二悄声禀告,西院那位姑奶奶有请。而且,多晚都等着。
几何一惊,“她没说什么事?”
“没有。”秦二摇头,“好像是跟王爷的曲子有关。送进去不久,就……”
难道信王在曲谱上写了什么?几何蓦然有些心虚。“好。我去瞧瞧她。”
秦二赶紧唤来数位小厮,在前掌灯打伞扫路。几何极不情愿自温暖再次踏入苦寒,艰难地向西院行去。庭院里白雪皑皑,亭台楼宇皆似披上一层轻纱。渐渐的,刺骨的风又起了,雪花铺天盖地弥漫开来,穿越前人肩踵间隙,扑面砸来。几何好一个踉跄,模糊了双眼。想晋江从未下过雪,来京城之后,也是第一次经历如此大雪。此时此刻,断无‘风拂玉树’、‘雪裹琼苞’的雅兴,只觉那寒风刁钻刻薄,无孔不入,裸露在外的肌肤恨不得全部萎靡缩避回来。
好容易挪步到了顾卿怜居住处,几何恨不得把所有的火炉都抱到身边。“秀英姐有何事?”她人前皆换了如此称呼。
顾卿怜示意她将左右退下,才缓缓启齿,将雪夜相邀的原因道出。
“戴夫人的大恩大德秀英永生不忘。”顾卿怜垂眉敛目,后退一步,屈膝下拜,“天荒地老,不敢忘却。还请夫人告于我实情,秀英日后也好便宜处事,为夫人尽心。”
“何来此言?”几何惊诧万分。
顾卿怜也无二话,素手纤纤将身旁一摞信笺奉上。几何移目望去,之间雅致的信封中央数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秀英雅正。”
“这个‘秀英’定不会是我,”顾卿怜惨笑,“如果我没猜错,王爷指的是……夫人吧?前阵子,市井有谣言说,夫人神游塞北……田秀英这个名字,其实是为夫人您准备的吧?这件事,牵扯到陛下,王爷,夫人,还有我。其实,此番能脱离苦海,秀英的命都是夫人的,死不足惜,只是,还望夫人能将实情告之,让秀英行的明白。”
窗外雪意渐浓,光影扑簌。几何在心内叹息一声,该面对的总要面对,逃避不了。
“那是个误会,一言难尽。”她朝手心呵了口气,寂寂缩到了圈椅上,“我也没想着总是瞒着你,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将这一切告之你。陛下那边没问题,扬州秀女田秀英实为顾大章之女顾卿怜,将赐婚信王殿下。可是……”
“如今你也看到了,我乃大明王恭厂厂督,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从二品的诰命夫人,怎会是扬州秀女田秀英呢?”几何毫无准备,只能想到哪里说哪里,“你那么聪明,我就同你直说了吧。王爷可能不喜欢陛下的这个安排,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过,王爷怨恨的人是我,又不是你。王府的日子长着呢,能不能收服王爷的心,看你自己的了……”
“夫人能以诚相待,秀英感激涕零。”顾卿怜听罢仍不起,面色依旧静穆凝重,“秀英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是,秀英斗胆问一句,王爷是真心喜欢夫人您的吧?”
“顾小姐以为呢?”几何不住苦笑,这妮子还是放心不下这个,三言两语又转到这儿了,“我粗人一个,书又没读过几本,不通音律也不懂丹青,可谓是女人该会的事儿我一件都不会!如今咱们也不怕打开天窗说亮话,若不是因为我得了我爹娘真传,王爷会如此青睐有加吗?若我现在失了记忆,没了用处,你觉得,王爷还会这般费心讨好于我吗?”
顾卿怜一滞,好似有些入心。
“可是夫人……”顾卿怜那厢还是有心思未了,辗转峨眉间,言语幽幽,“若是有一天,有一个人……倾尽天下来讨你欢心,你会如何?会被他感动么,会变心吗?”
“和你一样。”几何这次根本就没有思考,张口就答,“我的心已经给了夫君,也绝不会另付他人。不管那人是达官贵人也好,丞相王爷也好,就算是十世善人,皇帝陛下生了此意,我也绝不会变的。”
顾卿怜无声地笑了,簌簌站起身来,“夫人,秀英明白了。秀英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说吧。全说出来。”几何长吁一口气,心底有了前所未有的敞亮。
“您让我……替您嫁给信王爷,还有陛下的默许。”顾卿怜轻声慢语,字斟句酌,“这样的好事,从京里随便找一位千金小姐来都会答应,为何……单单选中了我?还有,夫人需要秀英做什么?”
“选中你,没有原因。真就是这样,信不信由你。”几何笑着摇头,将那些曲谱轻轻地、郑重地整理好。“至于想要你做什么?田小姐……这日后你若能得了王爷的宠爱,是一番境地;你若不能,又是另一番境地。呵,所以这类话,还是等到你有能力问我的时候,再谈吧。”
“戴夫人当为女中翘楚,秀英受教。”顾卿怜心防尽散,俯首称是,“还请戴夫人放心。秀英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两人相视而笑,云淡风轻。
事情挑明了,二女的关系反而更好了。日后再见面,也少了公事般的称谓。加上年龄相仿,又有旧情可谈,一时间便以姊妹相称,好不融洽。
临近年关,朝中杂事也少了许多。几何平素皇宫、王恭厂、戴府三点一线的忙活,只需记住见到信王要躲开,有事就埋首火药堆里,没事就听听顾卿怜弹琴,这日子过的,若是戴龙城也在身边,真真是天堂般的享受了。
王恭厂在厂督的监督下,昼夜不休地制造炮车、研制弹药。几何留了心眼,自己单独制作给戴龙城那把遂发手铳的补给弹药。她不想让遂发手铳这样小巧精密的杀伤工具在大明流传开来。用父亲的话说,将来这些枪口若对着自己,真是哭都来不及了。
大年二十九,几何钻在后院的柴火房里,专心致志地捏制遂发手铳弹药丸。远处香风隐隐,环佩叮当,是顾卿怜走了过来。
“天!几何,”顾卿怜瞧见几何那副模样,脸黑手黑,衣服更黑,不仅花容失色,尖叫出声,“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瞧啊,哪有个女孩子的模样……”
“怕什么,相公又不在家。”几何大咧咧地用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脸,“火药堆里干净不了,再说了,我弄那么漂亮给谁看啊?”
“唉。”顾卿怜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提着裙袂,蹑脚在硝磺间穿过,“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什么意思?”几何不比天启皇帝多读几本书,也算个半文盲。一听到这些文绉绉的诗篇,脑袋一时就有两个大。
“《毛诗》中的,”顾卿怜轻轻笑了,“说的不正是你么,自夫君东征后,头发如乱草般,是没有洗浴的香膏么?不,是因为……打扮漂亮了给谁看呢?”
“说的真好。”几何咂摸半晌,感慨起来,“毛诗中这人真有才,写诗写的真好。”
顾卿怜一怔,脸瞬间憋的通红。“傻妮子,我说的是诗三百中的《卫风伯兮》,你满脑子都是这些劳什子,哪儿跟哪儿啊?!”她吃吃地用一只兰花指指着几何,笑的都快岔气了。
几何莫名其妙地望着顾卿怜,慢慢也反应了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
“夫人!”又是秦二高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几何早熟悉了这样的套路,定是又有了什么好事。
“夫人,大人又来信了!”秦二兴奋地跃上台阶,双手将信笺奉上。
几何欣喜万分,双手迅速在衣服上摸了两把,在顾卿怜大惊小怪声中撕开信就读了起来。
戴龙城说,军火收悉。他在辽东已抓紧时间训练炮手,操练军队。且如今驻守辽东的将军多为燕雀门部属他的亲信,如袁崇焕、满桂、祖大寿、吴襄等。军士也皆为招募来的守土有责的热血汉子。有涂总管的鼎力支持,目前宁远的衣食供给一应俱全。可谓地利人和,夫人大可放心。另接到金国探子密报,贼首努尔哈赤将在正月十五左右举兵来犯。届时家书受阻,不必挂念。
几何惊呼一声,心悸不已!虽然早知明金战事不可避免,但这一切真要来临,还是心惊胆战,手脚冰凉!她浑浑噩噩地回房,提起笔,只觉毫尖颤抖,竟不知如何下笔。苦思半晌,才胡乱写下若城墙为“凹”形,火药施展威力最大之类的话语。有关胜负之事绝不敢写,置喙无益,反给人徒增压力。至于私房话,只在最后写上了新学会的毛诗——“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几何封了信,回身寻了一大包裹貂裘锦帽腊肠肉脯,她最担心的是戴龙城报喜不报忧,想辽东天寒地冻的,就算有户部补给,怎会有什么像样的过年东西?
可房士尨坚决推辞了,“戴大人说了,他什么也不缺,带回夫人的书信即可。”
“那……这个烦请务必带给龙城,”几何争辩无果,只得将封好的遂发手铳弹药递上,“告诉他,我等他回来。”
房士尨拱手,潇洒地离去了。几何的视线渐渐模糊了,楼外的白雪慢慢晕成了一片。在那绛色身影转过曲径时,她终于坚持不住,掩面大哭起来。